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郕王既然敢夺位!”
朱祁镇听到这话瞬间暴怒,要知道他自认为待朱祁玉不薄,换做别的藩王早就已经滚出京师到地方上就藩,而郕王弱冠之年还留在京师生活。
单这份情谊,先帝谁能比得上自己?
结果自己深陷鞑虏之手才多久,郕王朱祁玉就篡夺了皇帝大统之位,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并且朱祁镇激动之下,声调陡然间提升了不少,把帐篷内的袁彬、杨山等人都吓出了一声冷汗。万一要是被蒙古人发现有人潜伏进来想要带走皇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不仅是自己等人要葬身于此,连带运输钱财酒肉的数百民夫,乃至大同城上万将士都得承担也先怒火陪葬!
“陛下还请息怒,切勿引起鞑虏怀疑!”
袁彬知道朱祁镇此刻心中的愤怒跟怨恨,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抚。毕竟除了自己之外,也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息怒?朕的皇位都要没了,如何能息怒!”
朱祁镇依旧处于暴怒状态中,然后把目光转向杨山吼道:“告诉郭登!”
“不,告诉郕王,朕是不可能写禅位诏书的,他将永远是得位不正的乱臣贼子!”
华夏历朝历代,不管是主动禅位也好,被动夺位也罢,名义上都有禅位诏书这道非常具有重要性跟代表性的圣旨,预示着从表面上承认了继位者的合法性。
朱祁镇不写,对于景泰帝朱祁玉而言,就有着无穷的后患。
想当年永乐帝朱棣靖难成功,为何坐稳天下后这么多年,依旧困困寻找建文皇帝的下落?
就在于只要建文皇帝没确定死亡,没有下达禅位诏书,朱棣法统上的流程就始终存在着瑕疵,很有可能被对方借此为由再度起兵。
现在朱祁镇落于蒙古人手中,谁知道太师也先会不会未来打着他的名义“讨逆”?
法统这东西没用的时候一文不值,有用的时候价值千金,得位不正对于华夏王朝而言,就是颗永远的定时炸弹。
“陛下,是太后下旨立郕王为新君的!”
杨山咬牙说出了实情,郕王并没有谋朝篡位,而是通过了皇太后代下圣旨继承大统。
虽然依旧存在着没有禅位诏书的法统隐患,但是朝廷百官跟文武群臣几乎不会有太大的异议。
更残酷一点说,朱祁镇被废了!
母后另立新君?
听到杨山嘴中说出是孙太后立郕王为新君,明英宗朱祁镇此刻只感觉如同天塌了一般。
兄弟篡位也就罢了,就连亲生母亲都放弃自己了。
难道皇家真的就没有亲情存在?
“母后她为何要这样做?”
朱祁镇喃喃的问了一句,想要得知这个答桉。
“卑职不知。”
杨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夜不收”总旗,连让朱祁镇写禅位诏书都是执行郭登的命令,他如何能得知孙太后的想法?
就在朱祁镇恍忽中,营帐外围盯梢的夜不收,再次隔着门帘向杨山提醒道:“杨总旗,鞑虏们已经吃喝完毕,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以祖宗基业为重!”
杨山鼓起毕生勇气,又朝着朱祁镇催促了一句,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
意识到自己被放弃,朝中政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朱祁镇此刻仿佛心如死灰。
什么励精图治,什么开疆拓土,如今看来宛如梦一场!
“好,既然朕的好皇弟需要这封禅位诏书,那便写一封给他!”
说罢,朱祁镇拿着桌上的墨笔,在明黄色的锦帛上书写了八字大字。
“天命已归,无复多言!”
前四个字代表着朱祁镇已经认命,后四个字代表着他心中的不甘。
朱祁镇身为从小接受过完整帝王教育的皇帝,并且帝王心术绝对称得上是明代皇帝中的佼佼者。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写这封禅位诏书,撕破脸皮的后果是什么。
无论心中有多么的怨恨郕王,身处险境都不能再去主动作死。
卧薪尝胆,忍越王勾践之辱,未来才有自己翻身的机会!
与此同时,朱祁镇快速抽出一张白纸,奋笔疾书向孙太后描述自己的苦境,以及着重强调母子之间的温情。
无论如何,亲生母子之间的血脉是割不断的,朱祁镇相信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放弃自己,母后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回京。
只要母后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不得不说,明英宗朱祁镇对于权谋斗争的理解,有着极高的天赋。
只可惜身为帝王,天赋更应该点在文治武功上面。
伴随着蒙古大军的酒足饭饱,杨山拿着这两封书信返回了大同城。
当郭登得知朱祁镇害怕遭逢不测,而拒绝混在民夫队伍中一同回来后,脸上的神情一时复杂无比。
战败是一回事,懦弱又是另外一回事。
曾经太祖、太宗金戈铁马,大明铁骑漠北万里纵横。如今朱祁镇却苟且偷生,放下了大明天子的至高威严,真是令历代先帝蒙羞!
