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可能确实是有点疯狂——黑太阳听到他刚才那句话估摸着都过了个sancheck……
但他是认真的,在黑太阳“啊”了一声之后他的表情甚至比刚才还认真,并且很平静地又重复了一句:“我要引爆世界之创——当然,这个‘引爆’是一种形象的说法,严格来讲是我要借用它的力量,或者说,借用它在大湮灭过程中没有完全释放掉的那部分力量。”
那一轮熊熊燃烧的虚假烈日表面涨缩起伏着,光辉万丈的日冕层就如掀起惊涛骇浪一般升腾起来,而无数苍白诡异的触腕则在火海中蜷缩蠕动,过了好一会,黑太阳才平静下来,而它那低沉层迭的震颤嗓音中则多出了些许噪声:“……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在来这里见你之前,”邓肯一脸平静地说道,“虽然当时只是有个朦胧的方向,而且想法也并不那么坚定。”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我一直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可能源于那个创造了我的文明所留下的‘知识’,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其内部的原理,但本能让我知道应该如何去做或者知道方向在何处,正是在这种直觉的驱使下,我认为世界之创可能有助于我解决目前遇上的一个大问题——第一推动力的问题。
“但直到在这里见到你,见到了你带给我的这封‘信’,我才确定了这个方向的正确性,或者说……这封信本身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提醒,在提醒我正确的方向在什么地方。”
黑太阳表面动荡不安的蠕动起伏稍稍平复了一些,在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失了智的疯狂念头,而真的是一个冷静理智的计划之后,它终于严肃起来:“你刚才提到的‘第一推动力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一场促使世界诞生的‘大爆炸’,”邓肯解释道,“这是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你可以认为它是一次信息、物质、能量的同步爆发,如果我们将整个世界视作一部庞大而复杂的数学机器,那么这台数学机器的第一声轰鸣,就是万物起源的那次‘爆发’。
“在秩序边陲的灰烬之海中,我进行了初步的测试,这场测试验证了信息不灭的猜想,也确认了通过‘赋值’的方式确实可以在混沌态的信息之海中重塑万物,但同时我也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世界这部‘数学机器’具备着‘整体性’,它的所有信息参数都必须是彼此啮合的,我无法像搭建房屋那样一砖一瓦、循序渐进地重建世界——在这项工作开始之前,我或许可以有无尽漫长的时间去做准备,但一旦这个过程启动,所有工作就必须同步完成。
“因此,我需要一场这样的爆发,在一个无限短而又无限漫长的‘瞬间’,完成对所有信息的同步赋值和‘启动’,如果无法达成这个条件,新世界就会被撕裂,并逐渐重新归零——就像现在的无垠海一样。
“而这需要庞大的能量,非常非常庞大的能量……甚至是大湮灭级别的能量。”
邓肯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那只被血肉簇拥的、巨大而苍白的眼睛:“你看,我这是个相当合理且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
“……我开始有点害怕你提到‘合理’两个字了,”黑太阳周边的触腕一阵抖动,“但是好吧,我至少理解了这个方案的必要性,确实……如此庞大的能量,只有世界之创能够提供,但你要怎么确保这个过程……真的会按照伱想的那样发生?或者说直接点,世界之创该怎么引爆?怎么引导?怎么确保这个过程不会失控?”
