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张少敌派人投书说上午就到,结果王赟一直等到了申时初,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作为刚刚受了南唐追捧,还飘飘然如在云端的王赟来说,心里不满,已经积攒到了相当的程度。
不过就在王赟感觉不被重视,正想要离开岳阳楼,并在心里发誓,要是他走到南唐使者面前时,张少敌还不到,那他就投靠南唐的时候,牙兵来报,张少敌带着朝廷的使者到了。
王赟鼻孔里轻轻喷出一股白色水雾,他想要晾一会张少敌,却又觉得心头没底,最后只能有些气咻咻的让牙兵把张少敌请上来,他可不会下楼去迎接。
张少敌是跟杨继业一起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别人,因为在杀了南唐使者和几个义胜都牙兵后,剩下的憾山都甲士都赶紧出城了。
他们要是能把王赟镇住,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是镇不住,二十个甲士在此,也不过就是杀一个够本而已。
杨继业托着一个木盒,浓郁的血腥气,让岳阳楼上的王赟心腹牙兵看他的眼神很是警惕。
张少敌则走在杨继业身后,一副以杨继业为主的样子。
这让王赟更加疑惑了,那个屯田使许松之官职太低不认识张少敌,但是王赟是认识的。
毕竟张少敌的父亲张佶,是差点就成为武宁军节度使的男人,马楚也差点就是张楚。
在王赟看来,张少敌虽然本领不小,但是为人有些骄矜,处处透露着一股老子最厉害,最有远见的样子,他还从未见过张少敌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这样恭敬。
“张公别来无恙?”气氛稍稍沉寂了那么一小会,王赟看着杨继业身后的张少敌问道。
张少敌没有回答,杨继业先把王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转身对着张少敌说道:“此人就是义胜都指挥使王赟?”
在此时,这样直呼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除非双方地位相差很大。不然一般的上下级,为了显示亲近,都还是要称呼下属的字才行的。
王赟也是权二代,听到对面年轻人这么说话,立刻就是心头火起,他死死盯住杨继业,似乎是在考量要不要招呼军士来将杨继业打杀下去。
张少敌直到了此刻,才点头回答,“正是,此人就是楚藩岳州王刺史。”
说完,张少敌就要介绍杨继业,不过却被杨继业伸手给阻止了。
他在王赟审视的目光中,闲庭信步般的再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与王赟面对面只有五步的位置才停下,淡淡的开口说道。
“某为王刺史带了一件礼物,保管你一看了,就会好好感谢感谢某家。”
王赟警惕的看着杨继业手中的木盒子,一股不祥的感觉涌起,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木盒子装人头,他王赟也没少干过。
只不过王赟还没有想到南唐使者头上去,因为南唐使者是秘密来的,周国不可能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周国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南唐使者的居住之所。
于是王赟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过木盒子,然后很淡然的打开。
果然是颗人头,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王赟只见过南唐孙内侍一面,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没能一下就认出来是谁。
但是王赟身边的从弟王恩却一下就跳了起来,孙内侍等就住在他的外宅,他当然很熟悉。
“大哥,这是南唐的孙使者,他们杀了南唐国的使者!”
滔天的怒火,几乎快冲昏了王赟的头脑。
“啊呀!”这位马楚虎臣之子,狂吼一声抽出了身边侍卫的横刀,立刻就要刺向杨继业。
而几乎同时,一阵阵兵刃出鞘的声音传来,岳阳楼中的牙兵们全部围了上来。
他们用长枪横刀将杨继业和张少敌两人团团围住,下一刻就要将他们乱刀分尸。
“王伯通,你是想让岳州王家被族灭吗?”
危急时刻,张少敌猛地跳上石桌子大喝一声,他手指王赟继续喊道:“这位乃是当今绍明天子义七子杨大郎,你杀了他,王家上下两百口都要陪葬。”
这一吼,比什么都管用,王赟捅刺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义胜都的兵将也只是将刀枪对准两人,而没有动手。
“哼!”杨继业反倒还冷哼一声,他将石桌子上的张少敌给拉了下来,随后再次靠近到了王赟面前,近的王赟只要轻轻一捅,我们的杨老令公就能直接被捅死的程度。
“王伯通,似你这般愚蠢,这岳州的军政大权,你是怎么掌握住的?
