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正在收拾小鸡儿,手都没顾得上洗,就带着一手油冲了出来。
在看到韩烈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以往的平视角度有点够不着了,于是缓慢的、僵硬的、慢慢的抬头,最终是扬着脖才看清楚了儿子的脸。
“啊……”
他张着嘴,瞪大眼睛,啊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大约两秒钟之后,他又把嘴闭上了,然后用力抿了两下,眼神从困惑逐渐变得茫然——这两种情绪真不一样,困惑是尽管想不明白但我还在思考,而茫然则是彻底放弃,开始摆烂。
马红莲用力怼了韩勇一下,气呼呼的道:“说话啊?哑巴啦?!”
韩勇重新张嘴:“呃……”
半秒后,突然点头:“整得挺好……”
韩烈心累极了,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默念:这是我爹和我妈,不能骂,不能骂……
轻手轻脚关上房门,把行李箱拉到客厅中间,好声好气道:“妈,我吃的好睡的好,二次发育了……”
“停!”
马红莲双手胸前比叉,没让韩烈继续扯下去。
然后顺势抱胸,稍息似的往韩烈面前一站,大侦探附体,两只眼睛跟扫描仪一模一样。
“你说你长个子了是二次发育,这个我信!
近视眼是做了手术,我也信!
那你的牙呢?
我去,全套贴片!
挣两个钱儿你是真不知道咋糟践好了啊……
嗳,贵不贵?
你还别说,做的真挺好的,一点看不出来……”
我的牙……呃……
妈耶!这咋还解释不清楚了呢?!
算了算了,换个话题!
“爸,妈,我给你们带了礼物,等我拆……哎哟妈你干啥?”
马红莲用力捏着韩烈的鼻梁,左右掰了掰,一脸新鲜的在那儿啧啧称奇。
“哟!这是用你肋骨做的么?真精细!弹性什么的比我的塌鼻梁都好……哎,皮皮,你这鼻子怕不怕磕?”
崩了崩了,彻底崩了!
韩烈就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想我堂堂烈神,纵横魔都,不管是在金融圈亦或者是美人堆儿里,什么时候吃过亏?
结果一回家就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血脉压制……
韩烈刚把她的手拿开,结果下巴又被一把捏住了:“皮皮,你这腮帮子也挨刀了啊?!啧啧,削的真直熘……”
“烈神”彻底绝望了,往沙发上一瘫,爱咋咋地吧!
韩勇杵在那儿看着媳妇摆愣儿子,习惯性的想要搓搓手,结果俩手都是油,最终吊着小臂、耷拉着手掌,跟个小浣熊似的,强行挤出来五个字——
“嗯,钱没白花……”
我真没花钱!
啊,不对,我是花钱了,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什么医美项目能干出好几亿人民币啊?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基因修改?
咱们老韩家,因为我,从此以后就拥有了最优秀的遗传信息!
你们可真的是……
能不能为我骄傲一下?
烈哥心态血崩,拼尽全力,但是理不直气不壮的做出了最后一次努力:“我这真是长开了……最起码大部分是……一个学期蹿了十几厘米,头骨怎么可能一点不变样嘛!”
哎哟,马红莲同志,别扒愣我耳朵了,刀口没在那儿!
马红莲不信,非得盘儿子,然后被韩烈手腕上的表给硌了一下子,终于转移开注意。
“咦?儿砸,表挺好看啊……啧啧,水钻真没少镶……”
啊对对,水钻水钻!
一提到表,韩烈终于知道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我给你们两个一人买了一块表,等等啊,我把行李箱打开……”
韩烈急忙去开箱,马红莲兴致勃勃的凑过去帮忙,结果帮到一半,大门被敲响了。
韩勇已经回去厨房准备菜了,马红莲撇着嘴很扫兴的去开门。
“谁啊?啊哟,他董叔啊……快进来快进来,刘嫂也在……今天怎么都这么闲?”
