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来了,百姓的日子,会好一些吗?”
秦近扬岔开话题,原本准备离开,突然又多嘴问了一句。
这个劳工应该属于村里包打听那一类,你说他什么都不懂吧,人家还有点东西,但东西不多,每个村的墙角都蹲着这么一个人,上谈朝廷,下谈民生。
“唉,这事……该怎么说呢!”
劳工叹了口气,脸上是忧国忧民的表情。
“赵员外买下这么多地皮,肯定得花不少钱,同时,赵家还要打点山匪。”
“官府、山匪、合岚山庄,处处都需要银子。”
“如果风调雨顺,赵员外赚到大量银子,那我们这群长工肯定能稍微饱一点,就算是养牲口,主人家富裕了,牲口也能吃饱。”
“但万一风雨不顺,员外都赔钱,那长工不被饿死就算运气好的。”
“怎么说呢!赵员外是来赚银子的,赚到了就是大善人!赔了银子,员外也要咬人,可能比山匪还要恶……主要看银子。”
劳工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本村人,逃荒过来的。我伺候的上一个员外,就遭遇荒年,自己买地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还不上,被剥了皮吊在井里,听人说附近还闹鬼。”
话音落下,他脸上还有些惋惜。
“实话告诉兄台,其实我伺候过三个员外,全部都赔了银子,这是第四次逃荒了。”
难得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劳工又掏心置腹。
“都是欠高利贷?”
秦近扬都来了兴趣。
“唉,最后一个员外没有欠债,但出了趟远门,老婆跟着管家跑了,家里的地契、田契、家具全被两个人贱卖。”
“狗男女远走高飞就算了,管家识几个破字,还在墙上写了首反诗。员外前脚进门,官兵后脚就到。”
“腰斩了,从升堂到处刑,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可怜了老员外!”
“唉,成亲,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劳工嘴角轻蔑的笑着。
“兄台,你这命挺硬啊,比较费主子。”
秦近扬只能感慨。
关于最后一个员外的故事,或许也没有那么简单。
可能对付员外的人,一开始就是县官呢?
这世道,吃人都不吐骨头。
还有一种可能,员外家里的武者顶梁柱塌了。
方永立当初那么着急断二品,也是因为家里没有主心骨撑着。
至于百姓的日子,秦近扬又回想起当年在公司当社畜的日子。
其实大同小异。
大环境好的时候,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老板天天住在夜总会,前台小姑娘招聘了三个。
至于迟到早退,根本不重要。
迟一点,打个招呼。
想早走,打个招呼。
过年、过节,更是礼包满满,红包满满。
那时候的老板,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公司有同事发誓要永远追随,永远效忠,就差磕头了。
可当大环境不好,老板立刻就成了恶贼。
严查考勤,逼话没完没了的会议,加班常态,各种福利更是全靠画饼。
迟到早退哪怕一分钟,都要罚款100元,简直比黄世仁还要歹毒,当初的同事第一个提桶跑路。
人,还是那个人。
环境变了。
告别劳工,秦近扬牵着马去找独眼婆婆。
村口一番打听,他终于在一个土堆前,见到了独眼婆婆。
果然,腿断了。
从大腿根被打断,由于上了岁数,另一条腿没劲,婆婆只能趴在地上拖行,她骨瘦如柴,远远看去像是一具骷髅在爬。
婆婆两只手聚拢,正费力铲土,好像是要挖个坑。
她是在……挖坟!
“老婆婆,是我!”
秦近扬跑过去,扶起婆婆。
他就像是扶着几根腐朽的木头,婆婆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脸上满是泥污,但一行泪痕让人穿心,另一只眼睛,已经不能流泪。
“英雄,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两个儿子吗?帮我转告一声,他们的老婆被抢走了……”
“老大脖子上有胎记,老二耳朵缺了半个。”
婆婆眼睛看向秦近扬侧面,这时候秦近扬才看清楚,原来婆婆全瞎了。
她神志不清,也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
“英雄,我媳妇的尸体被人抢走配阴婚,你能帮我从媳妇的坟头,偷一把土回来吗?”
“我的两个儿子可能死了,我对不起他俩!可惜,我不能和媳妇埋在一起,如果能有一把土,也就满足了。”
婆婆说话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秦近扬张开嘴,可一时间却说不出来话。
“英雄,老婆子没有银子,不过有一块饼……老婆子不能让英雄白劳碌,这块饼当酬劳,可以吗?英雄……英雄……饼可以吗?白面的饼!”
老婆子举起手,四处乱摸,像一个即将坠入悬崖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
秦近扬伸出手,婆婆立刻抓住。
她另一只手伸到怀里,掏出来一块白面饼。
一半还算完整,另一半已经碎了,上面还有鞋印,应该是被人踩踏过。
秦近扬脑海里浮现出现一个画面。
老婆婆跪在门前,举起这块饼,这是她最珍贵,也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财产,她求家丁们放过儿媳妇的尸骸。
家丁一巴掌扇飞饼,还踩了一脚。
老婆婆被甩在一旁,还爬过去想阻拦,却被几棍子打断腿。
她眼睁睁看着儿媳妇被抬走,只能捡起那块饼,祈求一个好心人过来,能偷回来一把土。
“英雄……英雄……”
婆婆的身躯开始僵硬,说话也越来越没力气。
提示:你愿意完成老婆婆临终遗愿,帮她和她儿媳妇葬在一起吗?
