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秋风凉,民族战士上战场……”
连绵铺向前的雪岭大地上,夜色里有七八辆做着伪装掩饰的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快速前行着。
车内,徐青正坐在战士堆里面。
这里并没有后世坐车那般的舒服,而是二三十个士兵们挤在同一个旮旯空间,你贴着我,我贴着你,顶多把枪作为分割线,以免走火误伤。
徐青听着司机师傅在朗声的唱着川地民谣,旁边坐着的是正打盹的宋卫国,他摸着背包里的皮靴和两个硕大的苹果,思绪不知不觉飘在了两天之前……
各位首长对他的器重,他难以言于表面,一个个嘉赏一句句表扬都是对他莫大的肯定,而在当天深夜,彭总更是亲自将他叫在了屋里,彻夜长谈。
他们谈了很久,老首长对他很和蔼,两人的相处并不像上下级一般,而更像是长辈面对后辈的关心,徐青把自己一路所走过来的所见所闻,包括很多收集到的情报信息,都一一的说了出来。
该说的他都说了。
直至深夜,他也感觉有些不妥,老总的贴身秘书都来了两趟,催促首长要尽快入睡休息了。
最后彭总告诉他:“我给你做两个选择,一是留在这里,先做警卫团成员,后面另有重用;二是回归你的队伍,参与接下来的战斗。”
“我愿意做一把刺向敌人的利刃,继续战斗!”
徐青毫不犹豫的当场回答道。
“好,好,好!”
彭总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连说了三声。
第二天便立即安排了他进入一支正要赶往东线附近抢修的铁道兵队伍里,一起上路出发。
大榆洞方向到东线要穿过狼林山脉,直线距离多达数百公里,如果单靠徒行的话,将是很漫长的时间。
而如今汽车出行快了很多倍,只是短短两天他们就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很快就能到达。
这些士兵们是铁道兵部队第一师,他跟着的是两个支援连队。
徐青也跟他们在聊着天。
他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五号!东边队伍已经修了满浦铁路,我们是对鸭绿江大桥搞修复,不过轰炸最近又多了起来,刚刚修好一点又被炸毁了……”
一个战士摇了摇头,满脸唏嘘。
“唉,炸了修,修了炸,搞啥子么,搞的我们已经浪费了好多物资啊。”
“谁说不是呢,这美国人仗着有天空的优势,就一个劲的切断咱们的后路!”
“就是,明明说中国没有参战,却又怕的要命,一直在后方搞小动作。”
这些士兵们来自天南地北,有各式各样的口音,徐青听着也感到一股子亲切。
他笑着道:“等我们以后有了飞机了,就不用怕他们了。”
“对啊,不是说苏联老大哥,会帮助我们吗?咋没见着,他们那有那么多飞机……”
“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运得过来的,必然有我们想不到的困难在其中。”徐青摇摇头。
“困难……有什么样的困难,有我们那么困难?我们没有飞机,就没命,就经常被它炸死。”
有一个年纪稍老的战士整理了帽子,哈了口气缓缓点头:“没错,我听说好几个队伍一进入朝鲜,整只队伍的脚都冻坏了,一步路都走不了。然后飞机来喽,就用机枪扫射,那些美国人的心眼就是坏,一个不打死,全剩半口气,一个连队好些子人都活活痛死,人几乎啊就交代耗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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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着,心里就是一阵沉默。
车厢内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压抑起来。
过了一会。
司机师傅说:“你们摆摆龙门阵,搞些有趣的话题嘛!”
“是啊,路上这么枯燥!”
“唱个歌呗?”
“停!师傅,您就别唱了,你已经唱了一路的做棉衣了,我昨晚做梦里头听到的还是你在唱歌!”
车兜里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
“做棉衣怎么啦?寒衣,寒衣,战士身上衣,这是我们川军优良朴实的传统!”司机师傅颇为不服气,转头说道。
“哎,您看着点车,您这口音……能是四川的?”
“不是啊,我湖北的。”
“那您说个得啊——”
“哈哈哈哈哈!”
众战士笑倒。
“我来一个,我来一个!”
马上就有战士自告奋勇,清了清嗓子唱起歌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嘿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
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打它不留情……”
“好!唱的好!”
战士们不管有的没的,纷纷鼓起掌来。
汽车司机师傅不甘心的嚷了起来:“好什么,我看啊,这词都还得再改改,你这歌也过时了!”
