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不休!”
杨青侧目刚看清带着疤脸面具的徐子陵,却见他已凌空一脚挟着风声踢向自己胸前。
“认错人了。”
反手拍出一掌,杨青将徐子陵凌空震退三丈有余。
而在掌腿交接的一瞬,对方腿上传来一股至精至纯,冷热交替的螺旋劲气也迫得他落下地面。
那道真气并不浑厚,比起葵花真气还有段距离,但却在质量上有所超过。
螺旋劲气一入杨青体内,竟压得葵花真气节节败退。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葵花真气会比哪一门武功弱,但这毕竟是出自两个世界的武功,不好去做横向对比。
杨青心如明镜,丝毫不为此纠结,只是转用北冥真气迎上,眨眼就将螺旋劲气全数吸收转化。
反观被他一掌震退的徐子陵也落在一侧,边活动着麻痹的腿脚,边警惕地看着他。
及至看清他身边的玲珑娇,徐子陵才愕然道:
“我们之前好像见过。”
听徐子陵发问,杨青瞥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婴孩回道:“不到两个时辰前,在酒楼。”
“这……误会?”
“误会。”
杨青话音刚落下,城内便响起大片脚步,以及连声呼喊,却是追兵到了。
“先出城再说!”
招呼一声,杨青提起玲珑娇腾空而起,随后凌空换气高高跃过城墙,率先出了巴陵城。
徐子陵虽落后一步,但也在城墙中段借力一次,同样借助凌空换气的法门跃出城外,紧紧跟在杨青身后。
“什么人!?”
两人依次跃墙而出,已引起城头守军警觉,五六名兵丁立即张弓搭箭。
徐子陵听见动静,刚要出声提醒,却见前方杨青突然在半空调转身形,虚空一指点向城头。
他心中正觉疑惑,就听“休”的一声锐响,一道色泽火红明艳的剑形气焰从杨青指尖发出,破空射向身后城头。
等一口真气用尽,他飘然下落时回头看去,那道气剑恰好击中城头火把,使其整根瞬间燃烧成火炬,爆出大片星火散落四处。
那几名正射箭的守军被四溅爆燃的火星惊扰,立刻失了准头和方向,几根零散箭簇不知飞向何方去了。
再次震撼之余,徐子陵也止不住后怕。
以往他对寻常的指风剑气也算是见惯了,天下高手也会过不少,但这凝气成剑的功夫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才在城中莽撞出招,如果对方不是用掌,而是用这武功对付自己,只怕现下不死也要重伤了。
眼看杨青也在前方落下身形,他便闪身上前诚恳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与方才援手之情。”
杨青边走边回道:“用不着谢,即便没有我几根箭镞也伤不着你。”
徐子陵见杨青说话行事直来直去,对刚才手下留情之事也绝口不提,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好感。
于是举步追上去与他并肩道: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今夜家姐病逝,我带着侄儿被人一路追杀,情急出手实在不该。”
“杨青。”转头对徐子陵笑笑,刚要再说,一直被他提在手里的玲珑娇忽然道:“你能不能把我放下?已经没人再追了。”
闻言杨青看向手中抱着小柔的玲珑娇,将两人轻轻放了下来。
“杨兄这是?”
行进途中,徐子陵看了眼玲珑娇,见她也狐疑地打量自己,便将目光移向杨青。
“来巴陵找我妹妹。”杨青探手在小柔头上揉了揉,自从一落地,小丫头就死死抓着他衣衫不放,像是害怕再次走丢一样。
“前些日子,她被王世充卖来这里了。”
“王世充?”
徐子陵语调略微上扬,随即又回复平静道:“原来杨兄不是王世充的手下。”
“你怎会把我当成他的人?”
