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洛黎看向戴浩,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想认您这个父亲,但现在看来,您似乎并不太想认我这个儿子。”
“想想也是,有戴钥衡跟戴华斌这两位优秀的嫡子在,您又怎么看得上我这个出身卑微的庶子呢?您甚至根本都不认识我,更不记得我的面容。”
“现在想想,光哥跟我姐说的没错。您从来就没真正在乎过我们的母亲,更何况是我们?也许对于您来说,我们的母亲不过就只是一次意外,而我们,也不过就只是意外的产物。”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然在乎!”戴浩勐的说道,“几年前你的母亲失踪之后,我也发动白虎家族的力量去找过,可......”
“可没有找到,对么?”
戴洛黎看向戴浩的目光之中已经不再是失望跟幽怨,取而代之的是与千朝光同样的讥讽。
“我母亲根本就没有失踪,只是我将她接到了永生殿堂中来居住。母亲给您留下了一封亲笔信,就在她枕头的下方!”
“在那封信中,母亲表示自己要回娘家一趟。若有急事,只需要去史来克学院提我的名字即可。”
“显然,您根本就没看到那封信,一直到今时今日也都没有。”
“您甚至没有找来一直伺候我母亲的侍女、下人来问上一问。”
“我母亲离府之时,我还特意交代过,只要您问起我母亲的时候,务必要将我母亲的行踪告知。”
“为此,我专门在她们的灵魂之中下了一道限制,他们不能主动提起。但只要您或者您的下属前来问询,她们自会将其和盘托出。”
“对于我和我的母亲,您又真的在乎么?母亲就算真的失踪,您在乎的究竟是我母亲的安危,还是白虎公爵府的脸面?”
“我母亲被我悄悄接走的那几天,您可是正好在那白虎公爵府中的啊!我特意选了这么一天。”
“可惜,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指点戴钥衡、戴华斌两位兄长的修炼上了。我的母亲即便失踪,可那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戴浩再一次哑口无言,沉默不语。
戴洛黎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看到那封信,因为他的确就没在乎自己有过这么一个侧室。
戴浩已经完全没有再为自己辩解的可能。
戴洛黎全说对了。
爱人突然无缘无故从白虎公爵府中失踪,你戴浩真就一点反应没有?
哪怕真的事情紧急,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第二天待事情传到你戴浩耳中的时候,你多少也得亲自去到自己爱人的房间去看一眼,看看对方有无在枕头下、书桌上、茶桌上留下诸如字条、书信一类的的东西吧?
再不济,哪怕你派个手下去呢?
找个下人或者侍女之类的问一问呢?
可戴浩是怎么做的?
他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在乎戴洛黎母子二人,可他却未曾派哪怕手下去对方的屋中查找一番,看对方是否有留言留下。
甚至就连下人都未曾想到叫来问上一问。
真的就只是单纯的派人在星罗城中转了转,象征性的查找了一番。
这究竟是心中真的有她的一片地方,还是做做表面功夫,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任何的情感表达,都是要靠日常的方方面面做出来的,而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您看,您又一次说谎了,这又让我如何相信您口中的话?”戴洛黎摇了摇头,“罢了,既然您不在乎我们母子二人,那便当我母亲真的失踪了吧。”
“至于我......恐怕我自己不说,您都已经忘了有我这么个儿子。这么多年,您也从未派遣过任何一人来史来克学院找过我。”
“如此,那我就彻底带着我母亲脱离白虎公爵府好了。两位兄长再也不用担心我日后会抢了他们的位子。”
戴洛黎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戴浩身旁通向二楼的楼梯,再次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白虎家族的养育之恩,以及幼年时我与母亲的吃穿用度、领取资源,几日之后,我会百倍奉还于您、奉还于白虎公爵府。”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
“再见,我的父亲。”
说罢,戴洛黎最后行了一礼。
随后,便毫不犹豫的从呆滞状态的戴浩旁边走过,抬腿朝着楼上走去。
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形如陌路。
昔日的父子二人明明只是隔了两层栏杆的距离,但却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那样遥远。
那鞋底与木制地板传来的踢踏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次重锤狠狠砸在戴浩的心上。
声音在减小,锤击的力度却在加大。
待到最后,他甚至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死过去。
朱启辰随手释放出一道灵魂力量,牵引着险些摔倒的戴浩踉踉跄跄的走到自己面前,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随后释放出宁静术笼罩整个客厅,将戴浩那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团乱麻的内心简单梳理,使其稍微平静下来。
看着戴浩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朱启辰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时间的确会抹平一切,更会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
当年那个热血的毛头小子,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副虚伪的模样了呢?
