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经商,那是很有传统的,史载他们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为善。
除此之外,粟特人还流行父系小家庭模式,也就是说,对于粟特人来说,父子之间不管是血脉还是文化传承,还是很重要的。
但也就追朔到父亲这一辈,祖父那一辈,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是只建立过小城邦国家,一直在周边大族夹缝中生存的粟特人生存之道。
重视父子关系,是为了保持擅长经商的传统,不追朔祖上是谁,是为了随时融入其他强大民族中。
而粟特人融入大唐很多年后,像曹万金、康金山这种生在汉地,长在汉地的粟特人,除了经商的习惯以外,连姓氏都完全抛弃变成了汉姓,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没有姓氏。
当这些家伙开始学着汉人的样子修族谱,建祠堂后,他们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为粟特人了,也很难再维持父子之间只计较利益的粟特法则。
所以,看着女婿张烈成那阴郁的眼神,康金山第一个屈服了。
他央求给慕容信长做妾的四女儿给慕容信长写了一封信,但回信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
而正牌女婿张烈成就在眼前,还等着他救命呢。钱财再是动人心,怎么也没有女儿、女婿和外孙子的命重要。
曹万金则还有些犹豫,因为他的家业比康金山大,那个庶出的女儿也只是张烈成众多小妾中的一个。
而且张烈成也逼迫的太狠了,让他一个人就出两百万贯。
这个数目,不但要曹万金把在河西商会中捞的钱全部吐出来不说,他原本的家产也得填进去。
曹万金大概算了一下,恐怕最后他自己能剩下的,也就是三五万贯养老。
但张烈成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昨天已经见到了从承德府来的中官,知道了张鉊要让他去徐州背黑锅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说明张鉊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若是清理河西商会这点事也办不好,估计除了能保住一条命以外,其他的都别想了。
看着曹万金那张犹豫加心痛的胖脸,张烈成冷哼一声,就扯着康金山走出了曹万金家的大门。
而在大门外,锦衣亲卫副指挥使李孝节,中书省章台审计舍人赵普,已经在马车上等候许久了。
张烈成没上马车,而是就在外面给李孝节、赵普两人行了一个弯腰齐地的空首大礼。
“某张大郎能不能得到父皇的原谅,就要看两位兄弟的手段了,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
李孝节和赵普对望了一眼,两人知道张烈成对于他们,也不是很放心,不然的话,就不会刻意用‘父皇’这个一般时候都不会用到的词了。
这是他提醒两人,他张烈成再是犯了错,那也给皇帝当了十五年的义长子了。
皇帝会惩罚他,但看在感情和颜面上,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抛弃他的。
两人同时跳下车马,对着张烈成还了一个空首大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大郎君放心,曹万金之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张烈成千恩万谢的走了,身影尚未消失在街道尽头,大批身着锦衣,内穿锁子甲的武士,就将曹万金的府邸团团围住。
李孝节和赵普两人走到更暗处,枢密副使刘涛身穿紫袍就站在这里,他看着两人到来,轻声问道:“张烈成有何表示?”
赵普把手一拱,“回枢密的话,交城郡公给了长安、神都、东京三城十二处房产,还有一大批金银锦帛和凉州府的几个商铺,以及渭州的养马场等,合计至少有三十万贯。”
“哼!”刘涛冷哼一声,“他倒是来者不拒啊!差点就忘了是谁把他从河中的荒碛中捡回来的了,短短几年时间,就贪了三十万贯。
不过还好迷途知返,尚能保住这些年血战得来的功勋。
这三十万贯中,你们清理出五万贯来,不要让下面的儿郎白出力气,但也要让他们明白,能拿的,才能拿,不能拿的,谁拿谁死。”
两人赶紧低头应是,五万贯中,起码要给刘涛一万贯,他两一人可以拿个五千贯,剩余的就要分给下面的人了。
刘涛则对自己是不是进账一万贯,不是很在意。
他是最早押注在张鉊身上的后晋文臣,父子兄弟都是皇帝心腹,多一万贯少一万贯也就那么回事。
刘涛心里想的,是皇帝肯定要大力整顿锦衣亲卫了,张烈成的心腹们,估计要栽倒一大批,不是去安西的宁远,就是去辽西的大沼泽。
河西商会则肯定要直接被取消,其中核心的商队将直接归于皇室。
用行商当探子的功能,应该是并入锦衣亲卫,河西商会在河西糖厂、茶砖厂也会一部分归皇室,一部分归朝廷。
至于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应该是由他代管一段时间,等他把河西商会和锦衣亲卫的改革完成之后,就会让李孝节接任。
不过,刘涛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张烈成在锦衣亲卫多年,手下很有一匹爪牙,圣人现在让他去徐州,除了让他背黑锅以外,也还是在提防着他万一搞不清楚状况作死。
不行!刘涛决定了,得去找田国公刘再升,怎么也要求来一队铁甲士保护,要不阴沟里翻船,那就不好看了。
徐州城中,气氛已经相当紧张,随着狭丘冶的陷落,此前还一直频繁活动,希望安审琦能参与进来的王峻,已经完全绝望。
