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山的眸子，依旧无比恍惚，喃喃道：“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陈休很理解他如今的状态。
曾经的他是天业府的总捕头，在大隋乱世之中行走于黑白两道，看尽了人亡如灯灭，见惯了悲欢离合。
他的心中，早已看淡了生死。
陨落魂归之际，心中或许已经坦然，决意去死。
而今，重归于人间，忽然回首，却是发现往昔的一切早已变幻。
一“梦”过去七十载，人间换了新天，昔日相知故人化身神明，须臾之间，已然改天换地，起死回生，昔日王朝也已然落幕！
这一切的变化，让张远山眼中的世界变得无比陌生，强烈的冲击感也席卷而至。
“这一位是？”
张远山的眸子颇为不安地掠过李世民，莫名有些惶恐。
少年时，他曾经拜访过神都洛阳，瞻仰过那位圣人杨广。
天子霸气，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而眼前的这一位，更是龙姿凤采更胜杨广，颇有大日君临的无上帝王之感！
相较于他，那位圣人皇帝杨广更似是窃国篡位之辈！
“李世民，如今的大唐皇帝，也是此世执掌人皇权柄者。”陈休淡笑着道。
人皇？
这位可是传说中的存在！
如今的大唐天子，竟然达到了昔年人皇的高度？
这，真的仅仅过去了七十余年吗？
张远山的眸子颇有几分迷离。
他走出了辉煌壮丽的神都王庭，俯瞰着云海之下的浩瀚山河，轻声道：“陈休，我想去看看下方的城市。我想知道，如今的天下，是何等风貌。”
“这就是我的本意，我也希望张捕头能够看看如今的天下。”陈休淡淡一笑，随着张远山同时降下遁光，落于人间。
此刻，正是盛夏时节，天色正午，热阳高悬，火息灼人。
然而，道路两侧皆有苍葱翠绿的古木，枝冠相接，洒落阴凉，颇有几分清幽之意。
宽敞平坦的大道之上，有着来往的行人，皆有昂扬之色，目光炯炯。
这一路上，无有乞丐横街，客商皆知礼节，老者有养，少年有依，书斋之间有着朗朗书声。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张远山轻声感慨。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张远山终于了几位似是江湖郎中般的乞丐。
他们神色匆匆，衣衫斑驳，行动鬼鬼祟祟，似是有所谋划。
腰间的匕首处，有着淡淡殷红溢出，一看便非良善。
“站住！”
张远山厉声怒吼道。
话语如雷鸣，轰然炸裂。
几个乞丐浑身一颤，当即朝着建筑群的深处跑去。
“无须追捕。”
张远山正准备行动，耳畔响起了陈休悠然的话语。
他颇为不解地道：“陈休，这是为何？那几个乞丐行动行踪不定，贼眉鼠眼，一看非是正道！倘若此刻不捉拿归案，恐有灾祸降临。”
陈休淡笑着道：“张捕头莫要激动，再看便是。”
很快，便有诸多萦绕着烟云的绿袍神吏御空而行，手中紧握杀威棒，神情肃穆。
浩浩荡荡，近乎数万。
一炷香的工夫，那几位行踪诡异的乞丐已然被捉拿归案。
一席绿袍的神吏神情庄重，正在描图绘形，验明正身。
“这是？”
张远山颇为不解地看向了陈休。
“如今的大唐，以人道之力统御诸天。昔日天帝册封诸神的权柄，现在已然为我所执掌。”陈休的话语间多了几分豪迈：“封天台屹立，封神榜高悬。敕封天地神祇，上应诸天星辰，风雨雷电，下掌城隍土地，山神河伯！敕封神灵在接受香火的同时护佑一方，镇守四方，同时监察官府和六扇门！当然，神道不可干预人道之事，仅承监督之责。香火诸神，即是我人族历朝历代之先贤，秉忠贞之节，行神道之举，护人间正道。如今，我大唐在诸位香火神明的守护之下，是四海安宁，天下皆安。纵然是老弱病残，亦可生活无忧！只要不存心懒惰者，皆不至于当街乞讨！在如今的大唐，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可不是一句空话。”陈休淡笑着开口，娓娓道来。
