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这个人,可以说正是上天赐给半岛之地的天生英雄。
没有他在公元十世纪来的这么一出,朝鲜半岛大概率就是那么分成三四块一直乱下去了。
没有王氏高丽,后来的李氏朝鲜根本无从建立,既没有法理,眼光也达不到。
因为在此之前,半岛北部先是属于箕子朝鲜,后属于卫满朝鲜,再之后是汉四郡,是高句丽,跟南边的半岛三韩,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就算新罗,也最多不过推进到了大同江南岸,并未全有半岛之地。
唯有王建,这个自称汉人豪族乐浪王氏后人的枭雄,在一统半岛之后,将视线投向了北面,并且开始迫不及待,为整个半岛上的人,认一个爹。
甫一建国,王建立刻就北巡,将平壤升为西京,对左右常言‘东明旧壤为吾家青毡,必席卷而有之。’并立刻改国号为高丽。
所谓东明,乃是高句丽人传说中祖先的名字,王建此语,是把一百多年前早就消失在风烟之中的高句丽,给拉了出来还了魂,给半岛这群杂交融合的民族,找了一个还算有些威风事迹的爹。
高丽与高句丽,实际上就是一个词,只是翻译稍有不同而已。
至此,一千多年后,南北棒子朝中国人扔的最恶心答辩,就此产生。
某些东西,比如认爹和偷文化,还真是有传统的啊!从这方面说,王建也才是棒国民真正的文化祖先。
但王建同时很清楚,高句丽这个名字,可不是那么好往头上戴的,搞不好是要招来雷霆怒火的。
于是在给后唐的贡书中,他说自己是辽东豪族乐浪王氏的后裔,祖上来自江淮。
这使得后唐朝廷信以为真,诏书赞他足显鹊巢之美,这是称誉王建以汉人的身份一统半岛为王,认为他为汉人鸠占鹊巢值得称赞。
而在国内,为了稳定民心,打造认同感,王建则以高句丽遗民的身份自称,还说他的祖上娶了李正已的女儿为妻。
李正已就是正统的高句丽遗民,祖上当年被举族被迁到山东,到了李正已之时开始崛起,其中李正已、李纳、李师道父子孙三代长久占据淄青平卢节度使之位,还自称过齐王,因此在半岛极为有名。
王建没法姓李,于是给自己找个还算有传续的外祖家。
在这种情况下,经过王建父子的拼命遮掩,哪怕王建才死二三十年,但他们的祖上到底是谁,已经说不清了。
王建有可能是汉四郡汉民后裔,也有可能是渤海、獩貊、三韩人,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他是一个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的枭雄。
既然自认是高句丽后裔,那么往北发展夺回辽东,似乎就成了理所应当。
王建也确实这么做的,在他立国之后,本来已经被女真人占领并荒废的平壤等地逐步得到重建。
他从半岛南部迁移十几万百姓到这里实边,并将弟弟王式廉调到平壤担任西京留守。
王式廉到任后,积极组织恢复生产,在平壤北面的大同江沿岸修复新罗时期的浿水长城,并修筑了十几个占据险要的堡镇,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慕容信长准备去进攻的安北府。
安北府,在后世的朝鲜介川市附近,是朝鲜最重要的无烟煤产地。
介川的介,其实应该是这个价,也读介,跟价值的价同字不同音,意思是非常大。
所以价川,就是非常高大的山川交汇处,而具体所指,就是安北府西北的狄逾岭山脉和妙香山脉。
其中狄逾岭山脉的名字,在后世被很多人翻译成中国强盗翻过的山脉,这是不准确的。
因为历史上朝鲜一直以小中华自居,对于半岛北边的女真、獩貊等族群一贯是非常鄙视的,是用狄夷贼虏来称呼他们的。
狄逾岭这三个字的来源,不是什么中国强盗翻越的山脉。
而是因为当年的契丹、真女真金国、假女真金国但凡强大后,都喜欢翻过这道山脉去痛打朝鲜人,所以就有了狄逾岭这个名字。
这个狄,虽然也是中国人,但更具体一点,应该是指中国的辽东各族。