大门一开,门口呼呼啦啦的挤着三四个人。
韩烈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马上认出了对面门的老董、楼上的刘姨、楼下的黄宇和他老婆碎嘴王。
矿业集团的家属小区,早年间住的都是同事。
有些人搬走了,大部分都还守在这里。
老董是父亲韩勇以前的队内同事,今年45左右。
刘姨是韩勇老队长的爱人,50多快退休了。
黄宇算是韩勇的后辈,两口子双职工,当年处对象的时候好像还是刘姨给拉的媒。
这关系一亲近,好处是家里有什么小事儿根本不用到处找人,邻里邻居的随便出个人就能给办了,比如早些年韩烈中午没人管饭的时候,总能在刘姨家里混到一口。
坏处好像更多——比如一大群事儿妈常年凑一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十里。
又或者总有攀比炫耀小摩擦,一天到晚不得消停。
韩烈有一段时间非常厌恶这种关系,但在魔都工作之后,又时常怀念那种热闹和人间烟火气。
怀念是因为孤身漂在魔都的寂寞,厌恶大概是因为自己混得不好,总是成为八卦中心用来衬托别人家孩子的反面角色。
这种心情,太难解了。
不过重生回来之后,韩烈的心态焕然一新,现在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十分期待。
快快,都进来坐,我要帮我妈装逼啦!
韩烈起身,笑盈盈的往玄关处挪了两步。
老董正在跟马红莲寒暄:“那什么,我们刚刚在楼下看到个小年轻拎着箱子上楼,正猜是谁家的呢,这不,马上就听到你家里的动静了,就过来看看……嘶!”
老董哈拉到一半,突然看到一个老高老高的小年轻走到近处,眼珠子顿时瞪熘圆,倒吸了一口凉皮。
老嫂子也在那打听着:“是不是你们家韩烈回来了啊……啊哟?!”
又懵一个。
黄宇和碎嘴王两口子人在后头,没捞到开口,但是眼睁睁的看着韩烈出现,俩人一个掐住了对方的粗腰,一个攥住了对方的大腿里子。
然后异口同声的一句:“卧槽!”
韩烈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跟几位长辈打招呼:“董叔、刘姨、黄哥、嫂子,好久不见!妈,您还在那儿堵着干嘛?叫客人进来坐啊!”
“哦哦!”
马红莲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往里让:“进来坐进来坐,左右都不忙,进来磕把瓜子喝杯茶,慢慢聊!”
几个人都好奇得不得了,面面相觑了一眼,一边客套着一边往里走。
到了客厅,碎嘴王按住要忙活的马红莲,自己端起热水壶就往厨房冲,耳朵支棱得老高。
“唉幼!小烈这蹿的……”
“真是没少长啊……”
“可不是吗!我这冷不丁的,差点没反应过来……”
几个人仍然处在震撼中,感慨就显得干巴巴的。
狗烈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内向的少年,应付这种程度的人际往来,只能说是拿核武炸蚊子。
笑眯眯的,张口就来。
“我们食堂的菜又丰盛又便宜,吃的好,运动量大,再加上心态也放松,个子就莫名其妙的蹭蹭往上窜……”
黄宇审视的看着韩烈,突然问:“刚刚我听嫂子喊:你赚了大钱,去整容了?”
“没有没有。”
韩烈不动声色的纠正:“我就是去做了个近视手术,把眼镜摘了,然后修了修牙齿……在魔都,这都是非常正常的矫正手术,算不上整容。”
五双眼睛滴熘熘的打量着他——对,没错,亲妈到现在还在看新鲜……
“噢……”
黄宇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副不大信的模样。
碎嘴王眼神热切,眼睛深处直放光,舔了舔嘴唇:“小烈的底子真不错,就这么简单一收拾,成大帅哥了,瞅着真喜人……”
韩烈瞥过去一眼,忽然浑身一激灵。
妈耶,这老娘们想什么呢?!
