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之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祖上几代都是铁匠出身。
在古时候来说,铁匠、猎户、屠夫、矿工这四类人都是有隐藏属性的。
这猎户和屠夫有稳定的蛋白质来源,身体一般都比普通人强壮。
铁匠和矿工则属于术业有专攻的,锤人脑袋和锤铁块、矿石,似乎区别并不是那么大。
而赵彦之能从一个铁匠的儿子,做到如今成德军二把手的位置,可不是只靠锤人脑袋手艺的。
除了可能是因为祖上职业的缘故,有些过于喜欢闪亮亮的金银饰物以外,五大三粗的赵彦之心思很细。
这种粗中有细的人,一般被戏称为面带猪像,心中敞亮。
作为本地人,下面兵卒有了怨言,赵彦之很快就觉察到了,也很快就找到了杜英。
两人是认识的,毕竟是乡邻,杜英虽然只是个吏员,那也是安重荣幕府中的吏员。
“杜二郎意欲何为?军中散播谶言,可是要掉脑袋的!”赵彦之面带威胁的说道。
杜英装作恐惧的样子,突然拜伏在地上,对着赵彦之连连磕头。
“乡邻何辜?要走三百里路自去被屠?安节帅起兵,是他们代北人互相争夺,为何要让我等乡人送命?
如今朝廷大军北上,数倍于我,将卒不安,赵公乃镇州伟人,请救一救我们吧!”
杜英这是在给赵彦之算账,虽然赵彦之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朝廷有六万大军,他们只有两万余人,谁多谁少,他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赵彦之也知道,被杜英这么一搞,军心士气下降,打起来将士未必用命。
“奈何今已起兵,大战就在眼前!”
赵彦之沉吟了片刻,也觉得有点棘手,但这朝廷都已经派军平乱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杜英环视了周围几眼,把心一横,“只要赵公愿意为我等镇州人谋一条生路,在下就舍命去面见朝廷的杜太尉!”
实际上,在安重荣还没有起兵的时候,石敬瑭就派人暗中联络过安重荣身边的人。
就连杜英这样的小吏,朝廷来人都笼络过,杜英还真能找到朝廷的人。
赵彦之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隐去,继而大喜的握住杜英的手。
“若能救得我镇州数万儿郎,书记郎君就是我等的恩人。”
“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
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
军营中的安重荣此刻已经被气疯了,倒不是他知道杜英干的好事,而是他接到了石敬瑭最后一封,劝他罢兵认罪的诏书。
这种诏书嘛,没什么稀奇的,自从安审琦庇护代北各族,常常抢劫南下的契丹商人,辱骂、殴打契丹使者后。
石敬瑭就没少给安重荣下这种劝他的诏书,安重荣气的是,石敬瑭这封诏书透露出来的逻辑。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石敬瑭是因为契丹人的帮助得到天下的,你是因为我而富贵的。
你看我,看我,我得到了契丹人的帮助,哪怕是当了中原天子还不忘契丹人的恩德,仍然认耶律德光为父亲。
这是多么的孝顺啊!
你安重荣就不能学学我吗?学学我这样做个孝顺知道感恩的人,就不行吗?
古往今来的顶尖逻辑鬼才也就这样了!石敬瑭硬生生把他父事契丹的无耻,包装成了孝顺感恩。
起兵要求拿回燕云,北逐契丹的安重荣,反到成为了不知道感恩,没有忠义的乱贼。
“此吾等万世之耻也!”安重荣大吼一声,气得脸上黑云密布。
虽然此人是个莽撞武夫,做事手段也很粗糙,但有一点,那就是他对于身份唐人的自豪和对石敬瑭卖国无耻的唾弃,以及遏制契丹人疯狂扩张的决心,是无可置疑的。
“这等毫无廉耻之人,怎能做我等的天子?传令三军,直下邺都,先杀杜重威,再杀石敬瑭!”
宗城,也就是河北威县附近,此地位于镇州和邺都之间。
南下的安重荣两万五千大军和北上的杜重威六万大军,就在城外五里处相遇了。
双方都是以步军为主,杜重威骑兵只有一千两千人,安重荣也只有数百吐谷浑骑兵。
所以侦查工作做得并不怎么样,不过虽然是突然遇见,但安重荣没有缩回去固守的心思,杜重威也没退回宗城去。
因为按照此时武人们的德行,能野战绝不守城。
没有个五倍以上的兵力差距就守城,岂不是显的兵爷们没有能耐,不敢死战嘛!
当下,安重荣摆了个防守的偃月阵,成德军虽然人少,但多铁甲,多强弓硬弩,摆个偃月阵等着杜重威来攻打。
杜重威这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你摆出了偃月阵,那我人多,就上去打呗。
作为禁军主力的护国军和护圣军,大部分军官一半士兵都是河东军出身,彼此配合默契,也是打老了仗的。
根本不需要杜重威怎么指挥,上下军官领了命,嗷嗷叫着就扑上去开打。
要说安重荣别的不行,但打仗确实有点本事,手下的千余牙兵,那是异常强悍。
禁军集中两万人勐攻成德军中军六千人,双方连战三阵,人数是成德军三倍多的禁军,竟然被打的连连后退。
而此时,看见中间的护国军和护圣军主力打不动成德军的中军,其余禁军各部,干脆就打起了酱油。
前边兵将看似打的热闹,但根本不曾贴身肉搏,停停打打两个时辰,穿着重甲不靠近,竟然连人都没死几个。
杜重威一看日头升的正高,就知道下面人打的什么主意,两军相遇的太突然,没来得及封官许愿就让士兵们上去了。
而且这天太热了,兵爷们不想顶着大太阳开战,何况这么辛苦打了几个时辰了,是不是也该放点赏了?
