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鸦塔,塔普特南部疆国王者维克塞斯的住宅和宫殿,一百辆马车绕着高塔底座排成了一幅螺旋图案,四百名身穿制服的车夫和护卫在附近驻足,身穿国王号衣的男女仆人往来奔忙,给他们带来点心和饮料。这些人会整夜在此等候,直到他们的主人和夫人从高塔下来。
每年中只有丰收祭的第三天,埃赛勒姆城的所有贵族会齐聚一堂。附近一些工厂的商人贵族们,再加上几个掌握着封地的实权贵族,全都会聚集在凌鸦塔中饱餐畅饮,密谋策划,相互交换恭维和侮辱。而维克塞斯国王则用他那睿智的眼神俯视这一切,鲜少参与其中。
每过一年,新生代的埃赛勒姆权贵们都会发现,眼前的老国王又衰老了一点;每过一年,他们的鞠躬礼和屈膝礼都会更夸张几分;每过一年,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都会愈发充满争议性……
维克塞斯的统治期可能已经太久了。
然而,不管他们又多么不满,这些事情都不会阻碍到维克塞斯的统治,就如同品酒节开办当天在凌鸦塔举办的宴会一样永远无法被阻止。因为艾拉维拉军团、机械宣讲者组织、城市德鲁伊宗会,以及各种各样的工业协会都站在老维克塞斯身后。他能够把所有有力人士都团结到一起。
凌鸦塔上一共有六架锁链升降机。它们起起落落,升升降降。每当轿厢到达高塔顶端,打开吱吱嘎嘎的大门,就会在升降台上吐出新一批人流。
这些人身穿五颜六色的外衣和精美雅致的裙服,迅速混入叽叽喳喳的人潮之中。
贵族和谄媚者,政治掮客和觊觎权势之人,豪商、闲人、醉鬼和纯粹就是为了享受宫廷宴会的职业混子,应有尽有。飞鸟聚成群落,在空中懒洋洋地盘旋。太阳将全部热量挥洒在这些人身上。埃赛勒姆的权贵们似乎站在一道白色火柱顶端的融银湖泊中。
空气在热浪中泛起涟漪,承载着使节团一行人的铁笼晃晃悠悠、咔咔嗒嗒地滑入露台边缘的锁定装置中。
“这建筑真不赖,”奎斯说,“非常有想象力。我从没到过塔普特疆国的建筑工艺居然会如此发达。我以扣动扳机的手指发誓,刚刚我差点就准备掏枪去打那只飞过轿厢旁边的渡鸦了。”
负责接待使节团的那名宫廷伯爵笑了笑,“每年的这个时候,埃赛勒姆所有的头面任务都会聚集到凌鸦塔来。数十年来一直如此。相信我,你只会在头十一二次时觉得头晕目眩。”
“我不能不相信您的话,先生!”奎斯打着哈哈,扮演着一个从乡下地方来的年轻铳士形象。
当轿厢停稳定,使节团的一行人就看到一个身着黑白相间制服的侍者,几排磨光银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打开了轿厢门,奎斯跟着以纳门为首的使节团员身后,走上升降平台。
一队身披全套仪式军服的宫廷近卫从他们面前走过,刺剑挂在肩上的雕银剑鞘中,软毛黑高帽压得很低,帽子上别着刻有维克塞斯家族纹饰的徽章。穿着这么厚实的衣裳,在铺满地采暖的宴会厅里来回行军几个沙漏时,奎斯一想到他们的感觉,不禁做了个苦相。穿着这套礼服,他也不是很舒服,但至少他还可以在塔楼内随意走动,找一些冷饮来解渴。
“纳门和格里苏斯先生?以及尊贵的各位使节?”一名男子离开人群,向他们走来。此人身量很高,肩膀宽阔,站起来比在场的大多数塔普特贵族足足高出一头,棱角分明的面容和那头罕见淡金色头发标志着其拥有古老而纯粹的侏儒代理人家族血统(这也是塔普特通常的贵族由来)。
“埃斯特公爵。”纳门颔首向其致敬。使节团的众人听到这话,也立马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他们此次和平协议签署之行的重要促成者之一,那位为维克塞斯国王建立了艾拉维拉军团的机械公爵。
