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4年11月18日,大坂。
清晨,七时。
日本天皇识仁站在大殿门口,双手倒背着,仰头看着前方一棵高大的罗汉柏,默然不语。
整个大坂城从凌晨五点开始,就处于喧嚣沸盈状态,各个街道上全都是一队队齐国士兵,全副武装,鱼贯而出,朝城外行进。
四天前,幕府大军抵达大坂城外,据说兵力达十万之众,营地连绵数十里,铺满整个大和川,声势震天。
次日正午,幕府军派了使者入城,向齐国军队下达了战书,邀约三日后,于大坂城外的平野地区(今大坂市阿倍野区)决战。
本以为,齐国军队人数少,不会放弃大坂城坚固的城防,定然会选择凭垒而守,以消耗幕府军的实力。
然而,齐国军队的将领竟然欣然接受了幕府军的决战要求,并且对于幕府军选择的战场也无任何异议。
随后两天,双方各自派出百余人,共同前往平野地区视察地形,确定彼此行军路线和战场布置,准备进行一场春秋君子之战。
其实以识仁天皇看来,齐国人有些托大了。尽管他们在此前几个月里,攻大坂,破京都,占奈良,于京畿地区肆虐横行,未遭任何败绩,显示出其强大的战力。
但齐国军队取得的这些战绩,都是靠取巧才赢得的,他们以突然袭击的方式,集结优势兵力,选择京畿地区防守薄弱之处,逐一攻占上述几座重要城市。
而此次幕府大军十万众,以排山倒海之势,一路从关东杀来,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足足是齐国军队的四五倍。他们若是凭借大坂城的坚固城防,依靠自身火器优势,说不定可以在防守战中,对幕府军造成重大损失。
另外,幕府军远道而来,京畿地区又被齐国人坚壁清野,补给方面必然是异常困难,自然要利在速战速决。所以,幕府军才会主动邀约齐国出城决战。
而齐国仅凭两万兵马,竟然一口应允了幕府军的决战要求,也不知是他们太过骄狂,还是另有凭持。
“齐国人都已经出城了?”识仁天皇见一名殿上人(服侍天皇的中级官吏)躬身站在院子一侧,便轻声问道。
“回陛下,齐国军队几乎倾巢而出,往城外平野方向而去。”那名殿上人屈膝施礼道:“不过,齐国人在城里还是留了近两千士兵。同时,他们宣布城中的宵禁将持续到明日清晨。”
“宵禁持续到明日清晨?”识仁天皇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也是,今日两方决战,战事恐将在傍晚便出分晓。此战,不论是哪方赢了,大坂城必然在明日清晨解除宵禁。……你觉得,今日之战,哪方会赢?”
“……”,那名殿上人被天皇的问话给说愣了,“臣下……不知。”
“呵呵……”识仁天皇对殿上人的回答不以为意,轻笑两声,转身朝殿中走去,“此战,德川氏若败,恐怕我日本战国时代又将来临了。”
清晨,八时,天王寺。
幕府军总大将堀田正俊跪坐在天王寺的一间明堂内,双手扶膝,眼睛微闭,面色肃然。
三日前,堀田正俊派出信使前往大坂城,向齐国下了一道战书,约其至城外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当时,他还非常担心,齐国人会对此嗤之以鼻,拒绝这个要求。
要知道,幕府军虽然拥兵八万余,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后勤补给却是相当困难。为了保障大军所需,幕府军动员了关西、京畿地区数十万百姓,将无数作战物资一点一点地运到京都,然后再转运至大坂城下,靡费甚巨。
若是,齐国人据守坚固的大坂城,坚不应战,那么幕府军将不得不主动发起对大坂城的进攻。以齐国人拥有的众多火器优势,攻城战必然会非常惨烈,将极大地消耗幕府军的实力。
从战国时期到现在为止,日本还未学会如何制造威力巨大的火炮。尽管,他们手里有少量来自欧洲的大炮,并且曾在数十年前的关原之战和大坂之战当中使用过,但其主要作用是对敌方心理震慑作用。因而在日本,大多数围城战都采用的是极为传统的方式。
在攻城战当中,武士们通常只能躲在木制的屏障或者竹排后面,通过上面的小缝朝守军施以弓箭或铁铳。而城上的守军则通过城墙的枪炮眼、垛口,同样以弓箭和铁铳回射。