“那师傅你说应该唱什么?”
“寒衣曲呀!”
“寒衣曲是什么歌?”
有战士不懂就问。
“傻了吧你,就是他刚唱的做棉衣!哈哈哈——”
徐青身穿着战士们一样的军服,外面套着白色的披风,把着枪端坐在车厢内,目光投向远方。
汽车在荒郊雪岭之间飞驰向前,穿北镇、越煕川,在盖马高原上呼啸而过。沿途的清川江夜色如水,这里曾经是众部队与李承晚伪军激斗奋战的地方,鏖战过的硝烟已退去,新的战场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
“秋风起,秋风凉,民族战士上战场……”
“好铁要打丁,好男要当兵,保家乡,杀敌人……”
车外夜幕向后倒着,他耳边响起的依旧是司机师傅依然豪迈的寒衣曲歌声,而身旁坐着的是铁道兵的战士们。
那,远方的人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
八百里雪山处。
“都加快点速度,我们必须在指定日期前穿插到位!”
从高空俯视慢慢拉近,徐青如果能看到,那是他一个极为熟悉也极为思念的人,正站在山岭之间向后面的队伍喊着。
伍千里面无表情的挥手:“快点,再快点!”
“是!”
等前面一个排的战士们过了山坡,千里才抬起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
但不一会儿,他忽然听到有七连的人在小声的讨论。
他回过头:“怎么了?”
有战士被人怂恿着,梗着脖子站了出来:“报告连长,听说咱们七连,上头给分了个神枪手过来?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假的,还有这回事?”
“是啊,这不是说我们七连不行吗?”
千里皱眉:“你们听谁瞎胡说的?”
“余从戎说的……”
千里脸沉着,边走边侧着头往回找人:
“余从戎,余从戎——给我过来!”
“哎!来喽!”
月光下,余从戎背着个电台箱,正一边拉长天线,一边听着耳机里说话。
这是他们路上遇到的南朝鲜小分队里缴获来的电台,余从戎学过一点译电,他宝贝的要命,一路都背着。
千里看他模样,立刻把他拉了过来:
“谁让你私自打开电台的?”
“不是连长你让的嘛,每天白天中午和午夜搜索我军信号频段,现在正到了时间啊……”余从戎一脸委屈。
“那也不能到处跟人说,有些电台信息要保密!”千里想了想,盯着他道,“没我的命令以后不准再开电台,保持无线电静默,下不为例。还有……刚刚二排的说你收到了上级的消息?”
“对!”
余从戎立刻振作了起来,“总部发来电报,说近日会调来一名神枪手到我连,让我们务必配合,为其组建狙击小组!”
他看千里一脸未动的表情,连忙又解释:“连长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啊,我也正纳闷呢,搜索重新确认了好几遍。”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派个人过来。”雷公经过他们,听到声音也凑了过来。
“我起初也不太信,还以为是听错了呢,可我回复了一遍,电台里还就是这么说的。”
千里问:“有没有说姓名,职务?哪个部队过来的?”
余从戎摇头:“没,啥都没。”
“什么时候到?”
“说是很快就到。”
“那可就奇了怪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也没见过行军途中临时调来……”
雷公砸吧砸吧烟嘴头,也有点费解。
余从戎深以为然,他把电台关闭:“是吧!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这是看不起咱们七连啊,我们七连没神枪手吗?平河——那叫一个百发百中,就算我余从戎那也不怂啊,还有万里……”
千里和雷公都抬头看向他。
他恍然回神,自觉言失,语气也放低了去:“要是万里在就更好了,哪里要什么别人家的神枪手……”
千里沉默。
雷公在旁大怒,一巴掌打他的头:“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是是是,我嘴欠,我认错……”
嘴犟的余从戎这回也没辩解了,老老实实的挨揍。
千里抿抿嘴,挥手道:“别打了雷公,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战场吗,总要死人的。”
他看了一下行进的队伍:“上面要派人过来,那我们就接着,我们七连坚决服从上级命令。到时候余从戎、平河,你们几个……刚好组成一个狙击小组。明白吗?”
“明白!”
“继续前进,加快速度!”
“是!”
七连的战士们不敢放声高语,只是脚下步伐更提快了些。
千里抬头看月亮,月亮凄冷而泛黄,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不知道,那遗落在雪山上的人,不日便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