“好,我答应您!”
秦近扬点点头。
他把饼掰开一点点,放在老婆婆嘴里。
“白、白面!”
老婆婆嘴一动一动,她已经嚼不动饼,但白面的甘甜,让她回忆起自己成亲的那天。
忘了有多少年了。
自己被卖过来,有个瘸腿男人,做了两个饼,扯了一条红布,那是自己拜堂的红盖头。
秦近扬又找人打听了一下。
重尚镇!
赵家宗族就住在镇上。
赵家也确实死了个儿子,头七还没过,人没下葬,正在办丧事。
秦近扬把粮食散给小孩老人,骑马前往重尚镇。
至于在村里的大宅子,并不是赵家家主居住,而是负责这一地区田产的管家居住。
秦近扬身影渐渐远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中年胖子站在山头,眼神冷冽。
“吴管家,查到了……年轻人是个武者,可能和独眼婆认识,属下猜测,他可能要去抢尸体。”
家丁跑过来汇报。
“哼,这年纪最多就是个一品武者,也敢跑出来行侠仗义,简直可笑,当我赵家是面捏的吗!”
“你快马加鞭,把这里的事情告知夫人,让夫人派人,在路上活捉这个狂徒。”
“切记,对方是一品武者,让夫人多派遣几个供奉过去!”
吴管家叮嘱道。
“小的明白!”
家丁点点头。
“切记,让夫人不可掉以轻心。”
“大公子下葬,赵家大办丧礼,到时候二公子也会回来,可能还会有合岚山庄的天骄们参加丧礼,可千万不能出意外……赵家丢脸无所谓,不能让二公子丢脸。”
吴管家扔给家丁2两银子。
整个赵家,以后都得靠二公子支撑。
当然,二公子绝对争气,年纪轻轻已经是中宁堂弟子,听说最近还要考核上单堂。
如果能拜入上单堂,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吴管家以前当下人的时候,老听老爷念叨,如果能进上单堂,大概率能破三品,甚至这辈子试试四品都不是没可能。
老爷虽然也是个三品,但年轻时重伤在身,根本没有三品的实力。
二公子可不同,前途无量,甚至可能带领赵家再次扩张。
赵家得给二公子长脸啊,万一丧礼进行时,冥婚小妾被抢走,二公子肯定会成了山庄笑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家丁拿到银子,眼珠子发光,他转身就跑,速度比疯狗一样快。
秦近扬速度并不算快,因为不认识路,得问路。
应该是快了,前方有个三岔路口,这也算附近标识性路标。
“秦师弟,秦师弟!”
秦近扬刚过三岔路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是谁?
秦近扬回头。
是个年轻人,脸熟……是合岚山庄的人,但叫不上名字。
“啊,你也路过啊。”
秦近扬尴尬,只能寒暄,化解尴尬。
“秦师弟,好久不见,你最近好风光,好多师兄弟都羡慕。”
年轻弟子看上去很熟络。
“惭愧!惭愧!”
秦近扬客套着笑了笑。
“秦师弟,你是不是没记住我叫什么,哈哈……当初我可泡过你的乌池,泡过两次,哈哈……不瞒你说,如果不是乌池,我都没这么快突破二品。”
“我叫赵亮卓,中宁堂的!”
“还记得那场夜宴吗?武宁堂史平英一直找你们耀星堂的麻烦,然后你们耀星堂大师兄发飙,最后一片大乱,下三堂帮你,中双堂帮史平英,就都打起来了……你却在和庄主下棋,哈哈……”
“最后副庄主赏赐你开启乌池机会,其实我最初是帮史平英,可我脸皮厚,就跟着方永立混去泡澡,还得感谢师弟不计前嫌。”
赵亮卓抱拳:“你突破的时候,我也在厚生堂!可师弟你天赋惊人,八步阵还没走完,就敲响丹田钟!我和方永立他们站在最后一步,都没派上用场,结果又混了一次乌池……也是尴尬。”他又补充道。
“呃……记着,我当然记得赵师兄,哪能忘记呢,哈哈哈!”
秦近扬急忙抱拳,一阵寒暄。
说起来,月宴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秦师弟,你这是要去哪?”
赵亮卓问。
“去前面镇里,有点事情要办!”
秦近扬指了指前方。
“重尚镇?”赵亮卓又问。
“对!”
秦近扬点点头。
“那不就巧了嘛!我家就在重尚镇,师弟你身上是有功勋堂的任务吗?不满师弟,家父在重尚镇能说得上一些话,有什么需要,万万不可客气!”