这位古神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邓肯的计划还有着极大的担忧——而这种担忧实属正常。
因为它离世界之创太近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它更了解那道裂隙的本质和恐怖,它在一万年的时间里长久注视着那道凝固在天空的末日——这让它无论如何都很难将那末日和“新世界”联系在一起。
而邓肯显然也思考过这一系列问题,面对黑太阳的疑问,他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平静开口:“万物皆信息。”
黑太阳沉默着,等待邓肯继续解释下去。
“世界之创也一样。”邓肯紧接着说道。
黑太阳周围的火焰涨缩了一下,它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接触到那片混沌态的‘信息之海’后,我对‘万物皆信息’这一理论有了真正的理解,”邓肯则没有卖什么关子,在确认黑太阳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之后他便继续解释道,“世界之创是凝固的‘末日’本身,但末日同样是一种信息的表述,从最底层的逻辑看,世界之创其实与这世界的万物都没什么不同。
“而对我而言,只要它还是以‘信息’为支撑的事物,就不存在什么‘失控’的问题,它存在,它就可控,如果它不可控……那么它的‘失控’也必须是一种可控,除非‘万物皆信息’这一理论在它身上不成立了。”
“听上去你很有信心,”黑太阳的触腕舒张着,用低沉温和的震颤感慨道,“而且十分坚定。”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如此坚信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世界之创成为新世界的曙光——世界之创自己也不行。
“而且,另一件事也在坚定我的信心。”他又突然说道。
黑太阳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立方体的出现?”
“它穿过世界之创这道裂隙抵达了‘这一侧’,”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一封信,不管它的制造技术是多么精妙,防护措施是多么完善,它能够跨越新世界和旧世界之间的阻隔被送到‘这一侧’,这本身都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它的‘投送窗口’一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这个投送窗口一定位于两个世界‘联系’最紧密的地方……”
邓肯慢慢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过了黑太阳辉煌而虚假的日冕,在凝望着某个更加遥远的时空——
旧世界的万物崩塌,所有信息最终在一个“终结点”收束;
新世界在一次大爆发中诞生,所有信息从一个“起始点”喷薄而出。
收束与爆发,相对而生,宛若沙漏的两端,而在它们的连接处,那既是终结点,又是起始点的地方——就是留给“逆奇点”的位置。
也是留给世界之创的位置。
遥远未来的人们,将一封信通过那唯一的“孔径”送到了沙漏的另一端,那封信是一份报平安的家书,同时也是一盏在夜航中引路的灯。
“我会去找你的,”邓肯慢慢说道,他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视线重新聚焦在黑太阳身上,“我会履行约定将你焚尽,在新世界为你预留一个位置,而后——事便成了。”
黑太阳的日冕缓慢起伏着,在那层迭堆积的血肉中,传来了温和低沉的震颤声:“我会为你点亮一座灯塔,在夜空中,你要向着最亮的方向航行。”
“好,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夜幕永恒,薄雾笼罩着城邦,凝固的云层低垂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寒冷充斥了世界,路旁整齐排列的瓦斯灯还在发出明亮的光辉,灯罩中的火焰却如冻结般凝滞,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热量。
海蒂用力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尽管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穿上这么厚实的衣服,但心底的本能还是让她做出了“御寒”的决定,哪怕她已经不太记得“寒冷”是什么概念了。
她脚步匆匆地穿过路灯照耀下的街道,在经过治安官的岗哨时出示了通行证件,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能看到稀稀落落的行人,他们有的是前去工厂,有的是出门购物,相比于漫漫长夜刚开始的日子里,现在出门活动的人明显多了不少——似乎是随着时间推移,城邦里的人也渐渐适应了这场夜幕。
但即便如此,和曾经那些“一切如常”的日子比起来,现在城里还是冷清了太多太多。
海蒂没有理会那些在薄雾中慢慢走动的路人,只是低着头赶路,偶尔,她会听到街头或者隔壁街区传来些混乱的动静,听上去似乎是有人在打斗或恐惧地嘶吼,有时候她甚至还会看到雾中出现全副武装的教会守卫者和一些看上去惊慌失措的路人发生冲突,但她很快便会将目光移开,不去注意这些事情。
在经过一根路灯的时候,海蒂抬头看了一眼,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路灯杆上贴着一张传单,传单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
“海浪,死亡,火的温度——如果你看到并理解了这些词汇,请立即前往XX街区或XX街区的庇护点接受帮助。不必恐慌,保持冷静,仍有人在保护你们。”
海蒂皱了皱眉,看着那些歪歪扭扭、无法辨认的符号。
她依稀觉得,自己最近好像经常在家附近看到这样的涂鸦内容。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她转过头,穿过寒冷的雾,继续走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