对于攻城者来说,敌方城池被引燃、驻守士兵投降、城中出现叛徒或城墙倒塌,都意味着胜利的到来。而城里的守军只能依赖于外部援军的到来,或者对攻城部队造成足够严重的损失,迫使他们撤退。
以巨大伤亡代价,去强攻大坂城,是堀田正俊最不想面对的选择,因为这种方式,会极大损伤幕府的实力,削弱对国内诸藩的压制力。那些桀骜不驯且实力不弱的外样大名,一旦发现幕府力量不足以掌控天下时,必然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接到齐国应战的消息后,堀田正俊和众多幕府军将领、各藩国大名在这三天里,便开始商议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利用平野的地形地貌,如何发挥幕府军的兵力优势。众人集思广益,还一起参详借鉴当年的大坂之役,以及战国期间首次大规模火器应用的长筱之战。
从昨天下午开始,八万大军便按照集议后的军事部署,陆续进入战场,布设阵地。这个时期,军队的主力是长矛手,不论是装备了铁质矛头的步兵武士,还是以大量竹枪为主的足轻士兵,都占据着军队中人数的绝大部分。
在幕府军阵地的一线,就是多达两万余的长矛手。而在这些长矛手之后,就是幕府军倚为决定性力量的一万余铁炮足轻部队。他们将在长矛手的掩护下,从容装弹、上膛、排好队列、开火射击。
若是能以铁炮足轻部队打乱敌军阵型,前排的长矛手和阵后的精锐武士军团就会及时地冲出阵地,向齐军展开冲锋,与之进行肉搏。最后,三千余骑兵将会对溃乱逃跑的敌军进行最后的收割,一举奠定胜势。
“总大将阁下,齐国军队已进抵平野地区。”水户藩总将德川纲条(藩主德川光圀养嗣子)进入明堂,轻声说道。
“齐军的规模有多少?”堀田正俊睁开眼睛,沉声问道。
“大概在一万六千人到一万八千人之间。”
“哦?”堀田正俊眉头一挑,“根据各方消息反馈,齐军人数规模接近两万人。如此,他们竟然还在大坂城留了两千人左右。”
“阁下,是担心我们埋伏在道明寺附近的一万余部队无法攻克大坂城?”
“若是在我们双方激战之际,齐军闻知大坂城被我军袭破,必然会军心大乱。”堀田正俊点点头说道:“想不到,他们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仍旧会留出两千人驻守于大坂城中,防止我们趁机偷袭。”
“阁下,即使我们的伏军未能攻克大坂城。但只要攻城的消息传到齐军耳中,也必然会引起他们军心的混乱。”德川纲条说道:“再者,我军兵力数倍于齐军,只要在稍后的决战当中,歼灭对方主力,大坂城当不战而克!”
“德川君所言,正合我意!”堀田正俊长身而立,脸上充满了昂扬自信的神态,“走,我们去会会这来自南蛮的齐国军队!”
上午,十时,平野川。
“总将阁下。”一名仙台藩奉行奔至阵前,翻身下马,躬身施礼道:“总大将阁下命令我仙台藩所部,率先向敌军发动进攻!”
仙台藩总将石川宗敬闻言,惊愕不已,诧声问道:“按战前部署,我军不是要等敌军布设好战场,与之进行一场堂堂之战吗?”
“总大将阁下声言,齐国乃是南蛮化外之国,贸然入侵,可不依君子之堂堂之战。”
“嗯?……”石川宗敬不由蹙眉,下意识地扭头朝幕府主阵的方向望去。
作为日本东北地区最大的一个藩国,此次受幕府军事征召,仙台藩派出了六千余藩军,是仅次于尾张藩德川氏出兵第二多的藩国。
尽管仙台藩出力甚重,但仍遭到德川氏的区别对待,在行军途中被安排先锋,为大军修桥铺路,夜间休整扎营的时候,被布置于大军外围,以为警戒。到了战场上,更是被安排至前沿一线,直面敌军之锋。
现在倒好,总大将堀田正俊想趁对面齐军正在布设战场之际,让仙台藩发起攻击,除了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外,还有就是想让仙台藩试探一番对方的战力。
若是能打乱齐军的部署,造成对方阵势的混乱,那么幕府军主力自然会趁势发起全面进攻,一举击败齐军。
倘若,齐军临战之时,保持军阵不乱,并击退仙台藩的突袭,那么对整个幕府军而言,也没多少损失,还可以通过这番试探,摸清齐军的实际战力。
这德川氏,分明是想战场上消耗我仙台藩的实力呀!
