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时代对于倭国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代。
如果说,后来的幕府时期,塑造了日本的武士阶层,完成了文化的最终定型,那么平安时代,就是日本文化的奠基时代。
后世日本所展现出来,完全不同于让他隔壁邻居李氏朝鲜以小中华自居,在一定程度上独立的文化气质,就是在平安时代得以树立起来的。
不过嘛,但凡一个朝代,特别被强调经济和文化艺术,那就表示他在其他方面,尤其是武力值,实在没多少可以称道的地方。
是吧,大宋。
当然,我大倭人国,也是这样。
在平安时期,倭国权力一直是在天皇和外戚公卿家族之间不断流转。
同时佛门宗教势力也占有大量的土地并拥有私兵,到了平安时代后期,甚至又变成了可以威胁世俗统治的强大力量。
至于幕府时代掌握大权的武士阶层,此时还不过是天皇和大公卿家族互相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这种政治氛围,最忌讳什么?最忌讳有外人来突然成为第三股势力,打翻他们原有的游戏规则和玩法。
就像是东汉的外戚宦官互斗,一旦让手里有兵地方实权派入局,立刻就玩不下去了一样。
所以平安时期,不管是天皇还是藤原家关白,亦或者是后来的法皇执政,对外他们实行严格的闭关锁国不交流政策。
不但废止了遣唐使政策,就连王氏高丽的王建立国之后,想要去跟倭国拉拉家常,倭人都很不给面子的已读不回。
对内,天皇、法皇、公家都在刻意压低逐渐壮大的武士阶层,不让这些只会拿着刀剑动不动就砍人的粗鄙家伙,得到多高的地位。
甚至他们还会纵容寺院僧兵来分裂、打压武士阶层。
总的来说,平安时期对于日本,就是一个提前到来的大宋。
统治阶级对内残酷剥削,公卿贵族(主要是文臣)醉生梦死,最底层百姓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但同时,此时经济发展迅速,文化和艺术蓬勃发展,手工业在吸收了大量遣唐使带回来的先进技术以后,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底层贫农的极度痛苦和大贵族的穷奢极欲,反而让大城市的市民阶层多多少少受益。
因此不看乡野之间,只看几个少数大城市的话,甚至勉强可以称一声盛世。
而在这看似还行的局面下,作为新兴的地方小庄园主和逐渐掌握刀把子的武人集团,他们被牢牢压制在统治阶级的最底层,地位甚至还不如佛门寺院的僧兵。
这.这完全跟中原倒挂了啊!
中原是先有残暴武人当权的五代十国,然后整个社会集体转向搞文贵武轻。
倭国是先有文贵武轻,等到武人受不了干翻公卿之后,才形成了武士阶层掌握大权的社会。
这一个倒挂,直接导致了千年后,两国迥然不同的命运。
要是在十九世纪,西方列强面对的是一个武人不被视为贼配军而是豪杰的中华,以中国的体量,拉出三五十万的半近代军队,欧洲人倾巢出动都啃不下来。
慕容信长是在十月来到釜山港周围巡视的,此时的釜山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人口不过几百,四周一片荒凉。
历史上它要到李氏朝鲜时期,才会变成朝鲜半岛第一大港。
慕容信长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当然不是因为他知道后世滏山会大发展,而是这个港湾,有高山阻挡、群岛屏障,又距离倭国较近,是个非常合适的征讨倭国之后勤基地。
得益于倭国自己的闭关锁国,慕容信长很容易就将王氏高丽已经基本覆灭的消息,给遮掩了起来。
等到明年发动突袭的时候,平安京那群蠢货,一定会被直接打蒙的。
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在十名白袍银鞍昭义郎的护卫下,尚书台翰林院学士,户部右侍郎赵普身着青色缺胯衫,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还在三十步外,赵普就勒马步行前来参拜慕容信长,口称王上,如同臣属对待君王一样对待慕容信长。
“赵普,没想到父皇愿意让你过来,吾无忧也!”慕容信长看到赵普这样恭敬,自然十分满意。
谁都知道,赵普是圣人从微末中提拔起来的亲信,加上此人性格有些好斗,对于同级甚至略高的官员,从来都是隐隐带着几分傲气的。
今日肯如此恭敬的对待慕容信长,足以证明他慕容信长在圣人养父心中的地位。
赵普虽然好斗,但为人是很有逼数的,慕容信长现在在大周,那是一尊谁也不能得罪的大佛。
虽然赵普搞不懂为什么圣天子如此看重征伐朝鲜和倭国,但他懂得圣人器重谁,他就该尊重谁这个朴素的道理。
这边,没等赵普回答,慕容信长就几大步走上前去将赵普扶了起来,“圣人有没什么话让你带过来叮嘱我的?”