当然,这种想法郭登也只敢在心中愤慨,确定了朱祁镇不愿突围而出,以及拿到了新君想要的禅位诏书后。他当即下令关闭城门,拒绝与蒙古鞑虏的一切对话,做好了与大同城共存亡的准备。
面对大同守将这突然的“翻脸”,也先同样是勃然大怒,他本以为外有朱祁镇这张王牌,内有广宁伯刘安跟镇守太监郭敬两个内鬼,对方很快将会放弃抵抗。
特别大同城奉上钱财酒肉认怂,更是坚定了太师也先这个想法。
结果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岂不是狠狠打了也先的脸?
如今的太师也先在蒙古威望正值顶峰,号令诸部莫敢不从,当即就命令部将博罗茂洛海率领大军攻城。
同时通过暗探秘密联络到广宁伯刘安,以明英宗允诺进封他为侯爵的空头支票,诱惑他前往京师报信。
就说蒙古大军依旧想要与大明和平相处,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回京后仍正大位!
只要多派使臣送来钱财,一切都能谈,都好说。
有了进封为侯爵的许诺,广宁伯刘安这下城也不守了,立马屁颠屁颠的返回京师,徒留郭登一人面对蒙古的二十万大军。
战前犒劳敌军已经够魔幻了,结果还来了一出名义上的主帅临阵走人的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大同府的参将不是身经百战的郭登,可能大明的历史走向又将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日,经历过整日的厮杀之后,大同城下躺满了蒙古人的尸体。
身为大明九边第一重镇,大同的城坚池深是母庸置疑的。蒙古大军连日从宣府行军到大同叩关,本就不善于攻城的草原民族,连丝毫的攻城器械准备都没有,就靠着几张云梯硬上,结果那是可想而知。
加之守城过程之中,郭登亲临一线奋勇杀敌,朝着众将士喊出了“不令诸君独死也”的口号。
堂堂主将愿于普通士卒共生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大同守军岂能不士气大振?
“太师,这般仓促进攻大同城,儿郎们死伤太惨重了!”
望着大同城墙下的遍地尸体,阿剌知院终于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就这一日进攻,蒙古大军就已伤亡数千人,哪怕得到了土木堡战果实力大增,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太师也先此刻双眼布满血丝,哪怕阿剌知院不说,他心中其实也清楚靠着蒙古勇士强攻大同城,哪怕最终攻陷下来了,惨重伤亡对于蒙古而言也是不可接受的。
毕竟像大同这样的城池,中原遍地都是,需要多少蒙古儿郎的性命去填?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战略目标是攻下京师!
“阿剌知院,现在撤退那儿郎们岂不是白死了?”
赛刊王满脸的不服,如今蒙古勇士锐不可挡,一群懦夫蛮子怎么可能是对手。
只要再坚持进攻下去,首先崩溃的一定是大同守军!
“阿剌知院说得对,蒙古的儿郎们不能倒在大同城下。”
太师也先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跟傲气,冷静的做出最理智了判断,强攻大同城得不偿失。
“大哥,只要再攻上几日就能拿下大同城,此时撤退就相当于前功尽弃!”
赛刊王依旧心有不甘,大同守军一群残兵败将,当初阳和之战杀他们如同宰羔羊一般简单,他不相信拿不下来!
“赛刊王,我们的目标是京师,是中原!”
“大同仅仅是一道通往明国京师的大门罢了,绕过它还有许多条路可走。”
也先不想在大同城耗下去,他心中隐约预感,自己拉着大明天子叩关叫门,浪费了太多战略时间,反而给了明国一口喘息的机会。
现如今必须得抓紧时间兵临京师,否则等着明帝国各地勤王军到来,那么攻下京师的难度将远超今日的大同城。
“大哥,那我们走哪条路?”
“紫荆关!”
这条路线,其实就是当初被朱祁镇给否定的蔚州——紫荆关回京线路。
既然明国皇帝不走,那就让蒙古大军来走吧!
正统十三年八月的最后一日,当杨山带着禅位诏书抵达京师后,让朝廷百官们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不会出现一国两君王的极端局面,从此大明边关将领可以义正言辞的拒绝朱祁镇开关献城要求。
除了杨山带来的禅位诏书,广宁伯刘安跟大同派出的第二路军情信使,几乎是同时抵达了京师。
进宫面圣后,刘安便迫不及待的说出朱祁镇进封他为侯爵的许诺,并且还智商感人的说出往瓦刺奉献金银,就能恭迎太上皇回京仍正大位,丝毫没有意识到朱祁玉已经不是曾经的郕王。
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立威靶子,朱祁玉当着众朝臣的面前,驳斥刘安素无智谋,莫救邦家之难;不由朝命,自加侯爵之荣。
京师的朝臣个个都是人精,朱祁玉这段话相当于明牌了,根本上定性太上皇朱祁镇的话语是“诈伪”,从此再也不存在什么交赎金恭迎回京的说法。
于是乎立马就有数名科道言官站了出来,弹劾广宁伯刘安擅离重镇,贻误国家,当下狱论死处置!
