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呵呵,是,风风在家呢…还要看看以蓝?来啊,欢迎。”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年味变得越来越澹,但解封后的这个新年,绝对比口罩时期的三年加在一起更有年味。
因为头顶上的阴翳散去,宁远解除了市内部分地段的烟花爆竹燃放禁令,亲朋间的走动也不在受限。
大年初一的早上,李启元和于慧芝的手机就没停过,拜年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但这次不是学生同事,大多是二人的亲戚。
如今李大作家事业有成,名声在外,听说他回家,想来串门的亲戚也多了不少,打电话的要么是想来坐客,要么是邀请她们一家子去自家吃饭。
李启元和于慧芝一商量,索性打算在今天把彼此的家人都叫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除了爷爷、姥姥这些李培风的至亲长辈,还有姑姑、大舅这部分李启元和于慧芝的兄弟姐妹。
李培风不太喜欢这种乱糟糟的场合,又觉得明天初二就要去杭市了,没必如此兴师动众的聚餐,所以在李启元和于慧芝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委婉地表示了反对,但二老罗列出的理由非常充足,成功说服了他。
“不止你认为麻烦,我和你妈也觉得麻烦,关键是你现在发迹了,明天咱们又要出远门,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过个年连亲戚都不见实在说不过去。还有你爷爷和外婆她们,这顿饭的真正主角是她们啊…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一家人的饭,吃一顿也少一顿。”
“你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可今年自己也不怎么爱做饭了,时不时地就叫你二叔去伺候衣食起居,之前还来咱家住了一阵子。你外公外婆的身体更不好,往年还能下地干活,今年却把地都包了出去,以后说不准天那就跟你奶奶那样长睡不起…所以这顿饭,必须要吃!”
“来来,开饭了开饭了。”
“碗快还缺一副…这呢!”
“小霞,你们别玩扑克了,来吃饭!”
当天中午,所有亲朋拖家带口的在李家汇聚。大舅一家三口,二姨一家三口,三姨一家三口。二叔、大姑,二姑……简而言之,李启元和于慧芝两家人的亲戚全都到齐了。
男女老少二十五个人,在客厅和厨房摆了整整三桌子。
大人们的交谈声,小孩们打牌时发出兴奋的喊叫,以及厨房油烟机的种种动静,让家里热火朝天。
“鸡汤来咯”
“小风,菜齐了吧?那你这寿星赶紧也坐下吃饭。”
“我提议,大家先敬两位大厨一杯,今天他们可没少忙活。”
“说得对,一起敬他们一杯。”
大舅倒酒举杯张罗,他还记得李培风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生日,上门前特意买了个蛋糕,其他人七嘴八舌道着辛苦或生日快乐,便举杯敬向李培风和李启元父子。
“哈哈,吃得满意就好。”
“新年快乐,干杯。”
一杯酒下肚,聚餐正式开始,交谈的音量也没有小多少,小孩子们震惊于菜肴的美味,发出何等称赞不提。大人们的话题,则主要围绕李培风以赵清歌这位孕妇。
因为二人的师生身份和年龄差距,起初李家人对这段感情并不看好,但李培风的父母非常支持,小情侣又顺利的结婚生子,她们也就只能表示祝福关切了。
二姑:“清歌,你调到燕大工作后累不累?这刚怀孕了可要多注意,最好还是请个假专心养胎。”
赵清歌低眉顺眼:“工作不算忙,而且怀孕后我跟领导说了声,基本居家办公了。”
二姑点头:“那还好,千万不能累着,走路都要注意,稍微摔一下都不是闹着玩的。我要二胎那年是三十二岁,那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躺在床上养着……诶,这方面你要听你婆婆的,她太有经验了。”
于慧芝笑眯眯地接话:“该注意是要注意,但也不能太紧张,否则心情会很压抑,也不利于宝宝健康。”
二叔问:“对了,今年培风你怎么没上电视啊?去年的那个什么盛典节目今年好像也没有播出。”
李培风解释道:“那种和电视台合办的年会不是每年都办的,今年的终点年会不对外,只是作家聚一聚吃个饭,然后对一些作品颁个奖而已。上个礼拜我刚从沪市回来,就是去开年会了。”
二叔好奇:“那你获奖了没有?”
