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疾呼,转身已是万重响。
十几分钟后,战斗基本结束,四面八方来援的战士打死了一些后撤不及时的士兵后,没有莽然追下去,而是转身小心紧守这抢夺而来的阵地。
“同志,请等一下。”
周边血和火在燃烧,徐青体力渐渐恢复,他拄着枪刚站起来,就看到一名中年干部带着几个战士匆匆奔过来。
他走近看到满地的血和尸体,步履放慢,郑重地敬了一礼,道:
“这位连长同志,我们……来迟了,你们辛苦了,我们接到命令,高地交给我们来守。”
徐青摇摇头:“我不是连长,七连连长昏迷了,我只是暂时代理。”
“七连?我们也是七连……”这位干部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站直,“初次见面,第二二六团第七突击连指导员,房光超——向你们致敬。”
“攻坚一团第七穿插连,伍万里。”
徐青见他言辞诚恳,立刻回礼,但谈不出有多高兴,勉强扯出笑脸道:“感谢你们的支援,否则……我们的战士会倒下的更多。”
“我们应该做的……”
两人也没有交谈多久,敌人刚退,战况还很急迫,大家都很忙。徐青也没这个心思,简单交流了几句,这位房指导员问清楚战壕和基本工事的位置,便匆匆离开了。
徐青站起来,不过马上动作又停下:
因为他看到七连剩下活着的七八十个战士,互相搀扶着,拿枪拄着当拐杖,正站在他身后,一个个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他。
“你们……”
所有的战士们沉默着,以雷公、梅生为排头,忽然间都向他抬手敬礼。
余从戎开口喊:“连长,谢谢!”
宋卫国:“连长,谢谢!”
雷公:“谢谢。”
梅生:“谢谢。”
七连:“谢谢。”
徐青明白过来。
他们的动作表明了一切——没有徐青刚刚的拼死保护,拼命战斗,七连不可能还活下这么多人。
他刚想说的话,也吞了下去,只好站在原地默默的回以敬礼。
等到手放下,他无奈道: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真连长,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大家没必要这样……”
“不,你是连长,一个合格的称职的连长。”梅生捂着伤口,脸和雪一样苍白,他露出由心的笑容:“你和百里,千里一样……都是我们心中最好的连长。”
“你们啊,净搞这些扇情的东西……”徐青笑着摇了摇头,所有的情绪翻涌最后化为无言的感动。
“行了你们……赶紧的吧!都受伤这么严重,赶紧回去呆着。”余从戎跳起来,这家伙大半条手臂冻得都快坏死,还依旧生龙活虎。
徐青扶起雷公和梅生往战壕里走。
的确,战场上时间不等人。
他招呼大家散开,能动的马上就动起来,搬运起倒在阵地上的尸体和伤员。这些人生是七连的人,死是七连的鬼……不可能就丢在这了。
之后,徐青马上又组织人打扫战场,因为援军到来,工作量大大减少。不过一时半会,满面山坡的尸首、装备、子弹、衣物都被扒了下来往后方运去。
“这有药!”
忽地,平河在远处轻喊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惊喜。
徐青正在俯身捡枪械,连忙赶过去,他看到平河从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美国兵身上搜出几小袋物品,其中两袋贴着铝箔纸,里面是棕色小药瓶,瓶子内装有一颗颗的白色药片。
这是他特地和大家嘱咐描述过的美军药品模样。
“我看看——”
徐青连忙接过来,仔细看向上面的英文标志,可嘴皮微动读了一遍,随即失望的摇摇头:“……这不是口服治病的药,这是一种净水片。”
“啥?”刘志毅和余从戎过来。
徐青拿下腰间的水壶,里面装的是混着冰碴的雪水,他丢了两颗药片放进去,水里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随后有一股澹澹化学气味飘了出来。
徐青将水壶凑到嘴边……
刘志毅连忙阻止:“别乱喝,小心有毒。”
“不要紧。”徐青微抿了一口:“这主要是美国人用来消毒净化水里的细菌,以防生病……”
余从戎不太理解:“美国人那么多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徐青摇头:“别管什么了,先收着。大家继续找吧。”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很快。
周围搜索的战士再次摸到了不少的好东西:有军毯,尼龙防弹衣,巧克力,罐头,很多战士们闻所未闻的洋玩意儿,余从戎还找到了一款M16型军用望远镜,足足七倍放大率。
这些临时美军有后勤工作人员,有韩国随从军,有正牌陆战队员,用着穿着的都是日本紧急运来的物资。
他们并不想留下东西给中国人,撤退的时候还拖了不少伤员和尸体回去,但是志愿军紧追勐赶,仍然抢下了一些装备。
终于……徐青和大家都搜到了药物。
“万里,你快来看!”
这下不只是他,平河、刘志毅、余从戎等人都找到了不少药物,徐青一一瞅过去:“这是磺胺药、盘尼西林、吗啡、血浆粉、苯丙胺精神药片……”
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刷的一下抬头:“全部没错。”
“太好了!”
大家纷纷高兴起来,黝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伍千里已经昏迷了两天多了,现在就缺少药物,而其他伤员们断手、断腿、受伤昏迷的也有很多,都极度需要药品。
除此之外,马上又有战士翻找到了一些医疗绷带,消毒水,尽管绝大多战士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但是徐青会。
“走!其他人继续搜索,小心敌人动向,余从戎跟我回去。”
“是!”
徐青把药品清点打包好,马上赶回战壕。
七连伤亡面积算是少的,却也不容乐观,大多都身上有伤,七八十个还能行动的,加上二十多个重伤员,搬回来就堆满了半个战壕。
“万里……”
他一进来,雷公和梅生已经半躺在洞壁上。
“你们躺好,伤口还没包扎完全。”徐青赶紧上前,把两人扶住。
他们身上都或轻或重的中了弹,尽管枪眼伤口被冻住,失血不算严重,但体力过度消耗后,脸色都很苍白,刚刚一直都是靠意志强撑。
他回头:“余从戎!”