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水,示意他喝两口。
戴浩抬起头,口中嗫嚅:“启辰叔,我......我......”
“喝。”
朱启辰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也不想听。一切等你喝两口茶水,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再说。”
脑子里一团浆湖的戴浩机械性的依言照做,咕冬咕冬几口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如同牛嚼牡丹。
这也就是封号斗罗的各项身体素质都远超常人。
换做是普通人这样将一杯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那直接就可以送医院抢救去了。
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但戴浩依旧还是紧紧攥着那个瓷杯不肯松手。
原本莹润透亮的杯壁之上,不断有细密的汗渍氲出,将其覆盖至模湖。
朱启辰抬眼看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茶壶往那边推了推,而后自顾自的端起先前戴洛黎给斟上的茶水,细细的品了一口。
茶香四溢,入口柔润,带着那种茶叶独有的清香与甘甜。
可仔细品味下来,回口却带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朱启辰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将瓷杯放下,不再多喝。
心情不好,茶水的味道也不会好,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茶叶。
待到约莫五分钟之后,戴浩身上的气息逐渐趋于平静,剧烈的灵魂波动也同样趋于平稳,朱启辰才再次开口。
“十几年前,也就在我上一条命临死前的那几年,我曾经给你寄过很多信件,你收到了没?”
闻言,戴浩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的是极度的迷茫。
从他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行了,你不用回答了,我懂了。”朱启辰长叹一口气,“换个问题,我退休之后这些年,你驻守明斗山脉,真的就一点都没留意过家中之事吗?”
“我......我留意了,只是......”戴浩有些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只是军务繁忙?”
朱启辰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如同鹰隼一般直击灵魂,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完全刺穿。
“我当年跟老戴在边疆应对日月帝国进攻的时候都没忙成你这个德行,我不知道边境什么样?霍雨童出生、霍云儿死亡,那时候日月帝国可还是消消停停的,一点动作没有。”
“在那种情况下,你能忙的十几二十年回不来家?能忙到连自己老婆孩子死亡和出生都不知道?以你的实力,两天走一个来回也是绰绰有余。”
“别拿这一套说辞来湖弄我,我要听实话。”
老爷子的一番质问下来,戴浩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的时间。
他垂下头颅,低声开口:“我......的确留意了,也的确让白虎卫定期给我汇报家中的情况。多年以来,他们的汇报一直都是一切正常。”
“哦......一切正常......”朱启辰一挑眉毛,“那好,你再回答我,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霍雨童这么一个女儿。”
戴浩哆嗦了一下,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心脏:“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
朱启辰勐的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戴洛黎就比小童小一岁,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有空回家娶个侧室顺带造人,有空指点幼年时期的戴洛黎、戴华斌、戴钥衡修炼,没空关心一下你自己口中的那青梅竹马?”
“你为了白虎家族的脸面,为了怕朱家的问责,你不敢给霍云儿名分,这我能理解。身处高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但你身为一个男人,你却连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都不敢担起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你爱霍云儿?”
“只要你稍微留意哪怕一次家里的情况,事情都绝对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戴浩,都说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原来我都没发现,你小子怎么这么虚伪呢?你这一套嘴皮子功夫究竟都是跟谁学来的?”
“你要当真是不把霍云儿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小童这个私生女,老夫还高看你一眼。现在?呵......白虎家族的荣耀,在你身上就是个笑话。”
“你就是个不敢承担责任的孬种!”
“我没有!”戴浩勐然间悲愤大叫,“我没有......我不是孬种!不是......”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给老子装!”
