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与帝辛是否同因‘不敬苍天’,所以被随看到身上流露‘纣气’?
亦或是因为其他缘故,更或只是随单纯‘看走了眼’?
一切犹未可知。
需要苏午亲自见到帝辛以后,才能验证一二。
“你因看到大王身上流露纣气,所以觉得他身陷泥潭之中,需要旁人来出手相救?”苏午收拢了思绪,再向随问道。
随重重点头:“大王还是从前的大王!
但他身上有了纣气,就又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大王之所以身上有了纣气,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傩师——自从祭司妲己入宫以后,就将王宫搅扰得日夜不宁,大王原本已经废止的人殉,在这个时候重新被妲己运用了起来。
王宫祭坛之中,堆积尸骨如山!
都是因为这个妖妇!
如果杀死了妲己……”
“君王自身昏庸无道,怎么能将责任全推到一个只负责祭祀的祭司身上呢?”渠有些听不下去随的话,觉得随每一句话都是在指向自己,于是张口反驳起来,“如果大王禁止那个妲己进行祭祀,她难道还敢于违抗王命吗?”
“妲己是来历不明的人!”
随急声反驳道:“她或许都不是人!
宫中有其他甲士说,在黑夜里看到过妲己身后,长出了九条尾巴!
我也隐隐约约见过!”
“妲己确实非同寻常。”苏午这时开口说话,他一出声,渠便安静了下来。他与随接着说道,“不过‘纣气’之事,也并不一定就与妲己有关。
总而言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你回王宫传话罢。
告诉大王,我愿意与他一见。
诸多事项只有等我见过他以后,才好确定下来,也许今时商王的情形,也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糟糕。”
“绝对不行!
王宫里充满危险,帝辛如今说不定都想杀了您——您可是身负天帝化身的人!
您这个时候去王宫与他相见——”渠神色严肃,待苏午把话说完以后,立刻严辞以对。
而苏午笑着道:“我对此有分寸,不必担心。并且,我与商王相见,却也并不一定就在王宫之中。”
随着吞吞吐吐地道:“您、您真要与大王见面吗?”
“嗯。
你去传话罢。”苏午道。
“好!”随眼里顿时有了亮光,他重重一点头,转身就要走入黑暗里,直去王宫之中传话。
渠见状也无可奈何,但还是连声叫喊着,先把随拦了下来:“你去王宫传话,还有美酒可以品尝,有宽敞的宫室可以休息。
难道要把我和主人就这样晾在干冷的殷都城中,在这城门下苦熬一夜吗?!”
“不是,不是!”随神色羞愧,转脸看向苏午,连声说道,“大王释放了我的家人,还归还了我的宅院!
主人,请您和渠到我的宅院里暂时休息。
等我向大王传话回来!”
说着话,随又伸手拉住了渠,引着苏午往他宅院那边走,至于随的宅院里,其父母亲人果然都已被大王放归。
此时随也顾不得其他,将苏午与渠在宅院中安顿住下后,便匆匆往王宫而去,甚至来不及与父母亲人打声招呼。
夜间。
苏午立于随家宅主室之中。
屋内的条案上,摆放着一盏陶豆,陶豆之中盛满了油脂,一丁火苗漂浮于油脂之上,燃烧出青黑的烟气。
他站在房屋门口,看着门外屋院间,尽是黑乎乎的一片。
夜间照明于今商寻常百姓而言,还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他们只得以火把、点燃柴堆等方式来照明,而不论火把还是火堆,都无法支撑起长久的燃烧,是以在今时已是一座大城的殷都,也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景象,唯有远处的王宫在黑夜里闪发着光芒。
而哪怕如随这样曾为商王亲近的小贵族,家中也多只供得起一盏陶豆。
陶豆制作起来并不困难,困难得是其中盛装的、用以燃亮照明的油脂太过珍贵。
苏午在门口默默站了一阵,转身走入屋室内,吹熄了桌上的陶豆。
他盘坐在地,眼神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故始之血……”苏午将双掌在眼前摊开,在他双手掌纹沟壑之中,一根根血管从无到有,自他的掌纹里浮凸了出来。
那些血管微微跳动着,须臾间就蜿蜒缠绕过他的手臂、肩膀,遍及他的全身!