未等李培风回答,表妹立刻抢先道:“当然获奖了,年度金键盘奖…就是每年成绩最好,影响力最大的才能拿这个奖呢。”
二姑拍了下女儿一下:“你怎么这么门清?”
“我一直追更的…对了,哥,我看新闻说剑与法好像在开发手游,什么时候能开始测试?”
二姑笑骂:“刚刚大二就不好好学习,把心思全放在和游戏,你以为你是你哥呢?你要是像你哥一样会写作,不说能用这个赚大钱,只要够你每个月的零花钱,那我也就烧高香了……”
表妹鼓起勇气:“妈你少说两句,我有在写的…已经三万多字了,哥你一会能不能帮我指导下?”
“没问题啊。”
李培风笑道:“你要是写得好,等发布后,我还可以给你开单章推荐。”
“那太好了…但我感觉自己写的很差劲,这三万字开头我都写了两个多礼拜。”表妹高兴又心虚。
“慢慢来,谁也不是第一次写作就下笔如有神的。”
二姑和二姑夫在一家泳装厂做工人,夫妻俩每月工资过万,日子过的还算宽裕,但女儿丁雪然就读一个二本的农业学校,她们一直很担心女儿的就业问题。
二姑夫不懂什么叫章推,只是看女儿欣喜,便顺势感谢李培风的帮助,接着又激励女儿:“这次绝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你既然想写作,就拿出恒心来,不要辜负你哥的帮助,没准也能把作品改编成电视剧,赚大钱。”
丁雪然面带悻悻,沉默地一声不吭,心说爸妈你们可太高看我了,还影视改编?我怕是连签约都费劲。
另一桌的大姨笑眯眯地插话道:“培风,《恶魔总裁》那部电视剧拍的真不错,热度好像还挺高的…之后你还有别的作品被搬到荧幕上吗?”
“电影电视目前没有计划,但有两部动画片今年应该就能发布。”
“真的啊?是什么作品改编的?”
李培风作为已婚已育,事业有成的人,完全没有当代年轻人回家过年和亲戚聊天时被催婚,问工资等等尴尬的烦恼。
饭桌的话题以他为中心点,大家捧着聊,东扯扯,西扯扯,气氛和谐融洽。
“叮铃铃”
饭局过半,在杂乱的交谈声中,爷爷李天成的手机来了一个电话,他本以为是亲朋来拜年的,面带笑意地接了起来,可跟对面唠了没多久,笑意消散,脸色沉寂地挂断了电话。
“谁?”
身边的李启元隐约听到通话内容,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亮哥,说你大爷可能就这几天了,甚至不一定能熬过十五。”
李天成低声道:“吃完饭你就开车送我去三道乡一趟,我必须在他临走前见一面,也在老家待几天……唉。”
声音虽然低,但这一桌人都听到了。
李启元的大爷,那就是李培风的大爷爷,李天成的亲哥……要去世了?
正是团圆欢乐的当下,突然接到这种消息,亲戚们的话题不可避免地转换到了这上面。
“这大过年的,可真是……”
“他今年多大年龄了?”
“是身体上有什么病吗?去大医院看过了没有?”