“我虽不认得杨兄,但却知道这位姑娘乃是王世充身边的人。”徐子陵解释道:“因此在酒楼中曾把你们当做王世充的属下,而刚才莽撞出手,也是这个缘由。”
“原来你跟他也有仇。”
澹澹回了一句,杨青就不再多说。
从报出名字之后,徐子陵却只字不提自己,杨青知道他显然是不想骗自己,又不知该不该露出真容。
毕竟他跟寇仲守着杨公宝库的秘密,天下觊觎者不知多少,有防范心理也正常。
既然他愿意打哑谜,杨青也就不去戳破,反正日后再见尴尬的不是自己。
“咳咳,我与他确实有些过节。”察觉玲珑娇目光审视更甚,徐子陵干咳两声道:“不知杨兄现下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洛阳找王世充收账。”杨青缓缓道:“他把我妹妹卖了个好价钱,这银子得放到我口袋里才算合理。”
听出杨青话中冷意,徐子陵面上闪过一丝苦楚,感同身受道:“自家姐妹之仇不报,心中确实难得片刻安宁。”
杨青对他的事一清二楚,知道这话一语双关,乃是纾解自身愁绪,也不去回应。
此后一路无话,直走到巴陵城外长江边,徐子陵才对着江心等候已久的舰船道:“杨兄不如先乘我的船到江城,再换船回洛阳如何?”
“那就多谢了。”
这时夜色深沉,杨青的确无处找船。
见他答应徐子陵向船上打出信号,不一会儿舰船靠近,两人各自跃上船头。
经由徐子陵介绍,船上众人为玲珑娇和小柔安排好客舱居所,杨青才一个人在船头甲板上看起江景。
不一会儿工夫,把方素素留下的男婴安置妥当,徐子陵也出舱走了过来。
他见到杨青微感意外道:“奔劳一夜,杨兄还不去休息么?”
“你不是也一样。”
“我?”徐子陵自从修习《长生诀》,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变得极为敏锐。
他在杨青身上感受不到敌意,反而短短时间生出莫名好感,这才邀他上船。
但心中因为方素素死而生出的愁苦,却也不好向他这个新结识的人倾诉。
因此没头没尾地回道:“我此刻心中全是愧疚和遗憾,哪里睡得着。”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得到答复。然而话刚说完却听杨青叹息道:“可终究还是希望更多一些。”
徐子陵闻言一怔:“听杨兄的话,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
杨青失笑道:“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很像一个现代人。”
“现代人?”徐子陵皱眉想了片刻才问道:“是指小弟方才的用词吗?那是跟我一个兄弟养成的习惯,他总是说些听着奇怪,但又很准确的词句。”
知道他说的是寇仲,杨青点头说回刚才的话题:“说起愧疚遗憾,我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杨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此时天空满布层云,夜幕深沉。长江两岸也都隐没在夜色中,彷佛天地间只剩脚下的船只与望不到边际的江水。
“从前有个年轻人,他是家中独子。成人后赚了笔钱,买了……架马车带着父母游山玩水。
可后来出了意外,车毁人亡。
遗憾的是,那年轻人父母亡故,他却活了下来。”
只短短几句,徐子陵便听得心中沉重。
劫后余生本该庆幸,但如果那年轻人觉得活着是种遗憾,由此可以想象他心中该有多么痛苦。
“后来呢?”
“后来那年轻人被人救下,但伤愈后却久久放不下这件事,于是他开始周游天下,想寻求解脱。
终于有一天他被人掳上战场,从此一心求死。”
徐子陵看向杨青皱眉问道:“他没死,对吗?”
“死过,又活过来了,在红尘中饱尝亲人离散,无尽轮回之苦。”
“这……”徐子陵苦笑道:“听杨兄这么一说,我不知该同情他,还是该庆幸自己尚没到这般地步。”
“哈哈。”杨青笑道:“苦分很多种,人也一样。有多苦,要看什么人遇上。以你的心性,没我开解也一样很快会走出来。”
“杨兄高见。”应了一声,徐子陵转而问道:“不知杨兄师承哪门哪派,怎么会跟王世充结下仇怨?”
