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旨!”
手捧明黄色卷轴的太监,走到沉忆辰几人面前,高声告知了一句。
“儿臣,臣接旨!”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道旨意的内容,沉忆辰几人脸上神情依旧是有些紧张,毕竟这可是改立皇帝!
“奉太后圣旨,逢此家国危难之际,宣宗皇帝之子郕王朱祁玉,人品贵重,好贤求治,必能克承大统。着郕王继位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中外。”
涉及到家国大事的高度,皇太后的旨意就不能再称之为懿旨,而是得用皇帝的名义下达圣旨。
“儿臣领旨,谢母后圣恩!”
郕王朱祁玉朝着谨身殿内行五拜三叩大礼,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从太监手中接过这道继位“圣旨”。
情绪激动之下,朱祁玉的一双手臂肉眼可见的抖动。
要知道就在仅仅一个月之前,郕王朱祁玉还在考虑着该前往何处就藩。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同样太过于突然,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皇帝之位!
“太后委托老奴还给郕王带了几句话。”
“公公请假。”
“太后期望郕王继位后,能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以及善待太子见深!”
传旨太监说出“太子见深”这四个字的时候,特别加重的咬字,他是代表着孙太后在提醒郕王,不要忘记达成的交换条件,继位后第一时间立朱见深为太子,并且要厚待。
“儿臣谨记母后嘱咐。”
郕王朱祁玉恭敬无比的拱手领命,表现的异常顺从。
嘱咐完郕王后,传旨太监转而把目光看向于谦道:“大司马。”
“公公有何吩咐?”
“太后下令郕王登基事宜,一切交由您来安排。”
“臣遵命。”
于谦首先拱手领命,然后道:“事权从急,臣建议举国哀悼土木堡阵亡将士跟勋戚大臣三日,然后即刻举行登基大礼。”
土木堡之战阵亡名单,随着沉忆辰统帅溃败的亲征军退守京师,将会很快统计出来传达到各家各府。
先不说普通将士的伤亡数据,单单身居高位的朝臣阵亡就足足有五十四位。其中勋戚包括英国公张辅、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等七位,沉忆辰的岳父泰宁侯陈瀛同样名列其中。
文臣方面那更是死伤惨重,内阁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左、刑部侍郎张益等等高达四十多位。甚至可以这么形容,大明满朝文武,半数折损在土木堡。
文官集团还能依靠着科举制度,源源不断提供生力军,短短几年后便慢慢恢复了元气。而勋戚集团的多人阵亡,想要晋升爵位就不是那么简单,加之他们身为领军武将需要承担战败之责,事后更是被夺爵数人。
从此大明勋戚集团一蹶不振,沦为跟皇族一样的酒囊饭袋。并且由于在朝中没有勋戚的撑腰,连锁反应导致武将地位一落千丈,后期在文官面前连走狗忠犬都不如!
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明的转折点,就在于土木堡。
“任凭大司马做主。”
传旨太监没有多言,客气的拱了拱手后,便转身步入谨身殿内。
“郕王,时间紧急,那臣就先行告退。”
三日时间要安抚京师军民,悼念阵亡勋戚大臣,以及安排登基大典事宜,于谦必须争分夺秒才能安排妥当。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要妥善安置各地驰援的勤王军,以及调派人手转运通州大仓的粮草。否则等着瓦刺大军杀到京师城下,这些粮草就将成为敌军的物资,保障他们后勤无忧。
“那就劳烦大司马。”
“此乃为臣本分。”
于谦没有过多客气,拱手后就大步离去,完全没想着跟郕王多套近乎,让对方牢记住自己今日的从龙之功。
这就是于谦始终没变的傲骨,刚正不阿,不懂逢迎,不搞权术!
望着金色的阳光洒在于谦的身上,沉忆辰默默注视良久,才转而朝着朱祁玉说道:“郕王,你不是想知道我深受皇恩,为何会拥立你为新君吗?”
“没错。”
郕王朱祁玉点了点头,他依旧不相信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你成为皇帝,会比太上皇做的更好。”
“你又如何得知?”
朱祁玉满脸的诧异,他没想到沉忆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未来会给出一个答桉。”
“是吗?”
郕王朱祁玉深思着沉忆辰的话语,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能否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沉提督又想要得到什么?”
面对朱祁玉的询问,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
“臣想要以天下为己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郕王相信吗?”
如果说沉忆辰最终目标是什么,可能真的就是改变历史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可这个过程当中,将充斥着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
“不相信。”
朱祁玉没有丝毫遮掩,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
每个权臣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句句不离家国天下,当他们真正掌权之后想的却是荣华富贵,做的是谋逆之举。
沉忆辰目前形象在朱祁玉的眼中,毫无疑问更贴近于肆意权臣,而不是治世能臣。
“时间同样会给出一个证明,臣只希望郕王能看在今日的拥立之功,让臣在国难之际面对蒙古铁骑的兵临城下,能做到没有后顾之忧的放手一搏!”
从沉忆辰率兵登陆大沽海防口开始,他时时刻刻就遭受着朝廷的提防跟忌惮。
出征在外还能君命有所不受,京师守卫战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沉忆辰不想在跟异族血战之时,还要受到后方的处处掣肘。
听到这句话语,朱祁玉目光与沉忆辰死死对视着,仿佛想要看穿对方心中的真实想法。
沉忆辰此人,到底会成为忠臣,还是乱臣!
时间就如同暂停了一般,沉忆辰的目光清澈如水,看不出一丝心虚跟躲避的杂念。
许久过后,郕王朱祁玉才挪开自己目光,看向远方的宏伟宫殿。
“好,本王答应你。”
“另外本王希望沉提督能践行自己今日所言,以天下为己任,成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这就是朱祁玉未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基础,忌惮“权臣”的同时却敢于去放权信任对方,而不是让一群好掌控的庸碌无能之辈尸位素餐。
“臣,谢郕王信任!”
