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疯狂的石头》本质上是一部关于贼的故事。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电影里面的故事也始终围绕着“偷”和“保”石头来进行。
故事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就是有人要偷翡翠,有人要保护翡翠,如果按照顺序来拍的话,其实还真的很难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多线叙事的好处恰恰就在于此了。
也有人认真地全面地分析《疯狂的石头》。
周清泉在个人专栏上写道:“《疯狂的石头》片名——“石头”为什么“疯狂”?”
“我们首先从这块石头上来分析,它是翡翠,其化学成分是硅酸铝纳,红色为翡,绿色为翠,以绿色鲜艳者价值最贵。但其实质还是天然矿石。
天然的石头数不胜数,不知为何人类青睐翡翠,也许是奇货可居,翡翠让人们忘记了它的本性。
石头无语,也不会歌唱,是无数盗贼让翡翠变得疯狂,《疯狂的石头》折射社会之怪现状。华币也好,美元也罢,无非就是一张张肮脏的废纸,但是人们都在为它茶饭不思,魂牵梦绕,乃至丧心病狂。
那么我们再来看电影的主题,主题是什么?
有人说,就是关于贼偷和偷不着的故事,事实上,这个总结没毛病,电影的主题就是“笨贼娃子故事”的回归与颠覆。
在我的记忆中,祖辈们世代相传的民间故事里,强盗也好,小偷也罢,无一例外的全是“笨贼娃子”,这也许是蜀川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
有人把人世间分为庙堂(朝廷)、江湖和民间三个世界,各个世界的行为准则、价值观念、文化特质都大相庭径。在艺术作品中,作者或多或少会受各种观念、准则的支配与潜移默化的影响。
从影视艺术“盗贼”故事的原型和母题来看,在庙堂文化中,盗贼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横行乡里,怯懦的人们对他们敢怒不敢言,但盗贼只有凶狠没有智商,在聪明的好人面前总是丑态百出,正义的勇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往往都会遭遇困境,最后都是清官的一只判官笔替百姓申冤昭雪。如果是善良的人们联合起来,确切地说一定有某个正义组织代言人的号召,对付盗贼,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他们。
远的比如包公故事系列中捉拿盗贼系列,近的比如小日子侵略者(广义上来说也算盗贼)的遭遇,在早期的许多抗战影片中,鬼子总是被三岁小孩骗得团团转,总是犯一些低级错误,经常误进我军,游击队、童子军的埋伏圈,最后总是气急败坏地来报复而遭遇灭顶之灾。
再比如80年代之后的大陆警匪片,多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执法者总是能侦破盗贼的犯罪谜团,将盗贼捉拿归案绳之以法。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女奇偷“千手观音”怎么高明也敌不过女神警“反扒大王”的智勇双全。
在江湖“盗贼”系列当中,“盗贼”多是对统治阶级的对头,他们多是江洋大盗,他们或者技艺高超,或者来无踪去无影,飞檐走壁;或者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疾恶如仇又行侠仗义,或者救人于危难之中。这在港岛的影片中表现尤其突出,连影片名字都透着作者对盗贼的崇拜和敬仰。如《暗战》里面的华仔等。其实,这类盗贼往往是侠客的变形,是正义的化身。
在民间话语体系当中,小部分盗贼故事是江湖系列盗贼故事遗落在民间的发芽开花,当中寄托着人们对盗贼的期望,大部分盗贼故事是“笨贼娃子”故事的衍变和复制。尤其在“川耗子”特殊的地域文化当中,大盗不多见,通常是小偷小摸,但都没有老百姓聪明(实际上是编故事人认为的“贼没有我聪明”),正如包世宏所说的:“天底下比我聪明的贼还没有生出来”。因此,在《疯狂的石头》当中,乡村小偷也好,国际大盗也好,在一个小小保卫科长眼里,都是欠缺智商的角儿。
也许我们可以对比一下过去的那些关于贼的主题的电影。其中很多盗贼都是靠技术吃饭的,实实在在是江湖中人,缺乏技术又缺乏智商的抢劫犯在这里面不仅被鄙视,往往刚出手就栽。
套用港岛的江湖话来说,现在出来混的谁特么还讲道义?都讲钱!