张远山轻声感慨：“天下百姓，能够存活于大唐治下，真为幸事。”
言语之间，他的眸子掠过天际，看到了一方圣洁而庞大的建筑，微微凝眸：“那是什么？”
此刻，在张远山的眸间，那座建筑萦绕着赤色金辉，恍若炎阳大日，无限威严，鬼神不敢侵。
“那是如今的大唐官府，也是朝廷官员之所在。”
陈休淡笑着道：“人道统御诸天之后，已然能够给予不同品阶的官员以人道之力，衍化为气运真灵。不仅可以相助他们修炼，更是能够镇压阴邪和鬼神。”
张远山似是忆至往昔，眼眸黯然般道：“倘若，昔年的天业府中，也有人道之力守护。或许，也就不会有无生教作乱了。”
陈休微微摇头，“张捕头，无生教的强大和古老，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无生教，不是寻常的凡间教派？”张远山微微一愣，不解地道：“天业府那般边陲小镇，都有他们的信徒到来。说实话，那是青州最为偏僻之所，商贸不通，朝廷不达，宗门不入。无生教倘若真的强大，怎么会到天业府来呢”
他思忖着道：“更何况，我记得很清楚。昔年，我抄家无生教分坛的时候，知晓了一则讯息。彼时的无生教，在偌大的天业府中四处寻觅，为的便是一方武学典藏。”
“好，好像是叫什么武神典。”
“我以为是重大隐秘，也曾汇报给朝廷的悬镜司。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当时的青州王。结果却是江湖歌诀上的诸多势力之中，皆是无有此卷功法。我想，应该是古老宗门流传的二流武学吧。无生教，在彼时的我心中，是这样一个会为了二流武学而踏入天业府的存在。现在，你却是告诉我，这是无比古老的存在，倒是有些惊异！”
无生教的目的，是武神典？
陈休的眼眸之中，陡然多了几分凌冽。
他的心中，此刻有着万念闪烁：
“武神典，是为造化境大神通者战神蚩尤陨落之后，万般法理汇聚而成的入道之物。无生教的行动，一定是无生老母在暗中授予的。只是，那时的祂应该已经凝练道果，证道古老。哪怕是不完全的道果境，那也是拥有诸多法理和神通的古老者！这样的祂，对于不曾圆满的蚩尤陨落后诞生的入道之物，应该无有所求才对。但是，祂为什么苦苦寻觅，甚至不惜派人追到那么偏僻的天业府中？”
陈休的瞳孔陡然明亮，一个莫名的想法于他的脑海深处浮现：“难道说，那半卷武神典之中，别有洞天？”
这一刻，饶是冷静如他，都颇有几分心思跃动。
难道，那半卷武神典之中，存在着让无生老母这般不完全古老者都惦记的珍宝？
“呼——”
陈休缓缓吐息，竭力保持神色的平静和淡漠。
他很清楚，刚才所谈论的一切，自己都没有布下禁制和守护。
这意味着，诸天万界的造化境大神通者，以及古老者，只要心中有念，皆是能够知晓的。
或许，现在的天上，就有无数双瞳孔在窥探。
此刻倘若喜怒显化，或许会被察觉。
此时，他们已然走到了主要街道。
张远山的眸间唯有震撼。
这是堪比昔年天业府中央广场般庞大的街道，两侧的过往行人众多。
在这里，他能够见到源自天南海北的货商，以及玲珑珍宝。
“那，那是什么？”
张远山无比惊异地指向前方。
那里，是一位柔美圣洁的少女，金发柔顺，碧眼如翡翠，颇有气质。
她的身后，有着一双白如冬雪般的羽翼，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而她的天灵之上，则是如白玉般的玉镯高悬。
行走之处，皆似是有着光辉洒落，照耀一切。
“那是天使族的客人。”陈休淡笑着道：“那是域外他界的客人，她是这方天地之外的客人。”
“天外之客。”张远山微微摇头，苦笑着道：“这里的一切，实在太震撼了。天外的商客居然都存在！大隋的万邦朝贡，于此刻看，是那么的笑话。”