方今天下,圣周承天受命,真主已出,混元一统之势不可阻挡,尔小小一州刺史,将兵不过八千,何敢逆天而行?”
杨继业大喝一声,吼的王赟一下就愣住了,其实这位王刺史并不是个傻子。
所谓虎父无犬子,王赟比一般的权三代,或者二代中的守家之犬,都还是要高明一些的。
至少历史上,他凭岳州一州之地,就几乎荡平了马希萼的叛乱,只是被马希广这傻货给弄翻船了而已。
而事情到了现在,王赟很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眼看王赟迟疑,张少敌立刻上前,将王赟和杨继业两人隔开,他摆出一副为王赟考虑的样子,焦急的说道。
“王伯通你好糊涂啊!圣天子就在江陵,嗣楚王也在军中,朝廷大军自中原而来,就有步骑八万。
这可是连续阵斩两代契丹帝王,击灭河东刘知远的强军,更兼得了南平水陆军精锐两万,你王伯通能比耶律德光和刘知远?”
王赟听的冷汗淋漓,但杨继业还不准备放过他,与历史上不同,杨继业的义父可不是北汉刘崇那样的无赖子,周国也不是北汉那种被各种花式吊打的儿子国。
他是伊利可汗,无上天法王,绍明天子的义子!
更没有投降北宋后,被汴梁武勋集团肆意排挤,加上他九岁起就被养在了宫内,活脱脱的是一个大号的王忠嗣。
虽然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忠勇智深,武力强横,能得士卒之心,但同时内心深处,也不可避免的有些骄矜,刚才王赟作势要捅刺他,已经让杨继业极为不满了。
所以杨继业冷哼一声,“汝或许还在想,只要投靠了南唐,那就有了退路。
笑话!圣天子亲提大军到了江陵,为马公希广主持公道而来,岂会让岳州入南唐?
唐主李璟连东都江都府都是靠赎买才拿回去的,至今每年还要进贡超过数十万贯金银,他凭什么敢来拿岳州?
尔等心存幻想,到时候朝廷天兵一到,你王伯通和义胜都上下,就等着沉入江底吧!”
“是啊!南唐主怎么敢和朝廷争夺岳州,又怎么敢在岳州和朝廷开战?”
张少敌一脸的痛心疾首,把一个跟王赟家有几十年关系,正在因他陷入错误中,而焦急不已的好长辈形象,展现的非常完美。
王赟此时也怂了,嗯,其实也可说不是怂了,而就如杨继业启动这个计划时所分析的那样,南唐使者都已经被杀了,南唐方面根本不会再信任王赟,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只有选择归顺朝廷了。
“张公,这位天使,我想两位都误会了,王某祖籍许州,乃是中原之人,怎么会去投南唐国主呢?
南唐确实派使者来了,但某可是一直未曾见过一面,反而从今日卯时,就一直在这岳阳楼等两位啊!”
说着,王赟堆起满脸笑容,立刻就把手里的横刀,扔到了身边从弟王恩的手里。
王恩则赶紧一挥手,让周围围着杨继业和张少敌的牙兵们都退了下去。
张少敌又是沉痛的一声叹息,“就算实情如此,但要是圣人知道了,会不会信任伯通你,还是未知啊!”
说着,张少敌背对着杨继业,对着王赟使了个眼色。
王赟立刻秒懂,赶紧对着杨继业施了一个大礼,“天使,王某一片赤心,绝无投靠南唐之意,还请天使明察。”
杨继业这才正眼瞧了王赟一眼,带着几分骄横说道:“汝现在知道,某家为何要说你会感谢这份大礼了吧?”
王赟连连点头,神色更加驯服,这有些骄横的年轻天使这么说,定然是不准备将把他王赟往死里整。
这也符合他的判断,朝廷缺少水军战舰,正是用人之际,再说他也确实没有接受南唐的招揽。
“某险些误入歧途,确实多亏天使,仆感激不尽,现在就去召集义胜都上下将士,咱们现在就是朝廷的兵将了,再有南唐来人,一并捕获!”