“平白无故占了秦师弟两次便宜,你若客气,那可是瞧不起我赵亮卓了。”
赵亮卓搭着秦近扬肩膀。
对于秦近扬,山庄里其实有很多传闻。
不管是薛冰冰、还是丁犷春和敖宣议,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和秦近扬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蠢的人都清楚,这个人应该结交。
更何况,秦近扬也确实能处,当初帮方永立那一幕,属实震撼了不少人,遇事他是真的奋不顾身,情意至真至,简直发指。
“赵师兄,你去重尚镇,是……”
秦近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反问道。
赵家,赵员外。
赵亮卓。
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赵员外在合岚山庄的天才二儿子,就是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兄台。
“唉,说来话长!”
“我打小在外拜师修炼,平日里很少回家,刚得到消息,家里的大哥死了。”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已经故去,姨娘对我这个庶出也不错,我长年不在父亲身边尽孝,全靠大哥劳累,特意回家去吊丧的……”
“对了,明天家里开席,山庄里还有几个师兄弟会来,方永立也会过来,如果师弟没什么要紧事情,能赏个脸,那师兄我感谢!感谢!!”
赵亮卓顺势邀请道。
喜丧酒席,如果有大人物参加,可以给家族增添极大光彩。
其实山庄不管谁家有喜事丧事,都会邀请师兄弟去赏个脸,喜事也就罢了,丧事一般比较隆重,师兄弟们互相给面子,也会去参加。
合岚山庄弟子,在外面那可是绝对的天骄人物。
如果能邀请到上单堂弟子,那更是蓬荜生辉,家主能吹三个月。
“庶出?”
秦近扬愣了一下。
“唉,说来惭愧,我娘亲只是个普通丫鬟,可能是相貌尚佳,才成了父亲的小妾。我和大哥同父异母,大哥嫡出,姨娘还有三个儿子,原本我排不进宗室,还是姨娘不避嫌,把我过继过去,我就成了老二!”
“赵家都知道有个二公子在山庄修行,但其实大部分都没见过我,我碍于身份原因,也习惯了一个人苦修,所以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一般都是父亲和姨娘去山庄给我送银子。”
“师弟你也知道,眼看着上单堂又要开始选拔,我攒了点功勋也报了名,但大概率没什么希望,还得苦修啊,不进则退!”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路程。
眼前的二公子,原来是个修炼狂魔,超级宅男,只要闭关,就和死了一样,好几次都是堂主赶出去透透气。
赵家内部有人,这事就好办了,到免得动手。
赵家毕竟是山庄的纳粮大户,自己总不能因为一具尸体,就冲进去乱杀人,这事师傅也扛不住。
即便婆婆被打断腿,也应该找凶手报仇,到时候赵家即便交出凶手,也肯定是一摊子麻烦。
更何况,自己乱冲,可能会死在人家家里,这次可没师傅压阵。
“赵师兄,还真有件事情……”
秦近扬沉着脸,把配阴婚的事情,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还有婆婆被打断腿的事情。
“还有这种事情?”
“秦师弟放心,等回了赵家,我立刻让下人归还尸骸,也让人把行凶恶仆找出来……简直岂有此理,竟然当街行凶!”
“配阴婚,买尸体,倒也无所谓!但他们敢抢尸体,简直无法无天。”
“师弟实在抱歉,我一直不在赵家生活,也不懂下人们的行事风格,让师弟见笑了!”
赵亮卓抱拳,诚挚道歉。
“多谢赵师兄。”
秦近扬也抱拳。
其实赵亮卓算给自己面子了,毕竟对方大小也是中双堂的二品。
如果非要撕破脸,自己又能如何呢?
单枪匹马杀进赵家?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山庄这条路,可能要断。
“前面的年轻人站住,赵家请你走一趟!最好乖乖听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眼看距离重尚镇越来越近,突然一行蒙面人冲出来,包围了秦近扬和赵亮卓。
是七八个武者。
全是一品,年纪都不小,各个眼神凶煞,来者不善。
“赵家请我们?哪个赵家?”
赵亮卓皱着眉问。
“废话,能有哪个赵家?当然是重尚镇赵家!”
另一个蒙面人冷笑道。
“你们……不认识我?”
赵亮卓沉着脸问。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尖嘴猴腮,一脸奸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别人认识?”
蒙面人都被气笑了。
秦近扬面无表情,眼神有些古怪。
这二公子,牌面有些弱啊。
赵亮卓一时间被气的头疼,这种侮辱,前所未有。
“既然赵家邀请,那我们……就跟你们……
“走!一!趟!”
秦近扬都准备动手了,赵亮卓却突然点点头,咬牙切齿道。
同时,他丢了手里的刀。
“秦师弟,如果你没什么急事,就陪我看看吧!这赵家的水,到底多深!”赵亮卓转头道。
“我……呃……没急事!”秦近扬点点头,他也好奇。
刀被缴械。
锁链上身。
两个人被一行黑衣人押走,头上还罩着黑色布套,服务贴心。
黑衣人们则各个喜悦,给大家族当供奉就是美滋滋。
这银子,赚的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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