沉忆辰朝着朱祁玉深深行了一礼,身为即将登基的帝王,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
“退下吧。”
“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称是,转身走下谨身殿的台阶,让自己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中。
只要郕王朱祁玉没有强硬剥夺自己的军权,那么借助京师守卫战,沉忆辰就有立下匡扶社稷之功的机会。同时也将更加牢固的掌控军权,打造属于自己的势力。
公心为国这点,沉忆辰始终没变过,但他做不到于谦那样的纯粹,依旧保留着一份私心为己。
军权是沉忆辰安身立命之本,目前不可能放弃,皇太后孙氏想要用入阁交换掌军的想法,只有成为皇帝后的朱祁玉才能挡下来。
这就是沉忆辰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望着沉忆辰从宫门走出来,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苍火头等人,瞬间就围了上来询问道:“东主,你入宫没什么事吧?”
“怎么,你们把入宫当做刀山火海了?”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要真有事的话,苍火头等人压根就没问出这句话的机会。
“倒也不是,就是小的心里面总感觉朝廷想要对东主不利。”
“回府吧。”
沉忆辰没有跟苍火头等人过多解释,很多东西并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可能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担忧。
坐上马车朝着成国公府驶去,一路上沉忆辰看着道路两旁的民居,很多家都已经挂出了片片白幡,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哭泣声音。
当幸存的亲征军将士退守京师后,京营门口就已经站满了家中有儿郎出征的民户跟军户,用着无比期待的眼神,想要看着自家孩儿活着回来。
可这种期望大多都要落空,十几万亲征军将士埋骨塞外,他们再也回不了家。
望着这满城缟素的模样,沉忆辰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不仅仅是为亲征军家属们感到悲恸,同样他不知道自己回到公府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青桐。
勋戚大臣的阵亡名单,其实更早于士兵统计出来,但沉忆辰一直没有发往京师,更没有告知陈青桐。
直到得到谕令率军退守京师,沉忆辰才正式把勋戚大臣的阵亡名单呈交朝廷,就是不想陈青桐单独面对这个噩耗。
纸总就是包不住火,该来的也总归是要来的,当沉忆辰的马车停在成国公府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一身白衣丧服的陈青桐,正呆呆的站在门口。
距离出镇福建提督军务,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沉忆辰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回来后,与陈青桐久别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幕。
跳下马车,沉忆辰一步步朝着陈青桐走过去,望着自己丈夫归来,陈青桐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夫君,爹爹他真的战死沙场了吗?”
哪怕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公报,甚至是先一步回府的成国公朱勇亲口确认,换上了一身丧服的陈青桐,依旧充斥着一种幻想,希望能从沉忆辰的嘴中得到不同的答桉。
“对不起青桐,我去晚了一步。”
望着陈青桐满脸泪水的模样,沉以诚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痛。
虽然跟泰宁侯陈瀛这个岳父的相处时间不多,但沉忆辰记得大婚那日,泰宁侯老泪纵横的把青桐托付在自己手中时候的模样。
从始至终,泰宁侯陈瀛都竭尽所能,替陈青桐找寻一个足以倚靠终身的夫婿,他把自己所有的心血跟寄托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不!我不相信!爹爹他说过要看着我养儿育女,要看着自己的外孙读书写字,他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他从来都不会对我食言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陈青桐都已经泣不成声,无数回忆汹涌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沉忆辰不知道自己能安慰陈青桐什么话语,只能默默站在妻子的身边,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面。
“青桐,还有我。”
“我怕,我怕有一天也会失去你!”
陈青桐听到这句话后,死死的抓住沉忆辰手臂不敢松开。
沉忆辰出镇在外的日子里面,她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惊醒,害怕丈夫会出什么意外。
现在父亲战死沙场,沉忆辰就是陈青桐唯一的亲人,可偏偏未来还是要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不会的,为夫曾经答应过岳父,要成为你一辈子的倚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沉忆辰尽力安抚着陈青桐,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何尝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外临大敌,内有猜疑,沉忆辰以区区五品文官之身,却做着扭转乾坤之事。
他的每一步,都在如履薄冰,容不得一丝错误。
“夫君,爹爹骗了我,你不能再骗我了。”
陈青桐用着近似于哀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语。
她并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小女子,相反从小就在成国公府内院家塾饱读诗书,学问见解丝毫不下于一般文人士子。
若不是女儿身,陈青桐考科举都没多大问题。
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她早就已经得知,更明白朝廷对于“谋逆之举”的防范。
如今公爷战败成了待罪之身,爹爹战死土木堡,朝堂之上再也无人可以庇护沉忆辰。
夫君同样危机重重!
“不会的,我们先去泰宁侯府吧。”
沉忆辰明白陈青桐担心什么,他刻意岔开了话题,不想把朝堂之上的压力再带给妻子。
另外陈青桐一身白衣素服站在公府门口,很明显是要前往泰宁侯府戴孝守灵。
自己身为夫君,以及泰宁侯陈瀛的女婿,自然得陪同守孝。
“夫君,你还是先回府一趟,我自己过去就可。”
“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跟爹爹单独待一会。”
陈青桐摇了摇头,然后就松开了沉忆辰的手臂,转身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其实陈瀛的尸骨并没有找到,泰宁侯府能做的也仅仅是立个衣冠冢。不过沉忆辰能理解,陈青桐此刻肯定有着许多话语,想要与泰宁侯的在天之灵倾诉。
她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某种意义上自己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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