而这次慕容信长所率的主力,也是顺着大宁江,翻过狄逾岭这条道南下。
王式廉这个人,那是很有眼光的,这从他倾尽全力来建设安北府就看得出来。
其中安北府城被狄逾岭山脉和妙香山脉夹在中间,顺着妙香山脉奔腾而下的清川江,又成了安北府城天然的护城河。
这使得安北府城不但可以躲在大河背后,还卡住了两座险峻山脉通往平壤的几乎唯一通道。
三月二十二,慕容信长议定进军路线之后,大军就分三路出发。
其实在安北府以北,王氏高丽都建立了许多小型的砦堡。
他们甚至趁着周辽大战的时候,攻占了定安国的一小块地盘,大言不惭的设立了一个平虏镇,是清川江上游的关键据点。
搞得好像他王氏高丽不是虏一样。
不过眼光虽然有了,但是实力差的还是有点大。
这个平虏镇砦堡中只驻扎了一百五十名士兵,其中还有数十人事当地山林中的女真人和渤海人。
当然,平虏镇最大的作用不是防御而是示警,因此也配备了十匹快马。
在发现周军大举南下后,平虏镇镇将立刻让数名塘马骑上战马朝下游狂奔,然后又命另外几名士兵攀上山腰点燃狼烟。
但王景早有准备,在大军到达之前,就遣其子王廷义率一百骑先行,麾下骑兵都是河西龙马,爆发速度远胜这些半岛山地马。
结果就是报信的塘马,被王廷义手下骁骑追上乱刀砍死。
往山上攀爬的士兵,被十几个女真勇士在林间抓住一一杀死,没有一个人成功登顶点燃狼烟。
王景皱了皱眉头,把向训招来说道:“没想到此处也有砦堡和狼烟,看来王式廉确实是个人才,虽然他已经病逝,但留下的这套沿河防御体系,仍然可以发挥作用。
若是我们依照正常速度顺水而下,恐怕到了安北府,高丽大军就已经准备完成。”
向训点了点头,“王公是想让某率轻骑日夜兼程南下吗?”
“没错,大王走的是大宁江,虽然水流平缓,但江水不深,不可能所有人都顺江而下,大部还是要翻山越岭,其后还要渡河而过,肯定比咱们慢,所以只能我们先行一步。”
说着,王景用几个小石子摆出了安北府周围的地形态势,“据线报消息,清川水绕安北府城而过,北、西两面城墙距离河岸不过二十三步,大军无法立足。
唯有南面有一沙滩甚为广大,可扎营千余人,星民可率千骑先行抢占此处,护着河上浮桥,以待大军到达。”
这安北府城,最大的倚仗还是清川江,府城背靠大山,三面环水,除开南面以外,根本无法在靠近安北府城的江畔立足。
若是占不住南面这一大块沙地,那么就只能硬啃水面有两百多丈宽的清川江。
向训听完没有迟疑,直接把手一拱,咬着一个干饼子就下去挑选精锐去了。
安北府虽然听着名字听霸气,好像是大唐的安北都护府那种,但在此时的王氏高丽来说,安北府基本就是国土的最北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人口很少,周围几个州加起来也只有百姓一万多户,总共七八万人而已。
所以在实际上,安北府是一个纯军事的堡垒,驻兵三千,官兵家属七八千人,总计万人左右。
周围的田产,也基本都是驻兵家属在耕种,补给则几乎完全依靠西京平壤供给。
安北府的镇守别将,乃是王氏高丽的开国功臣,外戚,如今高丽大王王昭能上位的关键支持者朴守卿的次子朴承景。
这位虽然不是什么二世祖,但肯定也不是一个谨慎持重的守将,甚至他连兢兢业业都算不上。
至少王式廉精心设计的清川江示警体系,以及与之配套的严格军律,朴承景都没有认真执行。
向训从清川江往下,一路打破沿途高丽军寨,擒杀各地负责示警的军将的同时,还能日行百里。
等他冲到距离安北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时,安北府的高丽守军仍然没有收到示警。
向训当机立断,本来王景给他的任务,是要他占据城南的沙地,守住浮桥,避免大军到了无法渡河,但眼见高丽守军疏忽至此,他看着身后的千余将士大声说道:
“吾等在中国时,随圣人和大王征讨四方,北国精骑、江淮劲卒皆不能胜我,今到此海东蛮荒,怎能反而失了锐气?