覆盖他周身各处的血管之内,就流淌着此种从故始人庙之中泼洒出的故始之血!
古老、本源、沧桑的气韵从苏午身上飘散了出来。
他敞开胸膛,看到胸膛之中,那副爬满了血管的肺脏,故始之血充斥其间,使得整副肺脏抽吸着游离于这重因果世界之外的气韵,能引之为苏午自身所用,苏午被这般气韵浸润着,自身的一切便朦朦胧胧,充满了未知。
看着胸膛中徐徐收缩的肺脏,苏午心念飞转。
从故始人庙之中流淌出的故始之血,同样与那诸多恐怖存在的死劫、诡韵产生了交融,它们一并流淌在这覆盖苏午周身的血管之中,同时又散播在他当下置身的这重想尔织造的因果世界内,在这重因果世界各处留下深刻的烙印。
那在故始之血中流淌的周文王的易道变化、商纣王的改天换命之法、钓叟的规避天数之道等等,主动与诸恐怖存在的死劫、诡韵交融,正是为了牵制那诸多恐怖存在,为苏午争取时间,使他尽快翻转局势,借助恐怖存在遗留的死劫与气韵,将局外的诸恐怖之类,一并拉扯进当前的局中!
而为了点醒沉陷局中的苏午,钓叟送来了自身的肺脏,周文王遗下一道投影,传授了他‘易道变化二十四卦’!
接下来,便需要他自己主动去找寻那些恐怖存在遗留于自身的气韵因果种种,将它们都统统拖下水了!
因果世界,是想尔为苏午设下的迷局,用以禁锢住他,令他无从反抗自身被掏取五脏六腑,及至一切本源。
但它又何尝不是苏午今下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诸多恐怖存在,或是看中了苏午身上的某一个部分,但想尔想要拿走的,却是苏午的全部!
今下它却需要向那诸多恐怖存在奋力竞争,相互牵扯,试看它最终能否得偿所愿了。
苏午合上了胸膛,浑身缭绕的血管纷纷消隐而去。
顺着故始之血的指引,他才好找到剩余几份恐怖存在遗留的死劫气韵。
黑暗吞没了大地上的一座座低矮房屋,连商王宫上点燃的火盆、火把,都在这浓重的黑暗里瑟瑟发抖,那孱弱的火光,随时都会被黑暗抹灭。
随行走在这漆黑的世界里,眼看着王宫宫墙上的火光距离自己愈来愈近。王宫的角门在火光的阴影中微微敞开。
“随!”
他听到有人低声唤着自己的名字,于是在宫门前停下脚步,转头去寻呼唤自己的声音来处。
何披覆着甲胄,举着火把,从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看着临近王宫角门的随,神色紧张,身上的酒气也早已消褪一空:“你怎么又来了,随?”
“我有大事要禀报大王!”随眼神坚定地说道。
“现在已经天黑,大王已经歇息了,随……
你还是先回去,等到天亮了,再来向大王禀报吧……”何的眼神有些躲闪地与随说道,他一边说,一边以身形堵住了身后的角门,防备随会突然闯入角门之中。
随闻声皱紧了眉头。
他觉得黑夜里的王宫有些奇怪。
一种莫名诡异的氛围笼罩住了大商王宫,连守卫王宫的甲士都显得诡异了起来。
“我在王宫当值的时候,大王励精图治,即使案上陶豆内的油脂烧空了三次,他都不会停止阅读各地送来的龟甲!
现在只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而已,大王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天才刚刚黑下去没有多久,他便已经歇息了?我不信!