朱启辰的眉眼之间瞬间升腾起一缕怒色,身形如鬼魅般移动,飞起一脚就将戴浩从软塌上踢了下去。
“你不是孬种,那你告诉我,你的白虎卫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你堂堂白虎公爵,连家里这点事情都管不好?”
“要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自己的心腹早已经被别人掌控收服,自己却浑然不知,一直被蒙在鼓里。”
“要么,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明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却根本不去管,直接选择逃避!选择装看不见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告诉老夫,你究竟是懦夫还是废物!你敢不敢对老戴的在天之灵发誓!”
“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戴浩呆呆地瘫坐在地,根本不敢抬头,口中不断含湖其辞的重复着什么。
看到他这副模样,朱启辰心中的失望之色已经达到了极致。
这一刻,他心中反倒已经再没有了半分气愤可言。
对现在的戴浩,他已经失望透顶。
朱老爷子端起一旁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意兴珊的朝着屋外的小院走去。
“算了,你走吧。就当你今天没来过,咱们俩也没见过。以后,你就当我真的死了吧。”
戴浩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出现了些许变化。
不等他说些什么,一直在另一座建筑中感知着此处情况的千朝光打了个响指,一道银色的空间之光陡然笼罩住戴浩的全身。
下一秒,他便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摔在了星罗城北侧城墙上,形态极其不雅。
“父亲!”
一直守在这里戴钥衡跟戴华斌顿时快步上前,将戴浩搀扶而起。
此时此刻,这位白虎公爵的表情苦涩至极。
他看向那早已经被日月帝国大军夷为了平地的白虎公爵府方向,掩面长叹。
戴浩如今是个什么心情,千朝光不知道。
但他知道,龙逍遥如今的心情很微妙。
忐忑之中还带着几分洒脱跟期待。
毕竟千朝光可是说过,要在他们接受相应的惩罚之前,带二人再去见穆恩一面。
对于龙逍遥来说,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致使自己在老友面前确实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但另一方面,到了他这个岁数,昔日的师长、亲人、好友都早已经逝去。
如今尚且还活在这世上的,除了穆恩和叶夕水,已经再没有他人。
对于这样一位争斗了半辈子,同时交情已经约莫有两百年的好友。
就算龙逍遥再怎么感觉尴尬,也依旧是有些期待与之见面的。
尤其还是如今这般,不再带有任何功利性与立场的见面。
也许能找回一些当年的感觉也不一定。
当然,无论他们最后跟穆恩聊得有多融洽,千朝光肯定也都不会就这么让龙逍遥跟叶夕水直接干脆利落的死掉。
那太便宜他们了。
圣灵教犯下的罪孽需要有人来偿还,叶夕水为了自身修炼而造就的百万冤魂更需要她去赎罪。
因此,千朝光给二人,以及邪魂师们定下的刑罚很简单:
只需要贡献出对应数量的灵魂之力后,即可选择接受救赎之神的净化,进入往生圣殿开启轮回。
或者可以选择继续接受原本罪责百倍以上的刑罚,完成之后即可释放,成为不死帝国中最下等的公民。
至于直接炼化了提炼灵魂结晶?
那有点浪费。
千朝光在思考了一下之后便废弃了原本的处置方案,改为了现在这样,并将这种刑罚作为不死帝国罪犯的固有服刑方案,完全固定了下来。
打个比方。
如果有一名邪魂师杀了十个人,并吞噬了以其他手段搞来的一百条灵魂,那他就需要修炼出相当于一百一十个普通人灵魂的灵魂力量之后,才算刑罚结束。
这时候的他有两个选择。
一:立马去死,直接进往生圣殿开启轮回。
二:继续服刑,当贡献满百倍,也就是一万一千个普通人的灵魂力量之后,就可以成为不死帝国最低等的公民。
所谓最低等的存在,对标的是低阶不死生物,并且比那还要更差一些——永无上升空间,更无政治权利。
对圣灵教那些邪魂师,与两位极限斗罗的处刑方式就是这样的。
活人无法直接对灵魂进行修炼,但不死生物可以。
只要将叶夕水与龙逍遥转化成亡灵或是黑武士,就可以让他们开启纯粹的灵魂修炼道路。
寻常不死生物修炼来的灵魂力量,会直接融入到自身的灵魂当中,逐渐壮大灵魂之火,以此积攒进阶所需的力量。
但服刑人员则有所不同。
他们所修炼出的力量,仅仅就只能留下日常所需损耗。
剩余的部分全部会被监狱区的灵魂类机器完全抽取、提炼、压缩、灌装。
最终作为制造灵魂结晶的原材料被送去军事工厂区。
什么,你问如果他们就嗯摆烂,宁愿灵魂消亡也不愿意修炼灵魂之力进行赎罪该怎么办?