我意精选二百先登,猛攻北面,逐走城中贼奴,展我中原天兵之威风。”
麾下将士被向训说的热血沸腾,纷纷响应。
随后向训挑选二百先登,命骁将张建雄率领,扮做客商于旁晚时分猛冲到安北府城外,随后抢夺清川江上的船只,径直扑向安北府北门。
北门这边,距离江水只有三十余步,因此只开了一个小城,加上这里无法让敌人展开大军,平日里高丽守军也未多做重视。
朴承景虽然也算是勤练武艺、熟读兵书,但那都是纸上谈兵,根本没有战阵上的经验。
他见突然出现了二百奇怪甲士前来夺城,硬是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发号施令。
他身边的安北府副将,也没有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安北府城中有三千守军,其中光是武班出身者就有上百人之多。
此时王氏高丽初建,兵制一片混乱,各个大家族都拥有大量私兵,所谓大王不过是私兵最多的那一个而已,一直要到五十年后,才建立两军六卫的国家军事体系。
这就导致一个情况,只有高丽大王和各级贵族的私兵才有战斗力,正经打着国家名号的军队,却毫无战斗力,形同各级贵族的奴隶。
所以王氏高丽的军队,不是看人数多少,而是看军中有多少贵族。
现在安北府有上百最低级的勋贵武班,别将朴承景更是出身大贵族,兵力并不算弱。
此时王氏高丽立国也不过三十四年,这些从半岛三国时代打出来的‘精兵’还没完全腐朽。
上百武班都是甲士,麾下也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他们从家乡带来的勇武者,加上朴承景的一百甲士,这在高丽国中,都是相当精锐的。
副将远远一看,那些冲击北门者虽然看起来雄壮,又穿了外袍看不出来着没着甲。
但从他们奔跑的速度看来,就算着甲,也不可能是个个铁甲,顿时信心大增,他对朴承景说道:
“自去年开始,就有传闻说北面的辽国欲要南侵,如今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这必是辽国派来抢关的先锋,请别将拨五十个武班和五十甲士给某家,定能击退北面之贼。
别将则紧守南城,必要时砍断浮桥,就足以守御了。”
副将信心爆棚,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天下有什么重甲只有三十多斤,更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国家,能随便凑齐身穿五六十斤甲胄,还能健步如飞的两百人。
朴承景没经历过战斗,心里正如同打鼓一般,此刻听到副将如此胸有成竹,朴承景长长松了口气,立刻应允了他的请求,随后立刻派人走南城去向西京留守示警,以及准备砍断南边浮桥。
副将姓柳,出身高丽豪族贞州柳氏,有个堂姑嫁给了开国大王王建。
不过由于他与这位王妃堂的比较远,因此柳副将沾到的光不多,所以当他看到真的有战事爆发的时候,就敏锐的意识到‘机会’来了。
只要他率领手下的虎狼甲士,堵住了北寇的第一波进攻,那功劳就大了去了,幸好朴家的这位二郎君有些胆怯,不然这大功,根本就轮不到他。
阿思格猛地放下手中的长柯斧,单手提着一面铁盾,狂吼一声就往北城门撞去,因为那些高丽兵卒马上就要将门关上了。
阿思格自重两百一十斤,全力奔跑起来再猛地一撞,力道之大可以想象!
他这种体格,在这个食物并不充分的时代,是极为罕见的,而对面的高丽兵卒,才基本是正常的体型,一米六上下甚至更低,一百二三十十斤的体重。
这种身体素质,就是人再多,也怎么可能经得住阿思格的冲撞,哐当一声,随即就是惨叫声传来。
蛮牛一般的阿思格虽然被三四支长枪击中,但铁盾足够坚固,他一点事没有,反倒是正在关城门和用长枪的高丽兵卒,直接被撞翻在了地上。
随后,更多的先登熊虎飞奔过来,他们拿起长柯斧,将北城门砍出了巨大的破洞,彻底关不上了。
撞翻高丽兵卒的阿思格并未停歇,而是直接举起铁盾就是一顿猛砸。
这些不过是最低级的兵卒,根本经不起打,看起来有几十上百人,但在阿思格六七人的冲撞下,不到一分钟就被杀的四处乱跑,城门彻底被打开了。
柳副将飞奔到此处,身边上百甲士和数百劲卒与他一起,但赶到北门不远处,柳副将心里就咚了一跳。
