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牵着小姨子为魏氏的手,在大宁宫中走的飞快。
累得小姨子魏氏心里那点对于姐夫混合着崇拜的初恋甜蜜,以及对并不宽阔大宁宫的好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上下不接下气的喘。
只经过了几道关卡,两人就顺利来到了皇帝处理一般政务的崇德殿。
赵普和魏氏进门就要下拜,里面却传来了皇帝调侃的声音。
“行了,平日里你都不下拜的,今天魏家小娘子跟着,怎么就不知道显摆一下呢?进来说话。”
魏氏惊讶地嘴巴都成了O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姐夫赵普,满是震惊和崇拜。
她知道姐夫成了户部的大官,但没想到跟皇帝已经熟络成这样了。
赵普则是眼睛一热,泪水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眼眶,就差马上掉下来了。
这些天,可以说是赵普人生二十多年最风光的时刻。
圣人对他,就好像是对一个相知多年的朋友般,对于他的能力,更是相当信任。
在这份恩宠下,赵普仿佛重新觉醒了一般,以前他觉得读起来晦涩难懂,毫无乐趣的经史子集,竟好像有了某种特别的吸引力。
这些天赵普一闲下来,就如饥似渴的读书,因为他生怕自己的学识和能力,配不上圣人的信任。
激动之中,赵普恭恭敬敬的就在大殿门口,按照大朝会才用的三跪九叩礼,参拜了张昭,口中呜咽的喊道。
“圣人恩宠,臣赵普无以为报,只愿此生能永远追随陛下。”
张昭有些奇怪的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还有点没太明白,赵普怎么突然就如此激动了起来。
不过这总归不是坏事,这赵普现在或许还有些稚嫩,但能力是没问题的,培养一下,未来就是好用的治国能臣。
“有这份心,那就好好干,你我君臣相得,日后青史上也好留一段佳话。”
张昭说完,赵普再次下拜之后,才与小姨子魏氏一起站了起来。
张昭看了看赵普身边的魏氏,不由得眼前一亮,确如张烈明所说,生的艳丽又娇俏。
赵普看见了张昭上下打量的闪亮眼神,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惊艳。
他心里一横,把牙一咬就要说话。
可我张圣人在这些方面,可以说是久经诱惑了。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赵普想说什么,勐然间横眉怒目看着他。
“汝是大臣,岂能做佞幸之举?吾之所以信重,乃是因为汝之才学,为何要自甘轻贱?”
这多好的敲打机会啊!张圣人用的极为熟练,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
于是,他的反应之快,立刻让赵普瞠目结舌,愣了几秒后,这位历史上的北宋开国宰相第三次下拜。
“陛下真人主也!臣生于落魄之家,见惯了石氏二帝蝇营狗苟,今冒犯陛下,死罪!死罪!”
张昭这才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起来吧!吾待人,唯才是举,汝且牢记,多将才学用在正途。”
被皇帝突然发怒吓坏的魏氏,呆了片刻后又陷入了懵逼。
她迷惑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张昭和姐夫赵普说的是什么事?连她刚才差点就被转手,都不知道。
一个小插曲过后,张昭对着周围宁远来的侍卫挥手说道:“去将那女子带过来,让员外郎认一认。”
赵普闻言,招呼着魏氏在旁边站好,这才是他今天带着小姨子进宫来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的邻居,那个激发了赵普内心善念的珍宝儿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段让张昭都有点头疼的孽缘。
大殿门口,一个瘦小但挺着大肚子的身影,越走越近。
魏氏早就得了赵普一言半语的提点,他踮起脚尖细细看去,只见过来的女子,正是比她小上一岁的珍宝儿。
珍宝儿身量并不高大,略微有些大眼萌,目前怀孕七月,肚皮已经大到让人看了都有些害怕的地步。
她神情并不怎么惊慌,只是眼中没有了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灵动,看上去就像是灵魂已经脱离躯壳飞走了一般。
魏氏人也还小,没有成年人那么多顾忌,此刻看着已经消失多年的姐妹,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她奔过来抓起珍宝儿的手,嘴里一遍遍的喊着‘妹妹!’‘妹妹!’
张昭赶紧让人把身后的躺椅都端了过去,让珍宝儿坐下之后,才把那块刻着她名字的金牌,让人递给了赵普。
魏氏那边已经哭成了泪人,珍宝儿也在浑身抖动。
直到赵普拿着金牌过去之后,这个可怜的女子,封闭起来的心里防线,才勐然间被冲破,两个少女,就在崇德殿中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许多也感同身受的抹起了眼泪,赵普眼眶再度湿润。
连已经作了快十年封建帝王,早已修炼的心如铁石的张圣人,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半晌,两个女子哭累了,张昭才亲口问珍宝儿,“既然无家可归,愿意去赵家吗?”
珍宝儿没怎么说话,看了一眼赵普和魏氏之后,就轻轻点了点头,。
张昭脸上也露出了一些欣慰的神色,“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姓赵吧,要是不愿意养,五岁以后,就送进宫来。”
不过珍宝儿还没说话,赵普就先跪了下来。
“臣之家世,实难承受这份骨血,尧骨虽是胡酋,终有几分王气,陛下既然有意培养他们,不如赐姓张,这样日后更加好用!”
