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主导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分寸!”
景泰帝朱祁玉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语气中愤怒情绪已经压制到了极点。
这三年来汪皇后一直反对易储,偷偷接济帮扶太上钱皇后跟朱见深、朱见清两位皇侄,这些景泰帝朱祁玉都选择了听之任之。
原因在于抛开帝王的身份,朱祁玉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如今最大的威胁皇兄已死,皇嫂跟皇侄他没有任何赶尽杀绝的想法。
要知道皇权斗争注定你死我活,别说朱见深还有皇太子身份,哪怕就是没有,只要他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儿子,就始终存在着对于朱祁玉一系的威胁。
远有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对待兄弟侄子没有一丝手软。近有朱棣靖难,除了竭力追杀朱允炆之外,事实上还把大哥朱标子孙全部清扫,血脉几乎断绝。
朱祁玉却让皇嫂跟皇侄好好的呆在紫禁城,没有出现任何“病死”、“暴毙”、“发疯”等等意外状况。以至于历史上明宪宗朱见深即位后,都没有顺势抹黑批判自己的皇叔,反而给了景泰帝一个相对公允的定论。
《宪宗实录》里面“始终八载,全护两宫”的描述,可能就是朱见深跟朱祁玉这对叔侄复杂情感的总结。无论还有没有亲情的存在,不管发生过多少波折,至少这八年下来景泰帝做到了护两宫周全。
“臣妾正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当为天下礼法道统做出表率。陛下曾当着母后跟文武百官的面,承诺仅代理朝政,百年后将还位于太子。”
“如今太子无过,何以被废?”
汪皇后义正言辞,对于朱祁玉的愤怒没有丝毫惧怕,她身为女子却如同文官一样,坚守着自己心中认定的礼法道统。
不过话说回来,汪皇后此番态度虽然有一定的礼法根基,但以她的身份如此坚决反对易储,属实于情于理都有些站不住脚,放在古代皇后中说好听点叫做“奇女子”,说难听点就是“奇葩”。
于情,她是景泰帝朱祁玉的元配,夫妇一体当站在同一战线。如果按照汪皇后的逻辑,那么从朱棣靖难开始就属于得位不正,当时的中山靖王徐达之女徐皇后,第一时间就应该去举报丈夫谋逆。
至少相比较朱棣明摆着靖难夺位,景泰帝朱祁玉在即位程序上有嫡母任命,皇兄禅位诏书,以及百官面前三辞三让等等操作。
现在无非就是“毁约”的问题,打算无视当初即位时候的承诺,立朱见深为皇太子继承大统罢了。
于理,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出嫁后就妻为夫纲。汪皇后与身为皇帝的丈夫背道而驰,不仅君臣大义,还违背了纲常伦理,同样有着很大的问题。
最后哪怕站在自私的角度上,日后朱见深登基为帝,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婶婶,终究只是个外人。相反易储成功朱见济登基为帝,是不是亲生放在古代礼法规则下完全不重要,嫡母地位远远高于生母,她就是正宫皇太后。
只能说汪皇后性格偏激,完全遵循心中想法行事,甚至不太在乎利益跟大局。历史上跟复辟后的英宗对着干,以及不允许两个女儿出嫁等等举动,都能推测出其性格缺陷。
望着汪皇后那一脸的决绝,朱祁玉本就为皇子朱见济的病情担忧不已,这下更是怒火攻心一瞬间满面潮红。
只见他颤抖的抬起手臂,指向汪皇后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当朱祁玉张开口,一抹鲜红的血液喷了出来,溅射在华丽的凤袍上显得异常扎眼。
这一瞬间汪皇后望着丈夫整个人都懵了,她之所以会说出来这些话,一方面是性格因素导致,自认为遵从了礼法道统跟维护正义。另外一方面,是发泄对景泰帝朱祁玉,最近这段时间沉迷丹药收罗民间娼妓的不满。
只是汪皇后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在愤怒的情绪冲击之下口吐鲜血,身体差到了这种地步!
“陛下!陛下!”
一时间屋内喊声震天,宫女太监们疯狂的召唤太医前来救治皇帝,如果皇帝跟皇长子同时病倒,那恐怕传出去将天下动荡!
后宫发生的事情,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的,结束完在内阁一天的办公,他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府中,享受着在望朔大朝会上疏之前,难得的一段平静时光。
但没过多久朱仪就找了过来,沉忆辰心领神会的走到了院外,开口询问道:“大公子,有何事吗?”
“五军都督府今日已经知会了兵部于少保,然后按照班军轮换制度调任辽东都司兵马前往京师换防。我特定叮嘱过传令使者,让他告知李达等人轻车简行尽快赴京,大部队可以稍后赶到。”
“二月初一的朔日大朝会,在你上疏克扣宗室俸禄之前,他们定然会赶到京师。”
听到朱仪的告知,沉忆辰拱手称谢道:“大公子行事雷令风行,我就在此谢过了。”
本来沉忆辰只是一句客套话,结果没想到朱仪听到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之所以如此着急,不是担心你上疏会出现什么问题,而是今日宫中气氛不同寻常,陛下或者皇长子有异样。”
“发生了什么?”