不是因为城门已经完全被打开,而是因为对面这二百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阿思格狂吼一声,手中的铁盾应声而出,呼啸着就向对面的高丽甲士旋转飞去。
哐当一声,砸翻了三五人,随后他捡起一根不知道谁掉下的长柯斧,径直扑向了对面。
此时,两百先登已经有百余人冲了进来,看到阿思格等人猛冲之后,着轻甲的善射者立刻占领两旁房顶,箭如雨点般射向对面的高丽人。
高丽甲士其实还算精锐,因为他们能稳稳结阵,还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射术精湛的应该抢占高地,但可惜双方的甲胄差距,太大了。
此时高丽和倭国流行的铁甲,是一种叫做挂甲的玩意。
虽然严格来说也是扎甲的一种,但他们打造不出灵活性很好的甲片,也没有复杂的编织工艺。
所以不像扎甲那样铁片硬度较高,编织紧密,挂甲只是将甲叶勉强串联在了一起。
这种甲平时看着没什么,但到了战场上,在遇到破甲能力或者动能较强武器攻击的时候,挂甲的甲叶会被打出缝隙,从而导致就算没有穿透甲叶,也可以破甲的情况。
高丽射手射出的箭矢,将身穿两层布面铁甲的阿思格射成了刺猬,但却根本没有真正伤害到他。
而先登勇士手中强弓射出的箭矢,却能射的所谓高丽甲士人仰马翻。
双方甫一接触,高下立判。
阿思格于血肉满天飞溅之中,撞进了高丽甲士的阵中,方才还相对完整,能肩并肩连环而上的高丽甲士,顿时成了一团被摧毁巢穴的白蚁,滚落的到处都是。
同时,阿思格手持长柯斧虽然动作并不快,但面对普遍连他肩膀都不到的高丽甲士,随便一斧就能劈到他们头上,立刻血水就会从铁胄上喷射而出。
而高丽甲士手中的骨朵大多只能扎到阿思格的腰腹部和胸口,这里恰恰又是防御最好的地方,加上阿思格冲撞的非常猛,根本没有几个人能近身。
双方搏杀不过一刻钟,立刻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
阿思格猛,张建雄也不遑多让,他手持一对精钢两头矛冲杀在最前面,身边还环绕着七八人,长短兵器都有。
这些先登跟张建雄一起结成了一个十分灵活的小阵,随着张建雄一声怪叫,他们就一起刀枪斧锤猛出。
面前不管是谁,不管多少人,很快就在一声声的怪叫中被打成了肉泥。
柳副将不是一个胆怯之人,但眼前的这一幕幕让他意识到,反抗完全是多余的。
他比对面对了百余人,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打到现在,对面的甲士被射成刺猬一般,却一个都没倒下,而他手下的甲士,却早就被打杀了上百人。
想到这里,柳副将跟手下几个亲信把眼神一对,径直扔掉手中兵刃,脱掉身上累赘样的挂甲,转头往周围的房舍中一钻,立刻就没了踪迹。
朴承景还在等着柳副将的捷报,但不一会就听到撕心裂肺的高丽口音哭喊声响起,无数安北府的士兵仿佛被恶鬼追杀一样,满城狂奔乱跑。
朴守卿给朴承景派的亲将一看,那也别挣扎了,当即命人架起朴承景转身就下城往马厩而去。
跑吧!反正他的任务是保住二郎君的性命,只有家主在,一个弃城而逃的罪名根本不算什么。
而这边,等到张建雄的先登夺下北门之后,向训也立刻率剩余七百人猛冲入城,随即就开始了大追杀。
城内虽有数千兵丁,但完全不是向训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就被杀数百人,其余鹌鹑样跪地乞降了。
三月二十八,王景率后续大军赶到,彻底掌握了安北府城。
四月初三,慕容信长率主力三万大军和数万民夫赶到,见原定于四月十二之前拿下的安北府城这么快就被向训拿下,慕容信长喜出望外。
大大封赏向训之后,一面命陈思让率轻兵,清剿安北府以北的王氏高丽散落小镇堡,一面开始审问俘虏弄清敌情。
四月初七,慕容信长留王景镇守安北府,将这个两川汇集之处,打造为大军囤积粮草物资的大后方。
他自己则亲率五万大军,开始往王氏高丽的西京平壤城前进。
几乎在同时,折德愿率万余步骑从海岸线前进也异常顺利,王氏高丽在这里主要城池宣州和龟州,都几乎只是建立了名号,驻军甚至百姓都还不多,城墙也都是些烂土墙。
折德愿打下宣州之后,就依照慕容信长的命令开始修缮港口,建立防御,等到赵匡和陈诲的水军到达。
而南征高丽的大战,此时不过才拉开了一个序幕而已,平壤城下才是见真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