张昭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珍宝儿肚里的孩子,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这女子被契丹人掳走之后,竟然成了耶律德光的女仆之一,肚里的孩子,也基本可以确定是耶律德光的。
赵普也是知道张昭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说。
既然是要施仁德,哪有比连怀了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儿子的女人,都能收揽抚慰,更能体现仁德的呢。
而且这些出生了或者没出生的孩子,几乎个个都是孽种,张昭不收揽他们,那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一旦收揽,那就是再造的大恩,若能直接赐姓张并好好培养,日后就是手里的一把利刃。
“可!”张昭同意了,然后召来了李孝节和张烈明。
“定下规矩,这些孩子,以后就称为乞活郎吧!
凡是没人愿养的,五岁之前都送到百姓家养育,从吾的私库中拨出养育钱。
五岁以后送入抚慰局,由宫中恩养,教授经史子集、兵书战法,枪棒弓马,总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退还百姓被劫掠金银的事,则由永训宫使阴通去办理。”
永训宫是凉州的主宫,张昭起大军往中原来的时候,将他的永训宫侍从们也带了些过来。
宫使阴通是张昭祖母阴氏弟弟的孙子,为人谨慎持重,操持着永训宫的大小事务,相当于就是后世的大秘,由他去办理退还百姓被劫金银,正当其时。
大宁宫外,金银首饰和打上了各家印记的锦缎,装满了十几个大车,远远望去堆积如山。
身穿白色布面铁甲的憾山都甲士持枪挟弓,大量身穿银白色圆领袍的永训宫舍人、侍卫,正在忙前忙后。
今天前来领取奶水回去喂养孩子的东京百姓们惊呆了,以至于听到永训宫使阴通宣布圣人要返还各家被劫掠金银的时候,都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没过多久,回过神来的百姓,在大宁宫外欢声雷动,消息顿时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城。
此时此刻,大约还剩下的几万东京百姓,几乎都在往大宁宫外跑。
如何将这些劫掠的来的物资退下去?其实是个技术活。
对于勋臣富户,当然是意思意思为主,主要是把有纪念意义的财物,返还给他们。
因为这种家庭被契丹人敲诈走的可不少,你返还的再多,也不可能让他们感恩戴德,张昭也返还不起,所以干脆就走个过场。
重点在返还给东京百姓,他们就算给个三瓜两枣,都可以得到他们极大的感恩。
张昭现在握有军权,再得到百姓支持,就可以开始调教城中的后晋勋臣官员了。
而为了避免不患寡也患不均,哪怕是没有什么财货值得被劫掠的百姓,张昭也会给予赏赐。
具体做法,是以他左邻右舍谁家灭门为由,然后将宅院买下来,用来以后给麾下四万大军的家卷住。
然后将这些买屋子的钱,给这些绝户的邻居一家几十文的样子,多多少少让他们都沾一点油水。
这工作,可谓是技术含量高,又复杂。
不过这难不倒阴通,因为他手下,有张昭一直养着的数十义儿军。
他们大多精通算学,跟张昭学过统计甚至财务报表这种玩意,是张昭预备用来以后控制钱庄会的种子,现在用来敢这种活,可谓轻轻松松。
在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以及大家都有钱拿的欢快气氛中,张天子的仁义之名,彻底坐实了。
从现在起,这些东京之民,彻底接受了这个自河西来的天子,就连归义军的事迹,都开始被他们传唱。
返还财货的活动,一直搞了两天,两天后,张昭又宣布了另一项德政。
原来自石重贵登基起,就大搜天下能歌善舞的美妇人置于滋德宫等宫楼,还在宫内用奢侈的地毯铺地,扣押了数百织工,豢养的伶人也数以百计。
张昭下令释放大宁宫、滋德宫等皇宫中的宫人、织工等七百余。
让还有家人的回乡和家人团聚,没有家人或者不愿返乡的,都出宫嫁给中低级军官甚至是军中勇士。
再循唐太宗旧例,拆毁滋德宫等多余宫殿,允许东京百姓将这些木料和石料拿回去,用以修缮遭受了兵灾被破坏的家。
最后遣散伶人,其中被迫掳来的,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奸佞之辈有罪就判。
张昭仅仅保留了由原本宣武军节度使署衙改建而来的大宁宫,可谓简朴至极。
一时间,东京乃至整个周国占领的区域风气大变,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位周天子,那是真的要干一番大事,是有结束乱世能力的英主。
办完了这些,张昭在945年元日前宣布,元日这天,要在大宁宫中宴请东京开封府及周边州县五十五岁以上的老者,称千叟宴。
无论原晋国勋臣官吏还是百姓,只要年满五十五,都可以到大宁宫吃张圣人的席,结束之后,还有礼物赐下。
此时,能在这乱世活到五十五岁以上的,无一不是各家的掌舵者,最少也是德高望重的精神领袖。
吃完宴席后,他们感激涕零,对张昭的尊崇无以复加,而由这些人,更是把张昭仁德名声,传播的更加广泛。
这一套连招下来,以洛阳和开封为首,死气沉沉的河南之地,立刻就恢复繁盛的模样。
百姓们放心的将多余粮食从四处运来,商旅们开始走街串巷,无奈成为盗匪的百姓纷纷下山,读书的士子和有抱负的武人,开始纷纷往东京去,去朝拜天子。
一直到了此时,张昭才可以说,站稳了脚跟。
有了百姓的支持,他终于可以好好整理积弊了几百年的牙兵牙将和官僚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