“日安,埃斯特导师。”与其他人用公爵作为打招呼的尊称不同,哈拉蒙德使用君临城的方言(也即君临城大学授课时的语言)向埃斯特问好。后者很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位“学弟”,关于哈拉蒙德的情报他了解得不多,但在一众软槭人和约姆斯人之间出现了一个君临城大学深造过的人士,这件事情本身其实也是不那么常见的。
“你好,这位同学,”埃斯特向哈拉蒙德回应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宴会开始之后,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虽然我已经不在君临城大学执教很多年了,但是那里还是我求学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我很有兴趣听听你对龙眠塔楼、耐心宫和斯内德实验楼现状的介绍。”
“眠龙勿扰——对于那座塔楼,我知道得不会比您在君临城大学时了解到得更多。”哈拉蒙德用一种抱歉的语气回答道。听了埃斯特的问话,哈拉蒙德就知道对方是在考验自己。那座以“龙眠塔楼”坐落的地方位于君临城的突出部,据说那头伟大的巨龙曾在那里休眠过一段时间。因此,虽然塔楼位于君临城大学的校园里,但是那里其实也是可以算作是君临城大学的一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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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就此分成两拨。奎斯倒是乐见其成,他甚至还从另外一拨人中偷偷溜出来,带着同样不喜欢和软槭、约姆斯领主们厮混的矮人戈林多以及哈拉蒙德,在宴会厅里闲逛起来。
凌鸦塔从外面看是不透光的银色,而从里面往外看,至少在他们眼前的这几层,则近乎于透明。这种塔型建筑在建造时使用了大量的玻璃,城市德鲁伊宗会的匠人们特别对其进行了加固处理。玻璃内部似乎有一层烟雾缭绕的薄纱,阻断了耀眼的日光,将太阳变成一轮挂在天空的苍白圆盘,用肉眼就可以直视。但除此以外,周遭的景色并未被这层雾霭般的玻璃所阻碍,就好像塔身根本不存在似的。方子格似的城区和蜿蜒的埃塞河相得益彰,位于主要城区;而所有次要的城区则像地图上的标志物一般在南方铺展。奎斯聚精会神地目视远方,甚至可以通过桅杆的纤细黑影,辨认出从城市南端驶过的海船。那些远道而来的商人,在丰收祭期间也不会休息。
在他们头顶,有一座空中花园。据说这片屋顶承载着上百吨装进花盆的肥沃泥土和纵横交错的水槽。藤蔓从塔侧攀爬下来,受到精心照顾的灌木丛和尺寸正常的树木在塔顶蓬勃生长,那里是一片具体而微的圆形森林。在面冲南方大海的一株大树的枝干间放着一张木台,它被视作正常人在埃赛勒姆城所能达到的至高点。空中花园里通常都有很多孩童,年幼的小贵族们在此地玩耍嬉闹,父母则在他们脚下的厅堂中讨论自己的生意。
他们脚下的地板并没有完全覆盖凌鸦塔宽逾百尺的直径。这个半圆形的大厅占据了北半部分塔身。戈林多抓着最南侧的栏杆,低头向下望去。在他们下方,还有四个与此类似的楼层。彼此相隔二十尺左右,每层都挤满了人。对于矮人来说,这种不真实的玻璃建筑远远不像是岩石那么牢靠,因此戈林多感到一阵眩晕,如潮水般仿佛要将他吞没。这个矮人透过透明塔壁,瞪视着至少在八十尺以外的地面,令人头晕眼花的南方景色在他面前展开。他几乎觉得世界的轴心已经倾斜。奎斯用手扶住洛克的肩膀,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
