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蒲圻城。
巩城侯府,外书房之中。
镇南大营主帅郭兴坐在太师椅上,左首是定州水师提督李元同,右边则是一位相貌平平气质普通的男人,他就是从渝州匆匆返回的台阁兑部主事钱冰。
虽然钱冰的官职听起来一点都不威武,可郭兴和李元同对其的态度非常亲善,因为这些军方大人物深知台阁密探的能力,一部主事当然有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
将时间推回到江陵之变发生前,裴越的诸般筹谋之所以能够顺利推行,钱冰这个信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此刻郭兴的目光停留在房中第四人身上,虽然此人一身普普通通的斥候装扮,且自承一叶扁舟渡江北上故而略显狼狈,但是钱冰却说他就是兑部副主事戴立宇。
郭兴一边暗自感慨台阁中人深藏不露,一边语气略显振奋地问道:“你方才所言是真的?”
戴立宇恭敬地回道:“禀侯爷,此战乃是下官亲身经历,不敢有半句虚言。今日午间裴侯爷率领藏锋卫,击溃南周定山营与宁国大营五千步卒,战果确凿无疑。”
郭兴和李元同眼中都难掩激动之色。
其实他先前通过钱冰得知裴越的安排,一时间难免有些抵触。当时按照钱冰的转述,裴越担心南周有奇袭江陵的意图,故而请他借助轮转的名义暗中增加江陵的守军,又让定州水师在战事开启后利用天沧江的支流退回大梁境内。
如是种种,令人眼花缭乱,在老成持重的郭兴看来无异于小孩玩闹。只不过先有开平帝的密旨,后有钱冰代表太史台阁的态度,郭兴不得不配合裴越,心中略有无奈之感。直到此时此刻,听着戴立宇详细分说南岸的战况,他才明白裴越看似胡闹的两步棋有多么关键。
一念及此,郭兴饶有兴致地问道:“裴侯下一步有何打算?”
戴立宇看向钱冰,显然二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互通消息,后者微笑道:“侯爷,裴侯爷之所以选择当时离开江陵城深入南周西部境内,一方面是等待藏锋卫主力南下支援,另一方面就是要不断削弱南周西部防线的有生力量。”
郭兴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地形图,沉吟道:“他想动用思州的昌平大营?”
钱冰颔首道:“好教侯爷知晓,如今台阁坤部荆主事还在渝州境内,他已经彻底控制那个勾连南周的程家。如今我们故意示弱,让镇南大营放弃对浮桥的争夺,逼迫南周五峰水师困守于江陵水域,他们在天沧江上游已经露出破绽。”
李元同赞道:“好方略。”
郭兴看了他一眼,颔首叹道:“裴侯年纪虽轻,眼界却非老夫所能及也。此番他以江陵为诱饵,后发却先至,让南周边军和水师不断朝此处汇聚,势必会让其他地方的防卫力量变得空虚。”
钱冰恭敬地说道:“裴侯之意,梁周之争在于江防和渡口,只要破除南周水师对天沧江的控制,掌握第二座江陵城,打造第二支定州水师,则百年夙愿终可达也。如今以江陵城拖住南周主力,以尧山大营威胁无为、天长二城,以定州水师对抗五峰水师,我们应该集齐全部力量,调集大军从天沧江上游强渡,一举攻下南岸的汉阳城。”
他顿了一顿,极为罕见地露出一抹锋芒:“如此而为,大事可成矣。”
书房内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又热切。
郭兴想起昨日接到的明旨,终于明白开平帝为何会对裴越如此器重,能够在丢失先机的局势下以自身为诱饵,利用夹缝中的一丝机会找到致胜并且扩大战果的关键,这位年轻权贵足以称得上当世名将。
反复斟酌过后,郭兴谨慎地说道:“陛下有旨,裴侯对南境战局有临时决断之权,老夫和昌平大营主帅自当遵从。只是如果江陵之围不能解,南周主力没有败,方谢晓便有非常宽裕的周旋余地。倘若我们在这个时候强行渡江攻城,万一不能成功必然会伤筋动骨,甚至会威胁到整个南境五州的安危。”
钱冰极其郑重又坚定地说道:“裴侯爷让我转告二位大人,此番江陵之战,大梁必胜!”
郭兴和李元同对视一眼,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且振奋的笑容。
傍晚,江陵城下。
围城第十二日。
南周中军帅帐之中,方谢晓站在沙盘前,静静地观察着形势。
此刻武将齐聚,但是帐内极其安静,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恐惊扰到那位中年男人的思绪。
当江陵之变发生后,一切谋划就已经浮上水面,方谢晓当然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所以他在突袭失败、北梁援兵进入江陵城后,连夜写了一份详细的奏章送回建安。
庆元帝和徐徽言联手应该能压制住群臣的反对声浪,毕竟起兵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方谢晓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拿下江陵城自然没有后顾之忧,若是无法达成这个目标,他肯定会迎来数之不尽的弹劾与攻讦。
目前的局势并不乐观,但是他仍旧握有一定的胜机。攻城战已经持续整整十天,虽然他麾下的将士疲惫不堪,北梁守军同样不轻松,而且对方在心理上承受的压力更大,因为如今的江陵是一座真正的孤城。
五峰水师控扼水道,北梁水师避而不战,镇南大营根本无法越过天堑大江,下游的尧山大营更是雷声大雨点小,看起来气势煊赫,实则很难真正给南岸守军造成威胁。
简而言之,江陵城守军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
纵观煌煌史书,攻城经常会演变成旷日持久的围困,尤其是江陵这种城墙坚固粮草充裕的军城,围个一年半载亦是等闲。其实对于方谢晓来说,最有效的手段是让城内守军不断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点点消磨守军的士气和体力,最后一蹴而就。
可是他没办法继续等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建安那边的反战情绪就会越激烈。战事初期他凭借镇国公和总理军务大臣的身份,还能控制住局势的进展,然而每过一天,他在军中和官民心中的威望就会下降一分。
人心自古难测,万人敬仰和千夫所指极有可能转瞬变化。
好在通过他这十天来连续不断的调动与施压,城内守军已经到了身体与精神上的极限,只需要最后一锤定音。
“云天。”
“末将在。”
“你来说说双方的兵力对比和士气状态。”
“遵令。”
方云天迈步走到沙盘边,腿上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步伐渐趋沉稳,神色依旧坚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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