1675年8月26日,南京,龙江关。潢“那边是什么?……造船厂?”齐子纶站在船头,伸手指向西边高高耸立的几处吊架,好奇地问道。“殿下好眼力。”齐国驻上海黑衣卫指挥使、御武校尉鲁伯良点头说道:“那处正是大明的造船之所在,赫赫有名的龙江船厂。在数百年前,该船厂初建时,规模就非常大,东抵城濠,西抵秦淮卫军民塘地,西北抵仪凤门第一厢民住官廊房基地,南抵留守右卫军营基地,北抵南京兵部苜蓿地及彭城伯张田。最盛之时,整个船厂面积达五十余万平方米。”“这么大?”齐子纶大为惊讶,“据我所知,咱们齐国最大的造船厂,建业船厂的占地面积才不过三十万平方米,可以同时建造六到八艘大船。若以龙江船厂的规模,岂不是可以同时开工建造十艘以上的大船!”“殿下,龙江船厂在永乐年间可能尚有此番能力,不过,现如今,他们还不具备同时建造十艘以上的大船的能力。”鲁伯良摇头说道:“在宣德年间,因为郑和所领宝船队数度巡幸南洋,造成支费浩繁,大明库藏为虚,故而被大明的朝廷叫停。而从那时,龙江船厂也随之败落。历经多年,不仅各种造船技术和规程毁损殆尽,就连《郑和出使水程》所载大量原始资料,如皇帝敕书、郑和船队的编制、名单、航海日志,帐目等,皆未留存下来。”“据悉,当年郑和下西洋所率领的庞大船队,有大海船六十多艘,连同中小船只在内,一共有百余艘之多。这些远航西洋的海船,除了小部分是在福建等地建造外,绝大多数都是在龙江船厂建造的。洪武元年,为了准备造船用的桐油、棕缆等原料,特在南京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园圃,植树数万株。龙江船厂就是在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还特意征调沿海各地工匠一千余户来到南京,广造海舶。”“五年前,大明朝廷再度复建该船厂,以五品的工部郎中为主官,下设员外郎、主事,以及船政提举司,尽调广东、江西、福建、江浙等地工匠五百余户。船厂内除了有风帆制作的篷厂外,还设有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等七个作坊及看料铺舍等。”“整个船厂分工也较为细密,下编四厢,每厢分为二十甲,每甲设甲长,统管三十户。一厢分为船木、梭、橹、索匠;二厢分为船木、铁、缆匠;三厢为艌匠;四厢分为棕、篷匠。另外,还有内官监匠,御马监匠、看料匠、更夫、桥夫等人员。人数总规模,估计在一千三百到一千五百人。”潢“他们能建造像我齐国海军普遍装备的战舰吗?”“目前还不能。”鲁伯良肯定地说道:“但若干年以后,随着大明造船技术的不断摸索和进步,说不定可以在仿造我齐国战舰的基础上,建造一些三四百吨级的中小型远洋战舰。毕竟,大明人口众多,其中涌现的优秀工匠数量自然不会太少。而且,大明工部和龙江船厂的工匠们可以借鉴既有的《南船纪》和《龙江船厂志》这两本集历代造船技术之大成的技术专着,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这里防御如何?”齐子纶沉默半响后,突然问道。“若是我齐国组织一支破袭舰队杀至此处的话,并摧毁该船厂的话,我认为难度非常大。”鲁伯良闻言,立时会意,“大明在崇明沙设立了一座水寨,驻兵两千,布置有大小火炮数十门,扼守长江入海口。另外,南通、江阴、镇江等长江沿岸重镇,皆设立江防炮台,以及数千驻防兵马。海军舰船沿江上朔,速度缓慢,且航道固定,贸然深入的话,纯粹是明军炮台的活靶子。”“哦……”齐子纶点点头,看着远处龙江船厂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大明,也开始将目光瞄向了海洋了吗?”