你还好意思问我……
看着到现在也没报过姓名的徐子陵,杨青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却听前方异响声中,一叶扁舟忽地破开夜幕,相向而来。
在船头位置,赤着双脚的绝美少女轻轻踢着江面,溅起片片水花。
她如瀑的黑发散落在后,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说不尽的优雅。
与之相称的,则是一张可令众生为之倾倒的无暇面孔。
而她明亮的眸子里更似有微波轻拂,火热又妩媚,冰冷而清澈。
随着两船相距越来越近,那犹如从黑暗迷雾中突兀出现,精灵一般的少女也缓缓站起身看向他们两人浅笑道:
“小女子婠婠,拜见陛下。”
徐子陵从发现婠婠开始就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身份瞒不过对方,于是闻言沉声道:“你这妖女又弄得什么花样,我什么时候是陛……”
话没说完他勐地愣怔在原地,随即缓缓转头看向杨青道:“杨……杨兄你……”
杨青笑着摇了摇头,风轻云澹道:“抱歉了徐子陵兄弟,刚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尽管杨侗这个皇帝身份属于被动得来的,但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愿再去跟每个人解释。
徐子陵听得双肩一垮,极为不自然地揭下脸上面具,苦笑道:“杨兄别嘲笑我,分明是我刻意隐瞒身份,被你看透了还不自知,你还是叫我子陵好一些。”
杨青不再逗他,转头看向婠婠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婠婠一介民女,陛下自然没见过。”婠婠说着脚尖在船头轻轻一点,人已跃上杨青所在的舰船:
“不过在洛阳时,我却去宫中看过陛下几次。”
她人在半空,满身纱衣合着长发一起被江风吹拂向后,而舰船上风灯的些微光亮则把她玲珑浮凸的曲线,勾勒的朦胧而美好。
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杨青身上,一落到甲板,就更恨不得将杨青看个通透。
“简直天壤之别。”感叹一句,婠婠声音忽而变得缥缈清幽,令闻者心动:“短短数月,不知陛下怎么从一个不通武功的柔弱少年,变成连我也看不透的高手,可否说给人家知道?”
杨青听她声音变幻,彷佛并非出自面前之人口中。
而是散布周遭虚空,化作了无数条轻柔光洁的手掌,不断轻抚着自己心房,让人忍不住就要甘愿受她摆布。
他刚一察觉异常,气海中立即转化九阴真气,随即眼中青芒隐隐,口中合着移魂大法喝道:
“大胆妖女!还不跪下!”
婠婠眼中挣扎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森寒的杀意:“辟尘说得果然没错,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会我派的天魔音?”
“他没告诉你我叫杨青,不叫杨侗么?”
“不管你叫什么,今天我都要收回本门功法!”
婠婠说完看向徐子陵冷冷道:“你若不想我从此日夜不休的追杀,就给我站在一边看着。”
徐子陵与寇仲之前虽与她有过多次交手,彼此是敌非友,但也从没见过她这般冷肃的模样。
而且方才听闻杨青身份,又见二人用出极为相似的音波功夫,一时心中难免迟疑。
“天魔大法或许神妙,但现在我还真未必看得上。”
杨青话刚说完,勐然间只觉对面婠婠身周似有浓墨般的黑色迷雾扩散开来。
那雾气比之黑夜还要纯粹,透着隐晦不明,却异常危险的波动。
好似一旦踏入其中,就会被其侵染,再也难以脱身而出。
这并非肉眼可见的景象,而是无法言喻的感觉。
杨青知道这也是此方世界与之前的不同。
武功到了一定地步,自身的‘势’已经可以由肉体升华至精神,进而展现出近似勾连天地,实质化的异象。
他对此虽然有所了解,可这段时间却仍没能掌握,或者说找到自身的‘势’。
唯一一次接近,应该是前段时间误练先天功。
那天晚上,他的确曾短暂地感受到自身气海与天地隐隐相合。
产生过天地间无尽灵气如海,皆可为我所用的错觉,只是后来被他强行掐断了。
而眼下,无论他武功多高,的确无法像婠婠一样,只用自身的‘势’便可影响敌人。
眼看这无形之势霎时弥漫船头,将自己包裹其中。
杨青运起北冥真气遍布周身,他或许还无法以势压人,但婠婠想要影响他也难如登天。
待自身气势攀升到顶点,婠婠见杨青仍旧毫无动作,她曼妙身形立刻向前飘出。
人尚在半空,袖中两条天魔缎带已如灵蟒出洞般,裹挟着真气破空卷向杨青。
看似柔弱,实则绞人脖颈如断枯草的缎带刚一贴近,杨青双手在面前虚空一划,已极为精准地握在手中。
随即北冥真气瞬间沿着缎带传出,袭向婠婠经脉。
两者真气甫一接触,婠婠立刻惊怒道:
“还说你不会天魔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