《疯狂的石头》的“笨贼娃子”故事是对对庙堂文化和江湖文化中“盗贼故事”的颠覆和反叛,同时也是向民间文化的回归。
影片中执法者在这场反盗窃活动中完全是失职的,虽然包世宏是从警校毕业的,学的是刑侦专业,不属于国家暴力机构成员,仅仅是一家即将倒闭的国营企业的保卫科长,但自始至终与大盗小偷斗智斗勇的都是他,而且最后也是他用最不“文明的执法”把麦克捉住。
影片中有四处出现执法者,一处是交警处理道哥三贼以搬家之名行盗窃之实时的违章停车,交警无法识破盗贼的伎俩,后来我们在公车上播报的新闻画面上也没有看见那个交警的介入。二是消防执法者发现是谎报火警后对包世宏一本正经的质问。三是包世宏到警局报告谢小萌被绑架之事,他们的侦察却被谢小萌的父亲“卡”掉了。最后一次是包世宏捉住麦克时执法者的出现,执法者举枪对准电梯的结局与港岛流行警匪片一样,总是在“战争”结束时才到达横尸遍野的现场打扫清洁。这与主旋律的电影也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同时,江湖侠义盗贼在这部影片中也不复存在。从国际大盗麦克走出机场的至酷至型的行状,导演的定格拍摄差不多把他给模特化了。这个专业大盗一遇见小偷时,吃亏的总是他。他出机场顷刻间就被小偷“使诈”偷走高科技的作案工具,又被小偷捷足先登拿走翡翠,最后还傻不拉叽地把自己的雇主给毙了,着实是对港岛的“神偷”的调侃和颠覆。
道哥和他的手下就是四川民间“笨贼娃子”的典型代表。道哥对手下说得最多的两个词是“素质”和“智商”:
在翡翠展厅他的手下黑皮手舞足蹈地说要砸掉玻璃拿走翡翠时。
他说:“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什么素质啊?大半夜敲什么墙啊?”
道哥三人正在研究藏宝寺庙的地形图时,一墙之隔的三宝往墙上钉保安图时震落了道哥的地形图,道哥骂道。黑皮说去看看,道哥又说:“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三人为偷翡翠入住旅店时,道哥对黑皮和小军说:“干咱这行不难,要有智商,才能上档次。”
道哥女友菁菁被谢小萌泡了,他拷问谢送给菁菁的翡翠是真是假,他坚信是假的,谢却说是真的,打得谢只好说是假的。
“你侮辱了我的人格,还侮辱我的智商。”
对自己“素质”和“智商”非常自信的道哥,只能欺骗自己的女友忙于工作,说自己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没时间陪她,经常搞一些自己不“专业”的骗钱手段——在公车上三人合伙想用易拉罐中奖的伎俩骗人钱财,全车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后来三宝中招完全是死耗子撞到瞎猫,却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把谢小萌给他女友的真翡翠换成了假翡翠;后来也因为急于飞车抢夺包世宏的提包而鬼死神差地撞车身亡。
他的两个手下黑皮和小军同样是“笨贼娃子”。二人的长相完全符合脸谱化的角色需要,贼眉鼠眼,营养不良,处处被捉弄得狼狈不堪。小军是道哥偏爱的下属,但他却喜欢挖道哥的墙角,想吃道哥情人的豆腐,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便宜了外人,而且随时把“专业”挂在嘴边;
黑皮完全是一个“瓜娃子”,遇到什么事不用脑子,他的口头禅就是“费这事干吗”。
在公车上上演“中奖”诈戏失败后,小军说:“演了一上午也没收成,这咱不专业。”
黑皮说:“演什么演,直接抢不就得了,费这事干吗?”