沉忆辰依靠着从龙之功,从一名小小的五品左春坊大学士,晋升为如今的阁部大臣。现在朱祁玉皇位稳了,并且流露出对于权势的掌控,此时还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广宁伯刘安可能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但进侯爵的美梦破碎,还惹来了杀身之祸。
朝会散去,沉忆辰快步拦住了准备离开的于谦,朝着他拱手道:“大司马请留步,下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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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于谦不知道沉忆辰拦住自己做什么,但他依然很客气道:“向北,有事尽管直言。”
“谢大司马。”
沉忆辰拱手道谢一声,然后说道:“大司马,大同军报称蒙古大军强攻不成后,便调转了兵马南下。下官认为不出意外的话,也先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叩关,想要直扑京师!”
“你说的没错,瓦刺太师也先非无能之辈,他接连遭到碰壁再加之郕王继位大统,必然不会在边关继续消磨时间,最快几日之后便将兵临京师城下。”
其实太师也先的动向并不难猜测,只是如何应对才是个大难题。
目前京师各地陆陆续续抵达的勤王军,已经有十万之众,再加上沉忆辰从怀来城退守的十余万人,单从数量上其实京师守军并没有落后瓦刺大军太多。
可从质量上看,就远远不如!
这个质量,并不完全指兵源素质,而是粮草装备缺口极其夸张。
沉忆辰部退守回来的大军就不用说了,亲征军丢盔弃甲,很多人别说是甲胃兵器了,逃命的时候连裤子没有一条,足足缺了几万人的装备。
京师原本守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有完整甲胃的将士不到十分之一,几个人合用一把兵器比比皆是。外地奔赴京师的勤王军,更多是一些地方预备役,装备自然不可能尽量到哪里去。
这种质量依托城池勉强能守守,野战恐怕是完全不敢想象,意味着蒙古大军可以进退自如,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另外就是老问题粮草,哪怕局势紧急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漕运不多的运力,依旧是转运勤王军为主,大批粮草物资卡在了通州动弹不得。
今日朝会,越来越多的朝臣赞同一把大火烧了通州仓,以免沦落鞑虏之手。
别的事情沉忆辰敢于出列直言,但这件事情却无法站出来反对。因为他敏感的身份,越反对放在外人眼中,反倒是越显得心中有鬼。
现如今沉忆辰正在获取朱祁玉信任的关键时期,他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忠诚,表现的足够坦荡,才能逐渐打消对方点猜疑跟忌惮,只能稳住按兵不动。
于谦,则是沉忆辰另一道突破口。
“大司马,通州转运粮草刻不容缓,否则蒙古大军仅需要围困数月,便可让京师百万军民弹尽粮绝。”
“下官有一人选推荐,可解京师粮草燃眉之急!”
“少司马想要推荐何人?”
于谦向来对事不对人,只要沉忆辰能真的推荐有才能之人,他就一定会支持。
“翰林院修撰萧彝农家子出身,为人谦虚谨慎,行事有条不紊,可担此重任!”
“萧彝?”
听到这个名字,于谦有些陌生。
毕竟他常年出镇山西河南两地巡抚,正统十二年末才调任回京师兵部,对于京官群体并不算太熟络,更别说这些翰林院的后辈。
“他能行吗?”
“下官愿担保。”
沉忆辰没有废话,既然要选择推出萧彝户部上位,就必须克服万难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
望着沉忆辰坚定的眼神,加之于谦对他的了解,知道不会随意举荐无能之辈。
“好,那本官就暂且调任翰林院修撰萧彝,主管通州粮草转运之事。”
“谢大司马信任!”
“为国尽忠乃份内之事,母需言谢。”
于谦没有过多客套,答应之后就摆了摆手快步离去,现在距离蒙古大军进攻京师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他还有着太多战前准备要谋划。
敲定了萧彝的任命后,沉忆辰紧接着又快步追上了钱习礼,向自己的座师表明期望举荐商辂参与廷推入阁的想法。
相比较萧彝的默默无闻,商辂还没有科举中式之前,就已经在文人群体中享有盛誉。入仕翰林院后,其才华人品跟行事风格,更是赢得了许多朝廷高官的青睐。
其实不需要沉忆辰多言,翰林掌院学士倪谦就已经打算向朝廷题名,与贺平彦杨鸿泽等人,一同参与廷推入阁参预机务。
所以推荐商辂的过程,比向于谦推荐萧彝还顺利,钱习礼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准备联合阁臣高穀、户部尚书金廉共同推选!
搞定了这两件重要事情,沉忆辰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出宫门,卞和早早就已经等候在此。
“东主,你之前命属下调查朱佶跟宫中什么人物来往,现在有些眉目了。”
“谁?”
“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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