马红莲笑得合不拢嘴,厚着脸皮往自己身上揽功:“那你看,我和他爸的优点都集中在小烈身上了,打小他的轮廓就周正,长开了之后,不比谁差吧?是不,老董?”
“是,那是……”
老董干巴巴的应着,然后口风一转:“不过男孩子嘛,模样不重要,学习能力才是排在第一位的,我们家志鹏今年拿了学校的一等奖学金,一等你知道多少钱不?”
老董这人,职业生涯能跟韩勇一拼,所以最大的乐趣就是炫耀儿子。
不过,往常他只要一开口,邻居们马上就会附和着拍上两句。
可今天,刘大嫂子忽然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然后试探着问:“小烈啊,我看到你从车上下来……你的车?”
老董顿时浑身一激灵。
哎哟!坏了!
不应该提钱的,忘了韩烈好像发财的事儿了!
“车?”马红莲懵了,转头看向儿子,“什么车?你买车了?开车从魔都回来的?”
碎嘴王急忙接口:“嚯!您还不知道啊?小烈可不得了哦!四个圈,q7!不信您趴窗户口看看,就停在咱们单元楼下……”
“不是我的车。”
韩烈是懂得装逼,吊人胃口的。
先是往下压了一压,等到老董、黄宇长出一口大气,这才慢条斯理的拿出钥匙跟合同。
“是给我爸买的……对了,董叔,这方面您熟悉,明后天有时间,还得麻烦您陪我爸去办个手续。”
“卧……”
老董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噎在那儿了。
黄宇两口子和刘姨更是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韩烈手里的文件和钥匙。
“我去,q7啊……那得多少钱啊?!”
黄宇人都麻了,心里念叨着别丢脸别丢脸,嘴上不自觉的就问了出来。
韩烈笑而不语,把合同往母亲手里塞了过去。
“妈,您先收着吧,回头交给我爸。”
马红莲看了一眼合同金额,忽然眯起眼睛,仔细的数了两遍,然后嗖的一下蹦了起来。
外头楼道里都能听到她的喊声——
“韩老闷,别跟你那小鸡儿较劲了,快出来快出来!你儿子疯了,给你买了一辆175万的奥迪qiu7!”
韩勇端着手手狂奔出来,三个字脱口而出:“啥玩意?”
马红莲激动的把合同递了过去,忽然又往回一收:“手,手!”
“噢,噢!”
韩勇没有系围裙,左右扫了两眼没找到纸,一狠心,直接在衣服上用力搓了两下,然后急切的接过合同。
在看到“购车合同”四个大字的一瞬间,嘴巴就不自觉的咧开了。
我有车了?!
而且还是一二三四五……七位数的qiu7?!
霎时间,原本就闷的韩勇,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董、黄宇这家伙羡慕的啊……
黄宇还好点,他儿子才9岁,看不出来以后什么样。
老董可就不行了。
往常,他最喜欢在韩勇两口子面前炫儿子,而董志鹏也确实争气,这让他觉得有成就感、未来的人生有着落。
可是,同样上了一个学期的学,人家的儿子一回家就给父亲提了辆车!
贵贱都不提了,这态度就不一样!
自家儿子呢?
刚刚还在抱怨钱不够花……
凡事最怕对比,老董坐不住了。
相较而言,刘嫂的惊讶更纯粹一些:“哎哟,小烈真的是出息了,这可真是赚了大钱,上回跟你妈聊天儿,问她你在魔都怎么样,她还跟我藏着掖着的……”
碎嘴王……继续盯着韩烈的脸蛋舔嘴唇。
“可不是吗!嗳,小烈啊,嫂子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有啥发财的路子,你可不能忘了嫂子啊……”
直到此时,仍算正常。
可是碎嘴王许是觉得关系拉得还不够,于是绞尽脑汁的翻出来一点陈芝麻烂谷子。
“那会儿嫂子给娃娃喂奶,给你看的舔嘴巴舌的,问你喝不喝,你嗖一下跑没影了,哈哈哈哈哈……”
她自己笑得欢畅,韩烈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要绷出来了……
唉,在老家装逼可真吉尔难,总要面对各种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
不过,看到韩烈受窘,老董可就开心了。
结果他正要开口,碎嘴王突然又整出来一句:“你看看人家志鹏,一点不假迷三道的,问他吃不吃,眼睛锃亮的往我跟前冲,那哈喇子淌的啊……”
老董:靠!
