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消息并不滞后,在入夜之后守备师突然戒严京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知皇帝在兴梁府遇刺的事情,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原因很简单,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禁军绝对不可以离开皇宫。
随后守备师将藏锋卫三千精骑赶出京都,燕王刘赞顺利掌控五军都督府,最有希望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广平侯谷梁被困在侯府之中,禁军是唯一有能力改变局势的力量。只是在刘赞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禁军却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宫城东面的一座青色建筑里,几位禁军统领眉头紧皱地望着安稳端坐的主将,无数次想要劝说他联合广平侯谷梁稳定京都局势,然而每次只要开口就会遭到一顿呵斥。
主将名叫李訾,今年四十七岁,爵封河间侯。他非开国公侯后代,而是从军中小卒做起,凭借累累军功和一身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是如今大梁军中勉强能和谷梁一较高下的将才。
禁军共有一万五千人,设五位统领,各领三千人。
除去护卫圣驾去兴梁府的三千人,如今宫城内外仍有一万两千人。
李訾冷峻的目光从麾下统领脸上逐一扫过,最后望着始终不发一言的王九玄,沉声道:“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王九玄冷静地答道:“末将赞成侯爷的做法。”
其他三位统领侧目而视,心中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同僚颇为鄙夷,虽然他们不否认王九玄能力突出,但是这厮能够突然成为禁军统领,最大的倚仗还是他那个身为左军机的祖父。
李訾继续问道:“为何?”
王九玄答道:“陛下遇刺真假难辨,倘若此事确是裴越所为,那么四皇子眼下就是主持大局最合适的人选,他的种种作为并没有破坏规矩。若这件事为假,禁军更不能擅动,首要是护住宫城,避免有人趁乱胡作非为。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回京,四皇子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李訾微微颔首,随后对其他统领说道:“都听清楚了吗?”
虽然内心依旧不服,但是三名统领却不敢在李訾面前无礼,纷纷应道:“末将明白了。”
李訾淡淡道:“都回去歇着罢,没有本侯的将令
,谁都不能带兵离开宫城。”
“遵令。”四名统领起身应下,随后离开节堂。
李訾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晦涩难言。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无法入眠,亦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奔走。对于一些年长的人来说,仿佛又回到十六年前那个秋天。先帝驾崩之后,所有武勋将门都紧闭门户,同时又派出最信任的属下相互勾连,因为谁都知道皇权交替之时纵然极其危险,却也是最有可能一飞冲天平步青云的机会。
陛下在兴梁府遇刺的事情已经传遍京都,就连祥云号的掌柜和伙计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些人心中只有担忧和惊惧。
因为那些人都说毒害陛下的叛贼就是中山侯裴越。
祥云号依附于裴越,倘若裴越倒了,不知会有多少人被牵连波及。
第一抹阳光出现在天际的时候,京都并未像往日一般苏醒,反而沉湎于一种诡异的死寂之中。
大街上人影寂寥,初夏的微风吹拂而来,几片青绿色的树叶随风飘荡。
京都北门的城墙上,成阳侯张武披挂整齐,双手撑在墙垛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城外的景色。
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点。
历经大半夜的奔波,圣驾终于从兴梁府赶回京都,因为担心赶路太快加重开平帝的状况,所以这一路的速度堪称很慢。
按理来说,当圣驾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守备师必须第一时间打开城门,同时出城迎驾。然而这一次城墙上的将士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望着逐渐接近的长长的队伍,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
圣驾由武定卫护送,同时藏锋卫的骑兵在旁机动。
张武眺望着如洪流一般的骑兵,心中颇为感慨。
守备师以步卒为主,虽然也有一部骑兵,但是单论军容的话似乎还比不上城下的藏锋卫。老人脸上遍染风霜,眼眸中似有冬日肃杀之意。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张武没有回头,淡淡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件事很可能是陛下设的一个圈套?”
刘赞换上亲王朝服,愈发显得贵气逼人,闻言笑道:“张叔,你觉得定国公真的病故了吗?”
张武哑然,
随后发出会心的笑声。
刘赞同样望着城下七八里外忽然停下的圣驾,轻叹道:“父皇这辈子都喜欢给人挖坑,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那个坑会害到自己。”
张武微微一怔,扭头看着成竹在胸的刘赞,神情古怪地说道:“看来殿下还有后手。”
刘赞轻声道:“这都是父皇教导有方,行事需要留些余地,以免出现自己无法掌控的状况。”
他伸展双臂,仿佛要将天地拥入怀中。
从很多年前开始,刘赞就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不愿做一个富贵王爷,也不想在开平帝的阴影中活一辈子,更不想让那几个废物兄弟踩在自己的头上。他不止一次梦见过自己君临天下的场景,更加坚信自己能比那个中年男人做得更好。
京都城外。
藏锋卫分成左右两部保护中军,武定卫原地列阵做出守御的态势。
中军之中,裴越看着身边的将领们,平静地说道:“你们留在原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轻举妄动。”
众将拱手应下。
裴越看了一眼远处的圣驾,然后策马前行,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中朝着京都北门前行。
这段路途并不长,仅有六七里而已,纵马疾驰的话片刻即至。然而无论是城上的守备师,还是城下的北营官兵,都觉得这段时间无比漫长。
燕王刘赞站在墙垛之后,盯着那个策马而来的年轻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在距离城门约有百步之时,裴越勒住缰绳,亲兵们立刻持盾护在他身前,防止城墙上的冷箭。
裴越抬起头来,望着门楼前那个身穿亲王朝服的年轻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当初在闲云庄湖心亭时的场景。
沉默令人心惊。
刘赞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裴越,降了吧。”
裴越听出他言语中的得意,淡淡回道:“殿下此言何意?”
刘赞朗声道:“你谋害父皇意图造反,如今已然举世皆知。本王念在过往与你有一段交情的份上,保证只杀你一人,绝不牵连他人。如若不然的话,你留在中山侯府的那一千多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裴越,声音通过晨风传遍四周。
“降还是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