赵普再施一礼笑着回答道:“圣人没说其他,只言大王定然记得父子间的约定。”
慕容信长感慨的长叹一声,“父皇目光长远,非凡人所能及也,请父皇放心,信长无论如何,也会完成他的嘱托。”
张鉊能嘱托慕容信长什么?无非就是把倭国比作昔日的高句丽。
且摆明了对慕容信长说,他不在乎信长儿是否会在倭国割据一方,也不在乎慕容信长的后人,是否会不再朝贡中原。
张鉊这个父亲花费天价将慕容信长弄到朝鲜、倭国为王,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铲除这两地已经开始形成的独立文化,以及很快就要拥有的独立意识。
只要慕容信长能使这两地移风易俗,最后做到与中原无二,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等到中原人口繁盛,往这两地各移民数百万,从此中国文化在东亚,就真正可以无忧了。
在这样的宏伟大背景面前,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再怎么变换,肉都是烂在锅里的。
而赵普会到朝鲜一行,也是慕容信长向张鉊请求的。
好大儿希望张鉊能派一员能臣到汉城,帮他暂时处理一下政事。
因为接下来的时间,慕容信长需要集中精力在釜山港这块汇集马步军,操练水军,等待着明年的征讨倭国。
在张鉊和慕容心的规划中,倭国肯定是重中之重,优先处理之权远在朝鲜之上,征讨倭国之后,慕容信长肯定是要坐镇平安京的。
而且倭国并不像高丽那么容易征服,因为高丽是人口大多集中在西海岸的几个平原上。
一两次主力决战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然后把其中的贵族杀一批流放一批再招揽一批,基本就能稳定大体局面。
倭国就不一样了,地方大,庄园砦堡多,自主意识远胜过身为王室的王氏家族都要对外称汉人的高丽。
这倭国的征服战,注定是一场持续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小规模但高烈度的战争,更别说还有作为前出东胜身洲基地的关东地区需要开发。
所以慕容信长准备从现在开始,就待在釜山港周围筹备征讨倭国,此后更准备把国都迁往平安京。
至于朝鲜,慕容信长留赵匡率马步军一万五千镇守汉城,防备少量顽固分子闹事,赵普则被任命为燕国的右国相,负责处理政务。
至于以后,若是没有大的变故的话,好大儿准备在他百年之后,将他这个燕国一分为二。
把朝鲜交给胡氏肚子里的次子,再让次子娶妹妹齐国公主张祺楠和裴远之子裴全福所生的女儿为后。
齐国公主张祺楠,是皇后曹延禧的长女,也是慕容信长的嫡亲表妹。
好大儿一直有些遗憾他不是张鉊的血脉,但如果能让他的儿子娶姨母和养父的外孙女,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圆梦了。
至于倭国,当然是要留给长子虎头的。
其实呢,朝鲜和倭国之间,并不是完全封闭到一缕风都吹不过去的。
与几年前慕容信长封锁安东和高丽时一样,几乎所有的人和物都不能交通,但还是有一种人,可以进行并不频繁的交流。
那就是僧人。
慕容信长眼前跪坐着的,就是三名来自倭国的僧人。
在这个时代,倭国的关白封锁了前往高丽的航线,大小港口没有得到允许,没有一条船可以出海。
这唯一的例外,就是拥有私家港口的僧侣们。
这三个和尚就是从北九州壹岐的私港出海,到达滏山外海的。
为首僧人自称法号平通,来自平城京的东大寺,三人专门到滏山来见慕容信长,就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请援。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倭国佛教,一向宗那种走群众路线的还没有出现,这白莲宗的祖师之一延寿和尚,才刚憋着一股劲登上沧溟之水往北美去呢。
其余华严宗、天台宗等,跟中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些山岳派佛教。
所谓山岳派,是后来人的一个归纳,笼统的来说,就是指将寺庙建在名山大川深处的佛门。
但此时的日本,佛门在公卿贵族的直接下,已经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武装,甚至能自己从各个郡国收取租税。
你叫这样的佛门势力去名山大川深处建庙?他们肯?