虽然,仙台藩的公开俸禄为62万石,较加贺藩、萨摩藩低,与尾张藩相当。不过仙台藩的实领俸禄却高达100万石,再加上丰富的矿产资源、冶炼业和畜牧业所获、三陆湾的渔场收入、港口收入,仙台藩的实际财政规模已经超过200万石。
在这种情势下,自然引起德川氏深深地忌惮,将仙台藩视为心腹大患,总想着要借机削弱尹达氏的实力。
另外,数十年前,大坂夏之阵时,当时德川家康一方的神保相茂部队受攻击后溃败,冲击仙台藩本队,初代藩主尹达政宗曾命令不分敌我以铁炮部队覆盖射击,使得神保相茂部队溃灭,神保相茂本人战死。此举,就遭到德川氏的多方猜忌,以为仙台藩心向丰臣氏。
想不到数十年后,仙台藩尹达氏再次被幕府征召,随同幕府军第二次进攻大坂,冥冥中,或许有某种宿命在等待着他们。
“诸军,奉总大将命令,全体出击!”石川宗敬脸上呈现出一丝莫名的阴狠,抽出武士刀,奋力地向前一挥。
午前,十一时。
天空布满了阴霾,沉沉的,仿佛无边的天际挂了一幅铅色的灰幕,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窒息。在广阔的平野川,响起一阵又一阵火枪声,呛人的硝烟随之不断升腾,缭绕,弥漫。
在联军后阵,一座临时搭就的瞭望台上,联军指挥官、齐国陆军广威将军(少将)苏忠福放下望远镜,脸上带着诧异的神情,看着总参谋官、昭信校尉(上校)任茂勇,轻声问道:“幕府军这般打法,是个啥意思?趁我布阵未稳之际,突然发动进攻。可攻到阵前,却只是远远地施放火枪,不再前进。而且,这枪打得虽然热闹,但距离我们足足两三百米远,根本不在射程之内呀!”
“呃……,消耗我们的……耐心?”任茂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或者,准备来一个诱敌深入?……要不,让吕宋火枪营前出军阵,试着反击一下。”
“嗯,试着反击一下也好。”苏忠福点点头。
随着一阵鼓号声响起,一千余吕宋火枪营官兵排成三列,踏着整齐的步伐,朝仙台藩军逼了上去。
数息之后,一阵密集的火枪声响起,将对面的仙台藩军阵列削掉了薄薄的一层。
仙台藩军还未反应过来,第二轮排枪射击瞬间又打了过来,一百多名铁炮足轻扑倒在地。
“射击!……射击!”一名仙台藩的铁炮头愕然片刻后,立即挥舞着武士刀,大声地命令道。
以日本目前所据有的老旧火绳枪,有效杀伤距离在3050米,可对面齐军的铁炮兵明明距离在50米以上,连续两轮射击,就杀伤己方数百人。这使得仙台藩铁炮足轻队列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在铁炮头和铁炮小头的指挥下,纷纷扣动扳机。
尽管仙台藩一线阵列的铁炮兵多达五百余,可是在遭到连续两轮打击后,足轻铁炮兵明显有些动作变形,开枪的时间也是先后不一,火力密度还比不上对面三百多吕宋火枪营射击的效果,加之有效射程不足,仅放倒了对方十余人。
吕宋火枪营的第三轮齐射打响了,又造成仙台藩铁炮足轻部队一百多人的伤亡,使得整个队列隐隐有不稳的迹象。
“撤!”身处后阵的仙台藩总将石川宗敬见状,立即大声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