可是这会身处旷野,也没个阴凉的地方,万一大军一移动,阵型一乱,要是被对面的就击败吐谷浑甲骑一冲,搞不好就麻烦了。
于是杜重威亲自出面,先给各都头以上的将官给好处,东京的宅子,大宁宫的美人,只要打赢了通通都有。
下面的士兵则是直接给银钱布帛,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禁军欢声四起,士气又起来了。
同时安重荣也在给成德军画饼,承诺击败禁军后,一定要让邺都的富豪和百姓出大价钱买命,到时候人人都能有几十贯的收入。
半个时辰后,双方士气如虹,弓手箭如雨下,重甲兵枪出如龙,杜重威这次调集了三万人,围攻安重荣中军,战斗的惨烈程度一下就上去了。
双方的士兵排成排着重甲互捅,弓弩手射箭射的胳膊都肿了也不敢停歇。
安重荣的假子率数百吐谷浑甲骑,几次反冲杜重威的中军大旗所在,杜重威也安排牙兵拼死反抗。
一个时辰的血战,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战,双方都发了狠,穿两层重甲的士兵都成片成片的躺了一地。
终于,还是打不垮成德军中军的禁军们,又鼓噪着退了下来。
这可就要命了!
禁军没有鸣金就退了下来,虽然看着人数还多,但明显是有些被成德军给打怕了,很多人开始回望杜重威的帅旗。
此刻,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历史上那种平叛军队与叛军合流,然后调头就去打京师拥立新帝,再让新帝尽出国库赏赐的事情就会重演。
李嗣源、李从珂都是这样得天下的,严格来说,石敬瑭也是这么得天下的。
作为老兵油子,杜重威瞬间就秒懂了,他目视周围还算忠心的牙兵,跨上战马就准备跑路。
这些兵爷们真要合流的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只不过万分可惜的是,在此万分危急的时刻,中军指挥使王重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抓住要上马的杜重威。
“公今若走,天下间再无容身之处!
兵家忌退,镇之精兵尽在中军,请公分锐士击其左右翼,重为公,以契丹直冲成德军中军,彼必狼狈!”
此刻,杜重威手里扣着一支精锐骑兵,全部由契丹人组成,称之为契丹直,这也是杜重威准备跑路的护卫。
而王重敏锐发现了安重荣的弱点,成德军强在中军,而左右两翼的都在打酱油。
如果杜重威能再打一次,继续以精兵攻击成德军中军。
王重则率契丹直,袭击左右两翼的成德军酱油部队,只要打乱了安重荣阵型,成德军就完蛋了。
杜重威被王重拉住没有办法,只能走上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确实成德军的破绽在左右两翼。
当即大喜,洒出了泼天般的赏格,又亲率牙兵出击中路,稳住了形势,王重则率契丹直,奔袭成德军左右翼。
事情也如同王重分析的那里,杜重威亲率牙兵牵制住成德军中军后,王重很快率契丹直击破了成德军左右两翼。
左右两翼瞬间就崩溃,呼嚎哭喊声,立刻就极大影响了成德军中军。
这边安重荣正要做出调整,突然中军左翼一阵骚动,安重荣在高出看去,成德军的二把手衙内兵马指挥使赵彦之,突然带领几千人脱离本阵。
其人单骑策马出阵,向着对面的杜重威喊道。
“可是杜太尉当面,我等并非要反叛,实乃被安重荣所迫,镇州岂有王气在乎?我等愿相助太尉!”
这赵彦之马鞍、铃铛皆用金银装饰,明光铠也打磨的异常光亮,一出场就极为拉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他是成德军本地豪强派,军将都认识他,如今竟然在阵前倒戈,顿时诸军大哗。
本来就被左右两翼乱军冲击成德军安静几息之后,轰然溃散。
安重荣惨叫一声,立刻就被周围的吐谷浑骑兵挟裹,开始往后奔逃。
“此人好多金银!必是反贼大将!拿了他的头颅请功!”
赵彦之自认和杜重威搭上过线,是以直接放心大胆的离军阵出来卖嘴。
却不想,他这一声亮瞎眼的装备,立刻引起了禁军兵爷们的觊觎之心。
正好此刻成德军大军崩散,周围的禁军将校眼馋赵彦之的盔甲和金银饰物,不知道谁嚎叫一声,顿时十余兵将上前,把赵彦之拖下马来就一刀杀了分其甲胃去也。
霎时间,唯一建制还完整的成德军数千人,一看赵彦之被杀,顿时也被周围败了败了的乡音挟裹,慌忙溃散了下去。
杜重威眼中凶光乱闪,今天可是真的差点把他吓尿了,当即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投靠,领着数万禁军就是一通无差别杀戮。
成德军三心二意,如今兵败如山倒,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回到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