所以,中土的佛门,虽然有鉴真大师,空海大师这样佛门大能加持,但注定在倭国是不可能壮大的,因为他完全违背了倭国的政治风土。
历史上最后,日本的佛教和神道教以及武士道合流了,失去了宗教上的统治地位。
有一些后世还能剩下的,也大多魔改过,唯一几个基本还算正常的,也空有名声,信仰不显了。
但在此时,日本的和尚野心家们,看到了另一个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佛门宗派六法宗。
六法宗好啊!不推崇名山大川,讲究的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念一声无上天你就我兄弟,对自己人讲究大慈大悲,对于敌人动辄就搞物理超度。
虽然这六法宗里面夹杂了大量儒家思想,比如讲究大复仇的公羊派和讲究大义尊王的谷梁派,都被揉进了这里边。
但以往的华严宗、天台宗等,也一样夹杂了大量中原文化内容了,这有什么关系。
这种教义对于日本佛门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所以平通和尚根本不想试探慕容信长,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
只要慕容信长征服倭国后,愿意将七道六十六国中的一半,拿出来封给倭国佛门,让寺庙成为事实上的封臣,他们就愿意做内应。
并且承认慕容信长为地藏王菩萨转世,整个倭国的佛门弟子和僧兵,都可以被慕容信长所用,成为慕容信长的信徒。
慕容信长拿着僧人递上来的拜帖,冷笑的看着平通和尚,“大师对六法宗的了解,看来只是皮毛啊!
吾之神魂,乃是佛陀恐无上天不能应对下界之邪魔外道,遂命地藏王菩萨舍本果位,以三分神通下界为无上天养子,助无上天弘法、护法而来。
无论倭国佛门承认还是不承认,本尊之神魂正位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倒是你们,若是认或可得到拯救,若是一叶障目不识真主,需得当心佛也有火!”
时间线走到这里,好大儿的脾性和心境,其实已经起了极大的改变。
在进入安东彻底覆灭契丹独当一面之前。
慕容信长是一个极度崇拜张鉊,作战勇敢的好大儿、好统帅。
是天下人心中义薄云天的小孟尝慕容白袍。
是能在石敬瑭葬礼上,当面训斥石重贵不孝的仗义执言大豪杰。
但是经过了这几年的独立自主发展,不是说慕容信长就完全改变了性格,而是他身上身为一国之主的霸气和来自血脉与宗教的骄傲,开始逐渐增强。
开玩笑,一个小号的李二凤在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有了神性之后,他与离开凡人的这个范畴,就只差一线了。
所以在慕容信长眼中,倭国的佛门唯一的出路,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通过投靠与臣服获得在他准许的范围中内,攫取权力的机会。
而不是拿着一张名单,在这里跟他讨价还价。
“大师以为吾慕容信长是三岁孩童?连平城京都要归你们所有,若是这样,某何必跨海出动大军,不如就在这朝鲜,治理这两千里江山算了。”
王朴有些担心的看着慕容信长,他很怕慕容信长勃然大怒,将倭国僧人驱赶而走或者处死。
作为慕容信长身边最心腹的谋士,王朴是少数能清楚感受到慕容信长变化的人。
不过,听到慕容信长这么说,王朴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断来回拉扯的事,只要没第一步就把路堵死,那就有的谈。
平通和尚看着勃然大怒的慕容信长,心里跟王朴是一样的想法,平城京也就是奈良,他们确实很想要。
因为平城京代表了倭国佛门最怀念的一段时光,那时候的他们甚至能超脱于公卿之上,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国政。
可惜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号称寺庙满城的平城京,就失去了政治地位,而佛门也相应失去了影响朝政的能力。
“朝鲜是两千里江山,但我日出之国,乃是五千里江山,王者,岂会嫌弃土地太多?