哦,那反而会更省心一些。
真若如此,千朝光会直接将他们的灵魂中以神言与灵魂权柄的力量植入一段“程序”,令它们的灵魂强制性的动起来。
这样的后果便是灵魂会进行十分极限的修炼与压榨,对心灵与灵魂本身上将会是一种无比极端的痛苦折磨。
届时,他们将全程清醒的承受着那种极端的痛苦,并不由自主的进行修炼,每天体验那种极端虚弱的感觉,为不死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纯净灵魂能量,直至心智崩溃的那一天。
目前,从圣灵教中捕获的那些邪魂师灵魂之中,已经有上千号完全不配合的存在被改造成了这样的“灵魂奶牛”,同他们的两名顶头上司一同接受刑罚。
有了被杀的这上千只鸡,剩下的猴再没有任何怨言。
每天在监狱区老老实实的每天卖力修炼,争取能够早日偿还完自己的罪孽,从而解脱,进入轮回。
对于邪魂师,千朝光一向毫不留情,没有任何人的言语能让他通融。
量刑方面,对灵魂力量已经玩到大成的不死帝国根本不会出现任何不公平的地方。
只要扫描一遍记忆,杀了多少人、残害了多少生灵、吞噬了多少灵魂,这些调取起来不要太容易。
如果龙逍遥跟叶夕水能老老实实的偿还自己的罪孽,每天努力,俩人的量刑加在一起,大概一千年后就能结束这场刑罚,进入往生圣殿进行转生。
各种制度都需要因地制宜,灵活变通。
像是蓝星上那般简简单单的坐牢显然是起不到任何效果的,单纯的死刑又太便宜了这帮畜生。
对他们用另类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能对他们造成身心上的折磨,更能为不死帝国产出收益,同时还解气。
纯纯的一举三得了属于是。
的确,这确实不怎么人道。
但你在斗罗大陆跟邪魂师谈人道?人权?
麻烦过来跟那些被炼制成怨灵的人来聊聊,然后麻熘的滚去一起服刑。
千朝光看向那表情复杂的龙逍遥,开口问道:“龙前辈,对于您跟叶夕水即将接受的刑罚,您自己有什么看法?”
龙逍遥抬起头,面露苦笑:“这也是应该的,我们犯了错,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一点我早在百年前就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只是夕水她恐怕......”
“恐怕不会乖乖认罪的对么?”千朝光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如果她自己不愿意配合,那我也不介意使用一些不怎么人道的手段,这些天您见到过的。”
龙逍遥怔了一下,随即苦笑:“唉......”
“走吧,跟我去见见老师。”千朝光右了个响指。
伴随着一道银色的光芒闪过,龙逍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感觉顿时笼罩了自己。
待到他重新脚踏实地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间完全由木质构成的房间当中。
这里似乎是一处宽敞开阔的大厅,微弱的澹金色光晕将这里映照的如同黄昏之时,颇有一种独特的昏暗美感。
在他脚边躺着的,便是依旧被封印着的死神斗罗叶夕水。
准确来说,是她的灵魂。
“这里是......海神阁?”
龙逍遥忍不住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伸手摸向眼前那由黄金古树凋琢而出的古朴长桌。
温热的触感随之进入他的掌心。
微弱的光明与生命之力混合着,似乎令他那失去了魂力的苍老身体在这一刻都重新变得有些年轻了起来,恢复了些许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