8月28日,南京,秦王府。潢待马车刚刚停稳,孙征灏先一步跳了下来,然后连忙转身又去搀着妻子胳膊,将她小心地扶下马车。齐子依对丈夫的这般殷勤,很是受用,对着孙征灏盈盈一笑,便相携朝所居的别院走去。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八岁的男童欢快地飞奔而来,齐子依见状,立时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娘,你们怎么这厢才回来,孩儿甚是念得紧!”那孩童抱住齐子依的胳膊,撒娇道。“你哪是念我们?恐怕是不想听夫子的课业吧。”齐子依伸手在儿子的脸上拧了一把,笑着说道。“娘,夫子的课业实在枯燥无聊,远不如娘亲给我讲述的齐国课本那般轻快和有趣。”那孩童摇动着齐子依的胳膊,“娘,你去给爹说说,孩儿不去听夫子的课业,改由娘亲给我上课,可好?”“你爹可做不了主。”齐子依回头看了一眼孙征灏,“那可是你爷爷给你们选的夫子,讲授的课业也是你爷爷认可的。”潢孙征灏闻言,朝那孩童瞪了一眼,板着脸说道:“其他人都能认真听夫子讲课,为何你偏偏惯于跳脱,不喜课业?哼,若是月考落了成绩,小心家法侍候!”“爹,孩儿虽然不喜夫子授课,但每逢月考,何曾落在人后?”那孩童得意地说道:“其他人只是一味死读书,什么都不懂。他们连我们居住之地是一个巨大的球都不知道!哼,还有,这太阳和月亮为何白昼交替轮换,更是茫然不知。孩儿羞于同他们为伍!”“小畜生,口出妄言,目中无人!”孙征灏听了,不由心中恼怒,作势就要动手教训自己的儿子。要知道那些一起读书的孩童,皆为孙氏子弟,其中更有世子以及他的几个兄弟的几位公子,这话要传出去,岂不是要给他惹出天大的麻烦。“瞧你这话骂的!”齐子依一把拦住孙征灏的手臂,“你骂他为小畜生,那你成什么了?咱家佑儿聪明着呢,你以为他会将这些胡话出去乱说与人?”说着,牵着儿子的小手,径直朝院中走去。看着妻子上身着月白轻衣,下身着蓝色的马面裙,素淡雅致的装束,缓缓前行,一副摇曳生姿模样,与大明普通女子浑然不一样的气质,孙征灏虽然被一顿抢白,但也未有怨气,只是无奈地报以苦笑。待回到房间,小儿已自去温书,齐子依却依着窗栏,望着院中的花草,怔怔出神。潢“怎么了?”孙征灏取过一把折扇,轻轻地摇动着,驱散暑天的热气。“我觉得,我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皇后。”齐子依转头定定的看着孙征灏,半响,突然轻声说道。“你……,你何出……此言?”孙征灏大惊,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你父王是不是在谋划废立之事?”齐子依轻声问道。“废立之举,岂是轻易之事?”孙征灏郑重地说道:“陛下登基不到一年,父王如何会在此时行废立之事?”“就是因为当今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尚不具半分威望,方可行废立之举。”齐子依白了丈夫一眼,“难不成,等陛下十数年之后,颇具威服之后再做?那时,怕是你父王都未必等得到了。”“那……那也不至于现在就……就要废了当今陛下吧。”潢“李定国要死了。”齐子依说道:“你父王一直最为忌惮的就是李定国。但从大同传来消息,他好像已近垂死状态,时日不久了。”“不至于吧。大同那边消息只是说,李定国请旨要返回南昌荣养,卸下北征大将军之职。”“透过现象看本质!”齐子依对丈夫的迟钝有些气结,“李定国若是想返回南昌荣养,怎么就舍得将兵马尽数留在大同,而不带回江西?他这是在为身后事考量呀!赣王世子未必能守得住偌大的江西,更不能镇得住李定国麾下的骄兵悍将!所以,李定国准备以江西之地来换他家人及子孙后代的安泰和富贵。”“啊?……”“李定国死了,天下再无一人可制衡你父王。你说他会不会按捺不住,寻个机会,直接废大明皇室,登基为帝?”齐子依笑吟吟地说道。“……就算父王称帝,那也轮不到我来做太子呀!”孙征灏幽幽地说道。“以前那肯定轮不到你,但现在嘛,说不定就有机会了。”齐子依说道:“你大哥乃是庶出,而且近几年,身体多病,难以视事,自然不能作为太子人选。而你二哥,在两月前,为了建功立业,重挫于绥远,身负重伤。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你了?”潢“二哥只是受伤,经过郎中诊治,病体已然大好,太子之位怎会轮到我头上?”