沉忆辰赶紧追问了一句,这个世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景泰帝朱祁玉跟皇长子朱见济最终的命运结局,他很担心历史的蝴蝶效应会出现大变。
“不知道,这几年陛下重用宦官东厂,宫中事务外官已经很难再打听到。我告知你这些,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防患于未然。”
听到朱仪的话语,沉忆辰脸上表情凝重了许多,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的谈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除了要事交流外,双方都没有什么谈心的想法跟兴趣。仿佛是为了坐实朱仪的猜想,接下来几日常朝,宫中都以陛下休息为理由,暂停了朝会的举办。
换作是正统年间早期,皇帝连续数日缺席早朝,那么必然会遭到太皇太后张氏的斥责跟“三杨”的告戒。到了正统朝后期,皇帝缺席早朝开始时有发生,文武百官也乐见其成。
景泰帝朱祁玉即位初期,几乎是日日上朝励精图治,最近这一年由于炼丹跟宫外娼妓的缘故,就开始时常缺席早朝,官员们也慢慢习惯了皇帝的作风,对于宫中传出的消息没当回事。
但沉忆辰有过朱仪的提醒,于是乎又过了几日后,他按捺不住以商讨政务为由申请面圣。结果不出意外,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给挡了下来,理由就是皇帝处理奏章日夜操劳,暂不见外臣。
到了这一步,沉忆辰心中不详预感愈发强烈,同时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这日在内阁当值完毕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赵鸿杰,想要从锦衣卫方面入手,打听一下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京师茶楼的一间包厢内,两人在这里悄然碰面,沉忆辰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就问道:“鸿杰,宫中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锦衣卫那边有消息吗?”
“你是指陛下久不上朝?”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自己还没有走到权倾朝野的那一步,历史上由大臣发起的改革,比如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莫不是做到了绝对掌控的程度。
在此之前,景泰帝朱祁玉不能发生什么意外,哪怕对方有过诸多制衡手段,可他依旧是一个敢于放权值得效忠的君王!
“我们上次见面过后,内官监掌印太监王诚就召集了大批东厂番子进宫,听说是为了调查后宫事件。本来这种宫闱之事,大不大小不小很难做出判断,结果向北你不是叫我还盯着御马监掌印太监曹吉祥吗?”
“仅在一日之后,他就在各大宫门增派了腾骧四卫的兵马,这一点非比寻常,我推测宫中出了大事。”
“说重点,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沉忆辰有些焦急起来,毕竟他有着历史上帝视角知道的东西更多,担忧之心就更重。
“查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皇长子病倒在床,听说是在御花园玩耍有关系,陛下觉得此事背后有隐情,于是命王诚的东厂番子查探。”
“另外曹吉祥的动作,只探查到跟帝后不合有关。”
听完赵鸿杰的话语,沉忆辰感到有些意外,他最担心的是朱祁玉身体出现问题,其次才是皇长子朱见济会不会早夭。
历史上面,朱见济正是易储成功后,被立为皇太子没多久就逝世。至于到底怎么死的,史书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一般被认为是病逝。
毕竟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明朝皇帝自己都英年早逝,幼儿早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时间点有些过于巧合,加之明朝历史上又出现过数位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于是乎这桩事情引发了诸多猜疑,成为了无法获取真相的悬桉。
如果宫中变故跟景泰帝朱祁玉无关,那又怎么会让曹吉祥调集腾骧四卫,调兵这种操作非同小可,要是仅仅帝后不和,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
沉忆辰总感觉哪里不符合逻辑,但他又无法向赵鸿杰说出有关于皇帝寿元任何推测,只能顺着问道:“帝后又为何不合?”
“与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易储有关系吧,皇后始终反对无过废太子,长久下去触及到了陛下的逆鳞。”
“我听小道消息说,陛下有可能废后,你说曹吉祥调兵提前严防死守,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废后?
沉忆辰听到这个后,脸上神情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易储废太子还没有搞定呢,结果又生出一桩废后?
关于历史上景泰帝废后,沉忆辰还是比较清楚的,在于汪皇后长期反对易储夫妻交恶,加之又没有生出嫡子,只有两个女儿。
于是乎朱祁玉宣布易储的同时,一封诏书就把汪皇后废了,立皇长子朱见济的生母杭贵妃为后。从此庶长子成为了嫡长子,在法统上对明英宗的儿子朱见深更有优势。
如果景泰帝朱祁玉此时想要废后,沉忆辰仔细想了想,那确实有命曹吉祥调腾骧四卫稳住宫中局势的可能。
原因在于,汪皇后的出身,与明朝历代皇后有所不同。
明太祖朱元章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子孙在皇后的挑选上面,尽量选择小门小户的女子,而不是已有的世家大族。比如太皇太后张氏的父亲张麒,仅是个从五品的京卫镇抚,靠着女儿最终才官至京卫指挥使,死后才追封彭城伯。
明宣宗的孙太后,父亲会昌伯孙忠,最初也仅仅是个永城县的主簿,堪称不入流的小官。
明英宗的元配钱皇后,出身相对来说要高些,家族是靖难功臣世家,父亲钱贵继承了祖传的武职,凭借战功官至都指挥佥事。
不过钱皇后父亲、两位兄长,全部随着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中殉国,整个家族等同于覆灭。别说是什么外戚干政,连外戚本身都没有了。
这里面唯有汪皇后例外,她同样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是金吾指挥使汪泉世,父亲汪瑛为中城兵马司指挥。别看这些官职不高,比不上五军都督府里面的职位,可是俱为紫禁城跟京师兵马中的要职!
当初夺门之变,景泰帝朱祁玉差点被宫卫给拿下,有了前车之鉴避免废后出现什么意外,调集御马监掌控的腾骧四卫加强防守,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只是沉忆辰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么大的手笔,真的仅是为了防止废后,带来朝野动荡准备的?
“鸿杰,明日李达他们应该就要到京,我身为文官阁部,不好公然跟边关武将有过多关联,你到时候代我去迎接一下他们。”
“另外把当初我说过的那些担忧,原原本本的跟李达复述一遍,让他们提前做好出事的准备。”
见到沉忆辰依旧神情凝重,赵鸿杰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道:“放心,我会办妥。”
“嗯,还好福建卫等兵马没有离京,要真有什么变故也足以应对。”
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得看谁手里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