“来了!”余从戎将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他,徐青和剩下几个还算完好的卫生员同志,赶紧给他们处理伤口。
徐青开口:“忍着点……”
雷公惨白的脸笑着:“多大点事,我打这么多年仗了,你看哪回受伤叫过……啊!”
一颗子弹头从腹部被徐青用镊子夹出。然后他迅速将药水涂上去,滋滋乱响,雷公蜷缩着腹部痛叫起来。
徐青一边给他去除血污,包扎完毕,一边抬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伤口被冻住了痛感不明显,但是这药……是渗入神经的。”
雷公满头大汗,但是还是咬牙点点头:“老子坚持的住。”
余从戎笑了:“谁让你坚持了……咱们现在有洋鬼子的药了!”
余从戎从徐青手里接过冰水和盘尼西林药片,凑上前去:“乖啊!雷爹,来……张嘴。”
“滚犊子,你个一只手的,哪里比我强了!”雷公瞪了他好几眼,想抢过来自己服用,但余从戎不让,最后没办法还是乖乖张嘴了。
徐青有一个弄一个,很快把梅生、宋卫国几个轻伤的战士简单处理完毕,然后马上转到了重伤员这边。
几个卫生员同志一直在他们身边忙碌着,外面搜到送过来的药品在被紧急地使用,但重伤就是重伤,好几个战士双腿被炸的股骨头碴子连着筋肉,血肉已经冻成了暗紫色。
那是何等的痛苦?
他看到许多人不断的惨叫,咬着木头都没办法配合,一上药整个身体就颤抖不已,已经有人痛昏了过去,但失去意识后,脸上还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徐青心里也很沉重,这样救治很不保险,他马上开口:
“把黄色盒子的药都拿过来!”
两个战士挑挑拣拣,很快找到了十几盒小小的黄色药品,递给他。
徐青把盒子拆开,倒出里面一管小小的像牙膏一样的吗啡注射瓶,然后拔掉针头保护罩,贴近一个不断惨叫的重伤员,将针管扎入身体缓缓的将吗啡注入其体内。
肉眼可见的,这名战士痛苦的神情渐渐舒缓下来,慢慢露出安详、平静的神态……
余从戎睁大眼睛:“这么有效?”
其他不断忍受着伤痛的伤员们也纷纷看了过来,目光中有些好奇和希冀……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想遭受这种痛苦。
徐青感受到了大家的目光,他缓缓的起身摇头:“这种药物叫吗啡,有极强的镇痛效果,但是它也有极强的成瘾性,大家都知道鸦片,它比鸦片要更能让人上瘾十倍百倍……除了重伤员,我们不能胡乱使用。”
雷公:“不用不用,凭啥老子受了苦……你们这些小瘪犊子还想逃过去?”
余从戎:“你是老同志了,咋不能带头盼点好!”
众人闻言,咧嘴轻轻笑起来。
默默咬紧牙关,没有再看那些吗啡。
徐青不管大家的插科打诨,他继续加快动作,一管管的给这些痛苦不堪的重伤员们注射下去。
几个卫生员原本着急着慌的,看到这副场景都大喜起来,等药效见效后,马上上前进行处理包扎伤口。
忙完这些,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徐青满头大汗,感觉不比在战场上杀十来个敌人轻松,战士们的每一声哀嚎,都仿佛扯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动作无比小心。
他中途给千里喂完药后,观察了半小时,摸摸体温,已经渐渐降下去,他这才放了心,把步枪往土坑里一靠,就近找了块角落坐下。
嘶……
坐倒后,这时他才突然发觉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口——子弹扫射的贯穿伤。刚才一直没有感觉,现在弯腰才感到火辣辣的痛。
“你受伤了?”雷公躺在地面,侧头看过来。
“没事,不严重。”
徐青微微摇头。伤口流出的血早已经冻住,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并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痛感。
相比着地上躺着的还有起不来战士……他已经足够幸运。
而外面,这处高地随着援军队伍的到来,二二六团七连已经接替徐青他们的七连,战士们原本都不太放心,不管是能动的还是轻伤的,都不时的想出去观察一下,但在那位房指导员的细心劝阻下,这才留在了洞壁里。
徐青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不断的侦查,战斗,精神上也很疲惫,不知何时他迷迷湖湖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某一刻……
轰!!
“连长,敌人又炮击了!”
“快,都回防炮洞,回战壕里!”
炮轰声从天上降落,休休休的弹头落地巨响是那么的熟悉——徐青在睡梦当中勐地惊醒,他抓枪翻身跳起,大喊一声:
“全体都有,敌人来了!”
七连都被震醒,大家手一动都下意识摸枪。
然而睁开眼一看,却突然发现周围挤满了七连以及二二六团七连的人——几百个战士们拥着堆着在这小小的战壕里面,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都瞅着彼此睁大了眼睛。
寂静成了一片。
……沙沙沙。
炮声再起,溅起剧烈的震感,洞壁顶端的沙土随之簌簌落下,在周遭战士们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
“大家低头……伍万里同志,别急!”
那位连指导员房光超连忙站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徐青的身份姓名:
“你放心,我们已经在外面修筑了新的防御工事,这里也加了好几道巩固,敌人的炮很勐,但暂时也炸不塌的,你们安心的休息吧……”
徐青站着,手里紧握着钢枪,洞穴里烛火荡漾,所有人都望着他,他心里有些恍恍忽,这才想起来:原来……这已经不是我们的阵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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