“身体大好,为何不送回南京休养?”齐子依叹道:“还是那句话,透过现象看本质呀!若非你二哥伤重,怎么会一直留在张家口养病?即使不送回南京,最起码,北京的各项条件也要好于张家口呀!”“你是说,二哥他……他……”孙征灏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等着吧。”齐子依一脸自信地说道:“只要你二哥家眷启程前往北方,那就意味着……”“你目下还怀着孩子,莫要再想东想西。”孙征灏内心波澜起伏,但却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一切事务,皆尚无定论,只是你凭空猜测而已。”“呵呵……”齐子依听了,不再述言,坐到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小腹,“有些事呀,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提早谋划,早做布局,方能事到临头,而能从容为之。”
潢8月29日,紫禁城。“他们在汉洲……都还好吧?”建平帝将手中的几封书信放在桌案上,看着枯坐在座椅上有些无聊的齐子纶,不由微微一笑。“啊?”齐子纶被问的一愣,不知所以地看着建平帝。“朕是说,朕的几个……兄弟和姐妹在汉洲可好。”建平帝轻声问道。“哦,他们在汉洲都挺好的,皆已成家立室,生活美满。”齐子纶答道。“那最好不过了。”建平帝点点头,最后又叹了一口气,“即使朕有什么意外,但我朱氏血脉尚不至于断绝。”“陛下,你贵为大明皇帝,且又身居大内,怎么会出意外?”齐子纶不由看了看这位与他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建平帝,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潢“魏晋年间,魏帝曹髦曾说过一句流传至今的话语,你可知是什么?”建平帝瞥了一眼殿外,然后轻声问道。“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齐子纶下意识地说道。“朕之感受,皆同魏帝。”“哦。”齐子纶颔首。嗯?这位怎么如此回应?朕在跟你说目前所处的危险处境,你作为齐皇之子,朕的表弟,不该表示一下义愤填膺,或者齐皇对我大明皇室的安全保证吗?怎么就一个“哦”字?潢大殿里呈现出一丝诡异的沉默,建平帝脸上带着几分不虞,还有几分失望,齐国似乎对他这位大明皇帝丝毫不在乎。“陛下是想做汉献帝,还是想做那位……果毅决绝的魏帝?”齐子纶打破了沉默。“……”建平帝一怔,诧声问道:“这有何区别吗?”“当然有区别。”齐子纶说道:“一个顺大势禅让帝位,从而保全了自身,得以善终;一个不甘皇权旁落奋力一击,却最终横死街头,仅留下勇毅之名。”“……”建平帝闻言,顿时又陷入沉默当中。身为大明皇帝,自当据有朱明子孙的气节,以身殉社稷。可是,自幼长于深宫,几同圈养,历二十余年,自己和父皇都始终处在孙可望的威压之下,俨然台前木偶,随时都处在惶恐不安中,生怕那一天的到来。在这种情况下,先帝只能纵情于宫闺之乐,在十余年时间里,就给他增添了十九个弟弟妹妹。潢也正是纵欲过多,再加上忧惧太甚,先帝的身体早在数年前便已垮了。两年前,只是偶感风寒,便一卧不起,最终于去年驾崩。至于自己,与先帝相较,不论是声名,还是机变,更是远远不如。在朝臣集议时,几无一人会抬眼望他,大小政事,皆由秦王一言而决。宫中侍卫也尽是秦王之人,就连太监、宫女也泰半为秦王耳目。这般情势,宛如汉末魏武临朝,亦为司马事魏,皇帝之名,徒有虚表矣!“我父皇曾说过一句话。”齐子纶看着彷徨无措的建平帝,心下有些同情,但还是硬着心肠说道:“大明,已亡于甲申。陛下,观华夏历史数千年,除去上古三代,历代王朝罕有超过三百年之国运。……大明,岂能例外?”“大明已历三百零七年……”建平帝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甘地说道。“哦?”齐子纶摇摇头,说道:“我父皇说过,甲申之后,天下局势尚有许多反复之机,大明皇室但凡抓住任何一次,至少也能成两宋之局,也不至今日此番情形。所以,陛下不妨行……献帝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