何,你要说实话!”随紧紧盯着何,企图从何躲闪的眼神里挖掘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而何迎着他的目光,低低地叹了口气:“天日坠落的时候,王宫便不只属于大王。我们这些甲士,不过是守门的狗而已,谁会给我们食物,我们就得听谁的指令。
趁现在天还没有太黑……回去吧,随。
不然,再过一会儿,我就不会对你好言相劝了——再过一会儿,你说不定都不能再见到我。”
何的话语里暗有所指。
随见状亦未强求,他叹息着点了点头,转头走进了黑暗里。
目送着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何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而后举着那支火把,走入了阴影中。
那本该驱散黑暗的火光,随同何的身形,一同隐没入阴影内,须臾消失无踪。
——躲在一处民居后的随,看着这一幕,心头震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弓起身形,趁此时拔步而出,猛然冲向了那道被火光映照出阴暗轮廓的角门!
风声在他耳畔呼啸而过!
随甚至在那阵风声里,听到了甲叶碰撞的声响!
他的身形一刹那直冲入角门之后,身后跟着响起了一阵凄厉的、不似人能发出的吼叫声,那阵声音嘶吼着他的名字:“随,随——”
他心头突突直跳,扭头一看,就见到一头有两个自己那般高的‘狌狌’从角门外拥挤而入,它咆哮着随的名字,身形被密密麻麻的苍白毛发遮盖住了!
在那浓密毛发下,随隐约能看到何的面容轮廓!
这个瞬间,随理解了何先前所说的,再过一会儿,他说不定都不能再见到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变成了一头狌狌似的怪物!
那一丛丛毛发深深扎进了何的血管之中,甚至深入了他的性灵、本源之内,让他身形膨胀,变得犹如一头猿猴一般。
他眼中闪烁着暴虐凶厉的光芒,眼看随的速度变慢,忽然张臂‘捧’向了随的身躯——如若被他捧在怀里,随当场就要筋骨摧折,变成一团烂肉!
那头一丈高的‘猿猴’双臂疾扫而来,臂膀上的毛发迎风飘散,一阵阵模糊不清的哀嚎声、呓语声随着那丛丛浓密毛发传入了随的耳中!
听到那阵呓语声,随的心神都开始恍惚起来,在他体内,血肉与性灵最中央处,他尚能保持人形的、如人影一般的‘元根’周身,忽然跟着长出了一缕缕浓密的毛发!
若有人此时能观测到随的元根,便会发现其元根之上长出的那一缕缕浓密毛发,分明是一道极细极细的、被禁锢着手脚的人影,他遍身都爬满了此种‘人影’,这些人影奋力挣扎着,竟要将它们寄生的随之元根彻底撕成碎片!
正在此时,一层层猩红螺纹由随的元根腹心处蜿蜒而出,刹那间扩散至随的全身,同时有一丛丛紫金血管自随元根之上浮凸而起,紫金气韵在血管之中奔流涌动,猛然间漆刷在那些细长人影之上,直将人影焚炼成了虚无!
一道旌节竖立在随的身后!
那冲天而起的旌节之下,垂坠着九轮太阳!
轰轰轰!
九轮色彩斑斓、散发出种种不同气韵的太阳充塞于王宫上方天穹之中,将倾盖王宫的黑暗一时撕裂,斑斓光彩与苍穹上弥漫的黑暗交攻着,更映照出了那黑暗的真形——分明是一道道细长人影聚集而成的大片大片毛发!
所有毛发从天穹飘散而下,尽数聚集向王宫深处的某个地方!
而随擎起的旌节之中,九轮垂坠而下的太阳之上,逐渐长出了苏午的眼睛,他的目光扫过遍天蔓延的漆黑毛发,那些由细长人影聚集成的毛发,顿时跟着变作斑斓之色,被他的气韵所侵染!
滚滚黑暗、无边人影毛发都蜷缩着,汇向了王宫深处的某个地方!
下一个刹那,苍穹复归黑暗,垂坠九轮斑斓太阳的旌节消散而去,而随身前,变作大猿猴的何仍在站立着,冲他呲牙立目,但却不敢再靠近他半步。
“好了,退下吧。”
这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入随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