“可怜的老戈林多,我头一次知道你恐高。”奎斯大声笑道,“你抱着栏杆就好像抱着个伯德曼牌精酿啤酒的酒桶。别看下边的景象,咱们去吃点东西。那时你的双眼将慢慢适应这里的景色,以后你会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确实很乐意到筵席台去转转。”矮人嘟囔着,“可是我要说的是,我在地下洞窟里也见过比这更高的悬崖峭壁,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头晕——肯定是因为这些华而不实的透明玻璃制品,才让我不适应的。”
哈拉蒙德和奎斯带着戈林多冲出丝绸、棉布、山羊绒和稀有毛皮的层层围堵,当他们总算踩到厚实的羊毛地摊上时,筵席台也总算映入他们的眼帘。
筵席台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五十尺长(也许它只能称为开胃菜台,但在这种宴会上,小小一顿午后茶点也能跟其他筵席上的主菜媲美),上面铺着银丝镶边的丝绸桌布。
那些精通埃赛勒姆城传统美食制作艺术的行会主厨,直挺挺地站在餐桌旁,他们身着淡黄色礼服长袍,头戴黑色学士帽,几缕金丝线垂在耳朵后面。每位主厨,无论是男是女,都在拇指以外的八根手指上刺有精致文身,每个图案代表着他们所掌握的一种美食菜式。
在筵席台的一端放着甜点:包在金叶壳中的樱桃奶酪蛋糕令人馋涎欲滴;肉桂馅饼上用蜂蜜面糊精心绘制出了帆船的图案,整整一支舰队,还装饰着杏仁蛋白软糖做的风帆和葡萄干摆成的船员;这里有被掏空的香梨,果核换成了水蜜瓜瓤或是白兰地奶酪做成的圆柱体;这里有削了皮的水蜜瓜,绿色表皮被部分刮去,露出内部的粉色瓜肉,每颗粉色果实上都有一幅维克塞斯国王家徽纹章的浮雕,装入瓜心的炼金灯球让它们放射出动人的粉色光芒。
在筵席台的另一侧是肉菜,每个银盘上都放着一道“异兽碟”——由两种不同生物通过配料和烹饪手法组合而成的虚幻动物。
这着实吸引了奎斯的注意!
他看到一头烤野猪顶着金枪鱼的脑袋,趴在一堆黑鱼子酱顶上。旁边是个猪头,嘴里满满当当地塞着一颗湿地苹果,而身体则是一只肥硕的烤阉鸡,这道菜上浇了棕色焦糖沙司和无花果。他让一位主厨给自己切了满满一份猪阉鸡,盛在银盘中,用一把小银叉吃掉。这道菜在他嘴里慢慢化开,带有黄油的质感,滋味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奎斯可以发誓,这是他好几个星期以来品尝过如此美妙的食物了,而且他知道自己哪怕施展出浑身解数,再加上食人魔美食家布鲁的鼎力相助,才能在自己居所的厨房里复制出如此奇妙的菜肴。想到此处,他觉得口中的美食中陡然珍贵了几分,他不由得想要多吃一些。
有一道异兽碟不怎么受欢迎,那是用阉牛的头和大鱿鱼的身体拼接成的大菜,很多人对此表示出审美上的不适感。倒是奎斯并不以为意,他唯一的不满就是这道菜没有鱿鱼须子。众所周知,吃铁板鱿鱼不吃鱿鱼须,滋味会至少淡薄一半……
在筵席台中央,则摆放着一道可以被称为至高无上的辉煌荣光(至少在食物层面上可以这么说)的菜肴。那是一道巨大无朋的精致杰作,足有八尺高:一尊可以食用的埃赛勒姆城雕塑。
所有城区都是在敷设在隆起的饼干底座上的烤制的甜朗姆蛋糕,这些平台间的河道中流淌着某种蓝色液体,一名站在立体模型右侧的主厨正把它舀进杯中。城里的每座主要桥梁和建筑都用翻糖复制品展示出来;从南方的码头,到堪称工厂区的各个大型工厂,每个主要的地标也有对应的小模型。奎斯定睛观瞧,在棕色布丁做成的码头上,甚至漂着许多比杏仁略大几分的糖霜巧克力小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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