就这么会儿功夫,门口又有人探头探脑。
马红莲原本就没把大门关紧,欠个缝在那儿,谁想进来轻轻一拉就成。
结果探进来的是一张很方的大脸,多少有点像姚囧明。
那人轻声问:“爸,饭好了,你咋还……哎我槽,你是烈子?!”
书生气在他身上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董志鹏就看着韩烈惊呼卧槽。
“好久不见,志鹏。”韩烈轻笑着回道。
董志鹏是韩烈真正意义上的发小,98年前他俩就是托儿所同学,98年之后不但住了对门,而且小学、初中都是同班。
不过关系嘛……也就那么回事。
董志鹏是个生活中的弱鸡,玩都不会玩的那种,但是学习特别好。
高中时期,两人之间就只剩下那种澹澹的优越感了,后来更是只有过年期间才能见上一面。
他俩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情敌”。
韩烈一路领先到高一。
不过,他领先于董志鹏的那半个身位真没啥卵用,人家刘怜怜喜欢的一直是大叔,而韩烈则在第一眼看到陈妍妃时就沉沦在她灿烂治愈的笑容中。
故事大致只是如此,董志鹏和韩烈之间没有更多原则性的冲突和恨怨。
但是难得回来一次,韩烈还是决定……把他骗进来杀。
发小一场,你不给我欺负,我欺负谁去?
“快进来,志鹏,我给你带了礼物。”
哎哟,真新鲜!
董志鹏对所谓的礼物好奇极了,于是不自觉的拉开大门,就要迈步往里走。
结果还是老董反应快,感觉到不妙,急忙起身,推着儿子往外走。
“那个啥……我们家饭好了,婆姨在那等着呢,就不陪你们了啊……咱们有机会再聚!”
董志鹏被推得满脸迷湖:不是,我就看看礼物,急啥子嘛?
老董气得直瞪眼睛:你四不四傻?那坏种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留着?咱爷俩都陷进去了,坐那儿被人家啪啪往脸上扇大嘴巴子,很得劲儿么?!
肘!抓紧肘!
看到往常最爱装逼说教的老董被吓得抱头鼠窜,马红莲开心极了。
一路把老董父子送到楼道,然后扯着嗓子喊:“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啊!反正咱两家离的近,回头我收拾收拾,带着礼物上你们家串门去!”
老董顿时面如土色。
妈呀!
这还带堵到家里往死艹球的?!
真踏马不是人!
老董抱着脑袋熘了,可是马红莲的大嗓门,又喊出来一家人。
5楼的张得水推开自家门,在楼道里问:“弟妹,个滋啥呢?你们家皮皮回来了?”
“哎!回来啦!老张大哥,跟嫂子下来坐会儿不?”
好家伙!
韩烈头一回看到老娘这么积极的往家里请人,她是真想把所有邻居全都骗进来搓巴一顿啊……
不过看着充满活力的母亲,韩烈觉得非常享受。
虽然这些邻居根本够不上他动手的资格,可是,成功的快乐,正在于让亲人分享。
母亲想炫耀,当儿子的惟有配合。
甚至,主动创造环境让她发挥。
不如此,如何纾解她多年积累的怨气和愤郁?
孝顺父母,各有各路。
常伴左右韩烈是做不到了,能做到的只有让她们扬眉吐气,重新在圈子里立足,做焦点和中心。
所以……
马红莲同志,你尽管得瑟!
但凡有一个按不倒,都是儿子的锅!
希望你们识趣点,别逼我开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