杨继业嘿嘿一笑,目的差不多达成了,现在就等着朝廷大军赶到。
不过他为了让王赟更加放心,故意满含深意的看着王赟。
“王刺史就准备空口白话来感谢某家?那几个南唐甲士,可不好对付呢。”
王赟一点也没意外,还感觉这才对味,他马上满脸笑容的说道:“仆愿出五百贯,酬谢天使以及张公。”
“哼!”杨继业又是一声冷哼,“偌大的岳州城,一个节帅般的岳州刺史就值五百贯?需得一千贯!”
武人嘛,就是这么直接,要是文人或许还要来点弯弯拐拐,但武人一般都是直接报实数,给与不给就是一句话,要的就是干脆利落。
王赟大喜,“圣人愿意任命仆为岳州刺史吗?真是天恩浩荡啊!”
杨继业点了点头,“我大周没有刺史,但圣人开恩,只要王刺史愿意归降,可以改岳州为岳阳府,授王刺史为岳阳府府尹。
然后再升义胜都为禁军义胜镇,命王刺史以岳阳府府尹的身份兼任义胜镇总兵。”
“啊呀!”王赟忍不住惊叹一声,“真是天恩浩荡啊!得圣人如此信重,臣真是虽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啊!”
嘴上惊叹,心里却是后悔不迭,早知道朝廷也会开价如此痛快,去招惹南唐干什么嘛?
之前哪个傻子给他说的朝廷要收天下之权,不再设立节镇的?简直就是胡说!
这个府尹加总兵的模式,不就是节度使嘛,只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
“仆愿给一千五百贯,还请天使和张公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王赟这是下血本了。
此时可不是几十年后经济活跃的北宋,那时值一千五百贯的财货换算到后世,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六七十万的样子。
但在此时,值一千五百贯,起码要相当于一千万上下了。
杨继业和张少敌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一千五百贯,肯定是要让圣人知晓的,但估计会被赐下来当做两人的酬功。
到时候跟五十个憾山都甲士以及几个锦衣校尉分润一下,杨继业和张少敌最少一人能落下几百贯。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稳住了王赟,就相当于切断了南唐干涉朝廷收马楚的能力。
因为南唐水军就算很不错,但也不可能扛得住南平和马楚两家水军的合力,现在还要来强行干涉的话,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王赟也满意的笑了,杨继业这样身为皇帝义子的天使开始索贿,那也证明朝廷确实没想把他怎么样,这个岳阳府府尹和义胜镇总兵的职位,总算是稳了。
张鉊是在江陵府得到杨继业汇报的,这一次,他倒是对南唐的行动速度刮目相看了。
他张鉊在提前布局好的情况下,还才派人去岳州,南唐李璟那边,已经连招揽的价钱都给出来了。
这说明很可能在马希范病逝或者患重病以前,南唐国内就有人开始针对岳州,有所行动了。
于是接到汇报,张鉊立刻点起水军八千,由赵延进和魏璘为正副统帅。
张鉊则亲率憾山都和右羽林卫六千步骑,在李存惠、张昭忠、张昭就、王审琦的护卫下,走陆路顺江而下。
十月初一,赵延进率水军抵达三江口(今岳阳西北),这里是岳州西北的水军重镇。
赵延进一到,马楚三江口水陆镇遏使廖匡图,就率战舰百艘,水军兵卒两千人向赵延进请降。
张鉊亲率的陆军也在此时渡过了石首,马希萼任命的石首镇将吴宏,也率兵将千余,到张鉊的乘舆前叩拜请罪。
十月初四,赵延进与魏璘,率领飞虎、飞鹤,以及三江口的马楚水军到达岳州城外,随行战舰超过五百艘,大大小小塞满了江面。
王赟此时可能是觉得赵延进来的有些气势汹汹,于是关闭了岳州水陆城门不让赵延进入城。
赵延进也不着急,因为就在水军到达岳州城外的时候,张鉊的乘舆也到达了岳州城西三十里处。