想象中的南唐军队连毛都没看见一根不说,安审琦还跟‘自暴自弃’一般,直接把整个胶东的军队全部征发了出来,随后交到了李存惠的手中。
而五日前,在王峻极力劝说下,薛怀让和武宁军兵马使李元在,勉强凑了五千人马去攻打被改称商丘府的宋州,但薛怀让根本没走到商丘府,就退了回来。
这位已经失去当初天不怕地不怕豪气的代北武人,在听说田国公刘再升率五百骑入商丘府后,他就直接退了回来,连上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是大摇大摆回来的,一点都没遮掩。
因为此人可不是个一般的军将,他在武宁军中,素来有赛剧孟自称,是个十分豪杰的带头大哥式人物。
一怒能当街杀人,为义能替别人抗事,他做都虞侯数年但是毫无积蓄,因为都被他拿去接济朋友去了。
这样的人,如果上官无能的话,那就是军中最大的危害,因为他太能得到下面士兵的崇拜,进而分了将帅的权威。
但在一个非常有威望的主帅手中,这样的人就是让军队战力倍增的存在。
比如张鉊,他手下这样的人物可不少,好大儿慕容信长就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个。
但是张鉊就是能驾驭他们,能利用慕容信长的这种声望,使他成为全军利器。
同样的,李存惠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有心把朱元招揽到身边,以便在最危急的时候,用他去陷死阵。
但武宁军的指挥使李元在就没这个能力了,他不但驾驭不了朱元,还经常针对他,朱元逃跑的主要原因,就是跟李元在合不来。
这也是历史上许多无敌陷阵勇士,在换了一个能力平平主帅后,立刻就会倒大霉。
要么因为小错被杀,要么被故意安排去送死,要么被赶走郁郁而终的最重要原因。
所以朱元回来后,不但没有人去向李元在举报,大量的武宁军士兵还欢呼雀跃,来与他交谈饮酒的人络绎不绝。
朱元也不藏着掖着,与众人豪饮一场后,就将信得过的三十几个低级军官,秘密召集了起来,一五一十的向他们讲了卫国公李存惠给出的条件。
一票十将(百人将)、队正、队副等小军官听完,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喜色。
很明显这次叛乱,肯定是失败了,而在失败后还能有得到赦免的机会,怎么能不叫人心动呢。
但是朱元冲着脸上有喜色的人摇了摇头,“现在世道变了。当今圣人不是后朝诸帝那样的天子,更不是伪晋石家那样的天子,圣人是太宗文皇帝转世啊!
这样的帝王,势必不可能轻易饶恕咱们,况且如今天下,就只有我们武宁镇还在闹牙兵造反的这一套,肯定会被杀鸡儆猴。”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十将满脸的不肯相信,“圣人金口玉言,这可是下了诏书的,怎么会不算数呢?”
说是这么说,只不过连这个十将自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另一个队正看了看朱元,试探性的问道:“哥哥如何就知道天子不会饶了咱们呢?”
朱元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因为某家看到锦衣亲卫指挥使张烈成来了,要是天子真的打算赦免咱,是不会让张烈成来的。”
一群人瞬间就绝望了,焦躁和沮丧的气氛开始在屋内漫延,一个十将忽地站起身来。
“既然天子要咱们死,那咱们就死战给他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你个驴入的!”朱元也勐地站起身来,噼头盖脸就给这个十将一顿好打。
“你个驴入的,你老娘都六十多了,路都走不得,你死了不要紧,她怎么办?”
十将丝毫不敢还手,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不一会就被打的鼻血连连,嘴里却在哭叫,“那哥哥说怎么办?天子要咱死,咱还能活吗?”
朱元气休休的停了下来,指着屋内一群基层军官,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耶耶早就说过,李元在那厮,就是个小婢养的,屁本事没有,眼里只有钱,你们非不听,还要跟他闹事。”
众人听朱元这口气,好像是有办法,赶紧七嘴八舌的求告了起来,“仆等都知错了,愿听哥哥差遣,还请哥哥救我们狗命啊!”
朱元这时候才把他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不然老子就不会冒死回这个徐州城,但这需要你们跟着老子豁出命去干。
谁要是被阎王收了,其余人帮着照顾下父母子女,没被收的,就算你驴入的命大。”
听到朱元这么说,屋内三十几号人都站了起来,齐齐叉手,“喏!愿听哥哥招呼,上刀山下油锅。”
朱元点了点头,一跃而起跳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圣人的女婿,渔阳郡公驸马都尉在李元在手里,卫国公说了,谁要是能救了渔阳郡公,可免死罪,全家发配到辽东去。
辽阳郡王在辽东开垦了百万亩地,正缺人去耕种,咱去了一家分个几百亩地,有勇力的,还是能继续在辽阳郡王府当差。”
众人眼中都有了光彩,若是朱元一进来就说辽东,他们一定失望至极,但是现在,能有个发配辽东,就算很不错了。
当下一个个纷纷拍着胸脯表态绝对跟着朱元干,朱元见人心可用,于是立刻又加了一码。
“卫国公还说,徐州城中都虞侯以上的军官,全部不留,咱砍了那些个把咱带上绝路的贼杀才首级,换些棉布米粮给妻儿老小在路上用。”
“全听哥哥的,你说啥时候动手,咱就啥时候动手,就该把李元在这驴入的全家砍成肉酱!”
嗯!还挺有特色,牙将杀节帅,牙兵自然生来就是要杀牙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