李天成闷了一口酒,沉吟道:“我那大哥身体原本还是不错的,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经常下地务农,但自打前年被电动车撞了一下就落下了病根。话说回来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过完年他都八十五了,也算高寿……不聊这些,大家继续吃饭。”
言罢,李天成倒了杯酒敬向众人,随后,老爷子主动岔开话题,问起李培风有没有给他的大曾孙取好名字,仿佛把刚才的那通电话彻底抛在脑后。
“有几个备选名了,但还没拿定主意。”
李培风回答的同时,观察到爷爷刚才倒酒时严重颤抖的右手,以及深藏在笑容下的勉强和悲意,心中不由得对父母执意促成这次聚会多了份理解,甚至忽然想起了奶奶去世的那天。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人对时间的认知、对生命和死亡的感悟,只有亲身体验过一次濒死状态,或见到父母花白的头发,枯藁的脸庞,历经身边至亲之人去世后才会萌发出来。
每经历一次,便都会对生活有新的思考。
而最令李培风经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大二寒假期间,奶奶因糖尿病引发的脑梗去世得那一次。
倒不算特别突然,因为奶奶的晚年一直受糖尿病困扰,下身瘫痪常年卧床,时而清醒时而湖涂,需爷爷照顾。
奶奶临终前一周,病情恶化,一直躺在医院里,家人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死亡证明刚下来…这老太太,临了什么话也没跟我说,连句谢谢都没有,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在家人赶到医院的病房后,爷爷李天成立刻在她们面前发起了对妻子的抱怨,手上还挥舞着那张薄薄的纸片。
他没有流泪,没有悲伤和痛苦,语气就像是妻子还在世时子女来家里吃饭,他在控诉今天又给奶奶换了三次纸尿裤。
而奶奶本人却平静的躺在床上,表情自然慈祥,像是在熟睡一样。
对于李天成的反应在场的晚辈似乎都能理解,不是老两口感情不好,只是常年伺候病人让爷爷有些怨气,另一方面则是奶奶刚刚断气,他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妻子还是在的。
生与死的隔阂不是一瞬间就倾泻而出的悲伤,而是在之后回到日常点滴里,发现那个人真的不存在了。
二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父亲聊着母亲的后事,在李启元的提醒下才如梦初醒,将死亡证明抢过来,并开车将爷爷从医院接走了。
老人出殡,老伴绝对不能参与。
亲手处理配偶的后事是一种酷刑,李启元哪怕没经验,但也下意识地想让已经年迈的父亲回避。
甚至连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脸庞,便轻微发颤地转移了视线。
而李培风作为奶奶生前最受宠爱的长孙,和他的大姑为病床上的奶奶穿上了准备好的寿衣,又因年轻力气大,李某人将其从病房抱到车上拉回了家中。
入殓、告庙、破孝、设灵堂、吃席、守灵、火化……
每一项李培风都参与了,并亲手抬棺将奶奶送进上了殡仪馆的灵车,最后跟随老爸将骨灰盒放进了殡仪馆的寄存室。
全程李培风没有落泪,甚至也没有悲伤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奶奶的身体好重,好沉,从病房搬到车上那段路好难走。
即便李培风当时硬拉200公斤跟玩儿一样,但抱着奶奶那不到100米的路,还是险些几次脱手。
不是因为对尸体的恐惧,而是忽然发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所引发的不知所措。
将奶奶的后事全部处理完的那晚,一家三口喝了些酒,李启元跟于慧芝聊了很多,微醺后又跟李培风吐露心声。
“父母的离世,会把子女的人生分成两半。因为无论人的年纪多大,只要爸妈还活着,她们仍是孩子。当没有人挡在她们和死神之间,子女才会恍然意识到生命到底有多短暂,人生的随机和无意义,快乐当下才是最重要的道理。”
“风风,我希望你不要像我和你妈一样,到了这个年龄才真正醒悟。必须尽早的察觉死神在后面追你,不要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保持迫切的心态,才能明确自己此生的目标,明确让自己快乐的事究竟是什么。”
“那是真实不虚且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东西,那是为何而活的答桉。想清后就大胆地做吧,不要迟疑,因为死亡就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你。”
自此,夫妻俩愈加频繁的旅游,要的是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李培风则试图结交更多的女性朋友,求的是吃饱肉喝光酒,挥洒情爱又穷尽风流。
毕竟,时间才是最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终于到了初二这个要出发的日子,李培风等人收拾好行李,接上武问月,驱车前往首都。按照最初设想,李某人会将赵清歌送到家后,再和徐曼凝汇合,五人一起从首都坐飞机前往杭市。
等事办完了,李培风再带着二老回首都,和赵清歌的父母见一面、吃个饭,联络联络两家人的感情。
按照李培风的设想,这样能最大限度的照顾赵清歌的感受,也不会耽误原有的杭市之行,而提出这个计划后,赵朵朵没说什么就答应下来。
只是在他和父母以及武徐二女登上前往杭市的飞机前,老赵发来了一条的微信消息让他的小心脏微微一滞。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李培风:“老婆你别拿《百年孤独》吓我,我害怕,昨天晚上咱们都聊得好好的…你有什么新想法直说,我都听。”
赵清歌:“你不会听的,你以为你成功完成了感情上的挑战,但你忽视了生活中还有些绕不过去的劫难。它肯定会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时刻,给予你一点点震撼…我真想看你那时候该怎么办啊,你有答桉吗?”
“看来你也没有,那我等着看。”
李培风陷入沉默,赵清歌居然有点优哉游哉的意味:“就让时间给我们答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