如果说他们在道哥的领导下还可以与国际大盗麦克、包世宏等人较量的话;那么,当道哥撞车身亡之后,小军意外被捉,黑皮完全由小蟊贼沦为一个乞丐了。在影片最后,面包店主骑着摩托车追赶抢面包的黑皮时,完全成了猫调戏老鼠的游戏。
三个小蟊贼的滑稽表演正中所有观众的胃口。但是导演阴差阳错的选定演员和角色方言,让三个“本地小偷”变成外地的了。三个贼在山城“棒棒军”地盘上疯狂地“搬家”,在公车上串通骗钱,与国际大盗争相盗窃翡翠,实在有点目中无人了。这恰恰暗合了大部分方言影视剧中作奸犯科者多是外地人的通病。
如果说包世宏代表着中年危机男人,那么老谢与冯董,他们也同样的是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国营企业的宿命与房地产商的流氓本性。
影片中的市工艺品厂是内地小型国营企业的一个代表。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改制,实行了厂长责任制,政府脱了干系,工厂自负盈亏,自生自灭。挣扎了几年之后危机依然没有得到缓解。到了新世纪,市工艺品厂面临发不出工资、倒闭的困境。幸好厂房占着城市里一块好地皮,房地产商对此垂涎欲滴,通过举债、贷款等形式想骗取那块宝地。但是工艺品厂厂长老谢是块老姜,火烧眉毛之际工艺品厂又发现了一块价值昂贵的翡翠。
于是翡翠成了挽救工艺品厂200多号人身家性命的救命稻草。老谢想通过“翡翠搭台,经济唱戏”来力挽狂澜。尽管展览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依靠包世宏这个镇厂活宝,老谢就放手一搏。很显然,通过翡翠增加与房地产商冯董的博弈砝码,老谢没有底气,因此,当冯董承诺出价850万购买厂里的翡翠并兼并市工艺品厂时,老谢在“吃掉”换成“合作”的招牌下欣然同意。
老谢除了答应冯董的要求无路可退,因为工艺品厂即便通过卖翡翠还债后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和“200多张吃饭的嘴巴”,厂里像包世宏那样敬业的工人没有几个,工人天天上班在画画,维持秩序靠的也是三宝的拳头,三宝不假离职去兑奖也没有人过问。作为一厂之长,让工厂“早死早投生”真是“做了一件善事”。让强势企业来“吃掉”自己,这是所有小型国营企业的宿命,也是它们必然的结局。
那么谢小盟呢?
他代表什么?
个人看来,他代表着的是——伪艺术家,是那种不惜血本的追求个人私欲的满足的人。
艺术家们成天高高在上摆出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成天玩着照相机玩着文字游戏骗取稿费然后酒吧迪厅声色犬马醉生梦死,还大言不惭鼓吹关注底层,看看你们醉酒后那副德性就知道有多虚伪!
相比较而言,谢小萌还是一个一个比较单纯的骗子。
谢小萌坚信“与dady斗其乐无穷”,经常诈骗父亲的钱去泡妞。而他泡妞的手段无非就是打着艺术的幌子,他对包世宏说:
“我在港岛是专攻人体艺术的,结果被生生地逼成一个小报记者,你说是不是逼良为娼啊?”
对自己身份和地位感到不如意,只好在女人身上去寻找快感。他死缠着道哥的女友菁菁,在她面前故弄玄虚地卖弄自己在研究什么“母体城市和子宫”,老是给自己挂起“创作”的招牌,和当今社会那些伪艺术家如出一辙。花言巧语,再辅之以金钱首饰,甚至把父亲工厂的真翡翠也掉包来讨取女人欢心,用道哥的说法是“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
其实开篇看医生的那一段,看似很普通,但是的确很有趣。
影片一开始对医生只给出了三个模糊的镜头,一个是近景平拍,两个仰拍,其中一个还是作为检查包世宏病症时的衬景。窃以为是导演以“医生”身份来“诊断”影片主人公,他对包世宏说:
“除了尿不出来还想尿还有啥子症状?”
“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莫怕。”
三句台词,已经把躺在病床上痛叫的包世宏的前列腺给诊断了出来。
从后面的情节我们推断,医生并没有给包世宏的尿不出来什么治疗良方,只是让他回去拔火罐(“内火外治”)。
后来包世宏是靠自己解决了自己的生理病症。
观众在包世宏等人打得头破血流也看不见医生的影子。这似乎可以理解为一个隐喻:对别人,对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地以命名的方式(比如“时代病”)指出他们的病症,但是我们都无法给他们开出疗救的药方。以医生自居是我们每个人的癖好,但影片中的医生却有自知之明。
这就非常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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