天子已至,王赟自然不敢在缩在城内,在张鉊再次派出的天使到达之后,他在杨继业和张少敌的催促下,出城三十里拜见张鉊。
所有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王赟与杨继业刚一出城,岳州城内一直被王赟等本地将派欺压的潘叔嗣和许松之,立刻就发动了兵变。
这潘叔嗣是马楚朝廷派到岳州的客将,因此和手下从潭州来的千余兵卒一直受尽欺压。
许松之就更不用说了,连个义胜都十将都能爬到他头上去。
两拨人含恨出手,加上张少敌和城内精通作乱锦衣卫的辅助,他们迅速占领岳州西门并关闭了城门。
同时潘叔嗣畔手下亲信牙将李简冒死打开了水城大门,赵延进见状,立刻挥军冲入,直接控制住了岳州水军义胜都。
与此同时,王审琦率一百骑飞马从三十里外赶到,也立刻控制了王赟本人,责他竟然大逆不道,与南唐使者接洽。
王赟睚眦目裂,他看着身边一脸无所谓的杨继业吼道:“杨大郎,你跟某保证过的。”
可惜,王赟实在是小看了杨继业的不要脸程度。
要知道历史上,我杨老令公除了忠勇沉着以外,同样也以拉的下来脸著称。
当年北宋攻击北汉,把晋阳团团围住,契丹人千里迢迢追来,逼退了北宋军队,又一次保存了北汉。
而当时身为北汉主心腹的杨继业,不但不感激,反而建议刘继元趁机袭杀契丹军队,夺取他们的万匹良马。
然后以此为筹码,向北宋请降,这样北宋得到了万匹精锐战马和辽军衣甲,必然愿意厚待刘继元,河东百姓也能免于战火。
这份狠辣和不要脸,就连刘继元都被震惊了,最后没有采纳。
可以说,杨继业这样的人知晓大义,对于中原朝廷那是相当忠心的,但是对于他的敌人,说狠辣都轻了,应该是狠毒。
所以,此刻,哪怕才十六岁,脸皮很厚的杨继业也一脸的无所谓,他耸了耸肩膀。
“我当然没说,那是潘叔嗣告的密,与我何干?”
王赟听完,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他倾尽家产指望买通杨继业,结果人家不过是在用缓兵之计阴他而已。
随即张鉊赶到,王赟此时已经被冷水泼醒,其家族成员与义胜都将虞侯以上的军官,都被押了过来。
这会,早先心理还幻想着继续让王家统治岳州的马楚方面之臣,已经没了任何脾气。
他看都不敢看张鉊,只是跪在地上麻木又机械的求饶。
他现在很想死,但是王家在岳州还有两百多口,总不能都跟他一起赴死吧。
张鉊倒是没那么狠,两头下注嘛,很正常,也是这个时代武人的常规操作。
他要是把王赟杀了,以后天下间的武人,还不得遇到周国了都得死磕。
王赟确实有罪,但这个罪不是首鼠两端,而是他不该霸占了岳州所有的好处,还要想继续下去。
于是张鉊想了一会,也不来虚的直接开口说道:“王赟献城有功,着立即调任濮州长史,汝家本是北人,那就迁回许昌府去吧。”
王赟没想到张鉊还肯放过他,只觉得惊喜万分,要是在以前,不给个节度使他都觉得亏,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王赟大哭,涕泪四流的拜伏在张鉊面前,“臣叩谢圣人天恩。”
张鉊摆了摆手,“即刻启行吧!”随后直接往岳州城走去。
十月初四,张鉊顺利进入了岳州城,兼并了马楚岳州水军义胜都六千余人,加上在三江口投降的廖匡图,马楚水军基本被张鉊全部夺取了。
至此,张周终于有了一支勉强可以在长江上作战的水军。
岳州、江陵两处布防,南唐终于失去了唯一还可以威胁张周的最后一丝机会。
入城之后,张鉊立刻下令改岳州为岳阳府,任命张少敌为岳阳府府尹,赵延进为岳阳水军制置使,魏璘为制置副使,潘叔嗣为义胜都虞侯,将这里的一万六千水军,全部置于赵延进的控制下。
赵延进一控制住各处之后,立刻开始清洗原义胜都中跟王家勾连紧密,以及在岳阳府各州县有大量田产以及利益纠葛的军将。
将他们全部打散分配到各处,最后精简得水军一万三千,战舰大小九百艘。
而张鉊,就准备在岳阳城稍作休息,下一步就是惩治马希萼的时候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