且若是无我,菩萨要统治这五千里江山,不说痴人说梦,也是几无可能。可要是有了我们的支持,只需一二万兵就能一统日出之国。
贫僧等只要一半,这还多吗?”
慕容信长心里一动,他突然意识他,对面的和尚,当然也可以说整个倭国的和尚们,或许接触过六法宗,判断出慕容信长肯定是有意染指倭国,但并不知道他准备明年就出兵征讨。
同时,倭人也根本没意识到大周兵将到底有多凶猛,所以这些和尚才想来前期接洽一下,刺激下慕容信长,他们只是想借势,把慕容信长当成一个帮手。
所以,面对帮手,和尚们只要求将寺庙庄园化,和尚贵族化,然后得到一半领土作为佛国,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方,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转变了态度,他仿佛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又快速摇了摇头。
“平通大师,出家人不可妄语,尔等倭国佛门衰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只需吾出一两万兵就能成事,尔何须给出三十三国领土给吾?
将六法宗传播到倭国的兴趣,吾有那么一点,但还需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慕容信长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看出对面的和尚只是一个前来探路的小卒子了,甚至都未必是东大寺来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表露出了愿意谈一谈的意思。
果然,平通和尚听到慕容信长的话,用流利的唐音说道:“菩萨慧眼识真,小僧回去之后,必然就会有真正的大德,再来与菩萨畅谈。
小僧只能说,倭国武士也与我们这些佛陀信徒一样饱受公卿的压迫。”
夜已深,三名倭国僧人在慕容信长安排的六法宗僧侣带领下,前往附近的寺庙休憩,慕容信长则跟王朴、王景、高松等人还在商议。
王朴不愧是战略大师,在极为有限的信息下,理出了一条较为可信的线索。
“倭国僧人比起昔日肯定是利益大受损害,但如今已过了上百年,他们也不是失去了一切,早已习惯了目前的地位,因此起来闹事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是倭国的武人,那可真谓饱受打压。
自从昔年大朝白江口一战,使得倭人上下看清他们所倚仗的武力,在中原天朝面前毫无用处之后,倭国的武备就开始江河日下。
因为倭王发现,派遣遣唐使到大唐,紧密打探大唐消息,一旦有事不用其他人,就是这些遣唐使,就能有在一定程度上打消大唐怒火的能力。
同时倭国国内则自我封闭做出乖巧的样子,好似一只不但不咬人还挺亲近人的幼狼。
以恭顺和乖巧为掩护,尽量不出现在大唐军队的视线之中。
这个政策是很成功的,此后大唐上下,都没有将倭国当做一个有威胁的对象过,跟别提出兵。
但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武人的地位,开始急速下滑。
臣以为,这些人不一定是僧人,因为倭国的武士和僧兵是有区别的。
僧兵有钱有地位,武士则什么都没有,是以后者闹事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甚至他们都不是从平城京来的,而是就在咱们对面的西海道肥前国,或者山阴道的长门和石见两国的武士。”
倭国的国并不是指国家,而是指郡国,跟府差不多,道则相当于省。
西海道就是九州岛所在,山阴道则是本州岛靠近大陆的这一面。
慕容信长来回走动了两步,随后说道:“文伯说的有理,畿内地区的僧人地位较高,且彼此争斗激烈未有统属,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来和咱们接洽,且还赤裸裸的表示投靠。
确实更大的可能,是西海道和山阴道西边饱受压迫的西国武士中的野心家,才会有这么样的动力。”
高松把手一拱,“既然如此,大王就更加要接纳他们,收服他们,畿内之人是得了好处的,不管是武士还是僧人,都不可信。
但是穷苦的西国武士还是可以招揽的,虽然他们无甚勇力,但用来收集倭国情报,是极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