他环视两侧，诸多的商铺鳞次栉比，衣、食、住、行皆是包罗，更有诸多象征天外客的特殊商铺。
这时，张远山注意到，此间的诸多百姓，无论是商贸旅人，还是江湖少侠，甚至是朝廷的掌镜使和那位“天使族”的客人，他们的手中皆是存在着奇怪之物。
那玲珑有致的令牌，颇为考究。
此刻，有人对着它喃喃自语，神情变幻莫测，有人拿着它照耀四方，时不时地朝着中央傻笑，十分诡异。
“那又是什么？”
张远山无比好奇问道，眼中尽是探知的欲望。
“那是人皇令，是我领悟因果大道之后，创造的联络之物。此物小巧轻便，能够相助于客商万里传音，互通有无，更是能够录制天地间的的诸多景象.”言语之间，陈秋随手捏出了一枚令牌，交付于张远山，为他详细介绍着一切。
张远山听着愣愣的，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感慨道：“万里之间，如见真切。所谓的虚拟空间，更是能够互通有无，模拟功法，知晓天下之事！如此珍惜之物，居然我辈凡俗都能轻易执掌！当今之世，甚至胜过传说中的人皇年间啊”
他想到了此间一路所行，两侧的路人虽然面有苦涩，并非事事如意，但皆是有着向上的朝气，不似大隋末年那般走投无路失魂落魄，不由地缓缓吐息，轻声道：“这样的时代，真好啊！”
“接下来，想去哪里看看？”陈休笑着问道。
张远山犹豫再三，眸子望向了远方，似是看穿了无尽的河山，他轻声道：“我的故乡，天业府！”
说着，便随风而起，飞向天业府。
即将到达之时，他又有近乡情更怯，迟迟不愿落下。
“如今的大唐百姓，纵然是无有修行之辈，也可以延年益寿至三百。你的昔日故人，都还活着，不去看她们吗？”陈休问道。
张远山的眸间有着诸多的光影闪烁，徐徐道：“还是算了吧。过去的张远山，已然倒在了天业府中，他的一切在那一刻应该已然被彻底斩断。我现在回去，反而会干涉她们的正常生活。”
“我就在这里，好好多看两眼吧。”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扎着冲天揪的小姑娘独自坐在庭院之中，手中的书本摊开，正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张远山无比好奇降落人间，“小姑娘，你能够看到我们？”
“嗯！我的眼睛天生和别人不太一样，能够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大叔，你们能够在天上飞，你们是神仙吧？”小女孩颇为期待地问道。
“是的。我们就是神仙，而且，我们是很厉害的神仙。”陈休笑着打趣道。
小女孩托着下巴，轻声道：“真好啊，我也想成为神仙。可惜，我娘和先生都说，我没有修行的天赋，无论是武道还是百家之道，我都走不通。所以，他们就让我念书识字，学习术数。”
“大叔，我娘说，我学习术数的话，以后也能够成为神仙。这是真的吗？”
陈休呵呵一笑，“当然是真的！如今太卜司的那位太卜，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仙，他也是和你一样走的术数之道哦。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皆有证道之法！”
“好！我也想当神仙，我也努力。”小姑娘颇有斗志地开口，再度开始阅读典籍。
张远山颇为不可思议地道：“你的大唐王朝，居然让女孩子”
这在大隋，是几乎不可能的。
“无论是老幼还是妇孺，皆有修行和阅读权利，这是大唐律法的规定！天道之下，众生平等。”陈休淡声道。
张远山深吸一口气，忽然大笑着道：“重归如此人间，实在是幸事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