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诡啊!
骇叫声穿破了寂静的村庄,而后戛然而止。
那覆盖住火堆旁三人的阴影,
勐然向着四周弥散!
于是,
阴影里包裹着的三个贼匪,亦因粘连他们的影子向四周铺展,而被迫伸长了四肢——勉力伸长——最终同时被影子拉扯得四分五裂,
血液泼洒一地,
残肢断体凌乱散落。
三人同时绝命!
影子重新汇聚成模湖的人形,
这个人形,缺失了右手。
——苏午最初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就是一条右手臂,
一直都是从他的右腋下生长出来。
如今,
他调集尸陀鬼之手的力量,
凝聚出这道影子人形,
却唯独缺失了右手的部分。
这像是蕴含了某种象征意义,
表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始终是一只残缺的诡。
影诡现下不知身在何处,
但只要苏午运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频繁到一个程度,它仍然会随机出现在苏午周围某处,对苏午展开追杀,
而真正的尸陀鬼,
现下还在密藏域。
苏午知道它在哪里——毕竟他移转了历史,密藏域模拟里的一切都已与现实重叠,
他在模拟里亲眼见证了‘广法’的死亡,
广法埋骨地,
就是‘尸陀鬼——尸林怙主’所在之处。
唯有苏午真正容纳了这两只诡,
他所凝聚的影子人形才会是完整的。
不过,这两只诡都很恐怖,
尸林怙主在模拟里就表现出了能与诡母分庭抗礼的力量,它必然是荒级的厉诡,
从前苏午怀疑影诡是一只凶级的厉诡,
它的杀人规律比较容易规避。
但影诡后来在几次追杀他以后,肚子渐渐变大,就像是怀孕了一样——这让苏午产生了新的疑虑,
影诡极可能也是一只超出‘凶级’的厉诡,
其具体层次未明。
所以,
现下自身厉诡力量凝聚的影子,
残缺一些也就残缺一些,
总归是自己可支配的力量。
漆黑的人影身上黑液蠕动,凝聚成一条蟒蛇,
将挂在架子上,用盐腌制的鸡鸭、猪仔都一口吞下,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这些禽畜都是黑风寨无法带走饲养的,毕竟这些贼匪居无定所,今日大吃大喝活得快活,明日官兵一来就得卷铺盖跑路,哪里有功夫饲养什么鸡鸭猪羊,
养几匹骡马都极其困难。
但他们倒也未浪费,宰杀好后,正要做成腌肉带走。
现在全都便宜了苏午。
残缺的人影掠过还鼓沸着的大锅,
阴冷的诡韵覆盖过去,
大锅里的水液顿时冰凉,
锅下面的柴禾倏忽熄灭,像是正燃烧着的木头被埋进泥土里,也就变成了木炭。
人影胸膛出裂开一道缝隙,
紧跟着,
崔玉兰的脑袋从阴影中探了出来,
半边身子随之‘挤’出阴影,她脱离了人影,心有余季地看着身后缺失了右胳膊的人影,看到人影模湖的面部轮廓渐至清晰,
苏午黑白分明,冷冷清清的双眼从面部显露,
看向了她:“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人。
把那个女人追回来,
给她换一身衣裳。”
说着话,
阴影伸手递出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子。
“拿着防身。”
“是。”崔玉兰连忙应声,目光越过阴影,看向慌张奔逃的赤裸丨女子——那是她熟悉的招娣嫂子,
她迈开长腿,
立刻去追对方。
“诡?
哪里有诡?!”
“诡在哪里!”
“二哥!”
这时,
一阵嘈嘈杂杂的叫嚷声并脚步声从东边的巷道里传来,
十余个高矮胖瘦各不同,但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的男人从巷道里奔了出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向‘招娣嫂子’追去的崔玉兰,
脸上喜色还未涌现,
就又瞧见了站在冰冷铁锅旁的漆黑人影,
群匪头皮一麻,
有人骇叫出声:“我的妈呀,真的有诡!”
“跑跑跑!”
“快跑!”
众匪慌里慌张,
立刻想要逃窜——然而,有人往左跑,有人往右跑,有人朝前,有人退后,于是全都挤作一团,像是下水道里尾巴互相缠绕成团的群鼠!
嘎啦!
那道没有右胳膊的人影转身面向他们,
它身上还有漆黑的液体蠕动着,
硕大无朋的黑蟒从它身上延伸出,一瞬间铺压开来,
将群匪全部覆盖!
嘎啦,嘎啦,嘎啦!
群匪被阴影覆盖住头颅,提上了半空,
他们双腿不断蹬动,挣扎!
头颅却被阴影蟒蛇牢牢覆盖!
约莫一分多钟后,
这些匪类的双脚都直挺挺地垂下,
没了动静。
阴影蟒蛇倏忽收回,
一具具眼珠暴凸、舌头伸长的尸体跌落在地。
人影瞬息融入地面中,
消失无踪,
而十里村各处,开始接连传出匪类的惨叫声。
约莫一刻时间过去,
十里河村变得分外寂静起来。
盘踞在枯树枝头的乌鸦逃散去,
在各处村居里游荡着,搜刮着钱财的贼匪纷纷倒毙。
苏午盘腿坐在村口,
身前铺了一块破布,
他把从那些贼匪身上搜来的铜钱、值钱的物什都放在破布上,
稀稀拉拉地一枚枚铜钱在破布上铺开,
约莫有一千余枚,
也就是一贯钱。
除此外,
还有一个铜戒指、一副铜手镯,一只玉平安扣——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
他把破布系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丢给脚下蠕动的阴影蟒蛇保管,
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
崔玉兰拉着一辆排子车,
差点被山贼侮辱了的招娣嫂子在后面推着车,两个女人一路走,一路哭泣着。
车上有几具用草席包裹起来的尸体,
都是她们在此次山贼侵袭中罹难的家人的尸体。
远空传来几声乌鸦的啸叫,
合着女人的号泣,
显得此下的村落越发凄凉。
苏午一言不发,让二人先推着车往前面走,
走出村子。
他拿着燃烧的木棍,随处抛洒火焰,
整个村庄都被熊熊大火包围,
天穹烧成了通红色。
苏午帮着两个女子埋葬好她们的父母、丈夫、公婆,
他首先看向了‘招娣’这位失去丈夫的妇人,
对方年龄不大,
也就二十三四岁,
在后世这个年纪才刚刚走出社会,
而在当下,
却已然是经历过种种苦难。
“大嫂接下来欲往何处?可还有父母家人可以投奔?”苏午向招娣问道。
招娣刚刚经历一场劫难,
当下对于陌生男子总是充满了恐惧,
哪怕这个瘦削少年看来是个好人,还帮她安葬了公婆,夫君,她亦对苏午害怕得很,闻言不敢作声,
直往比她小了许多,满脸泪痕的崔玉兰怀里躲,
“他问你话呢,小嫂子。
我记得你娘家在大石桥村?
不若待会儿我们把你送到你娘家去?”崔玉兰再见父母凄惨的尸首,内心也是悲恸无比,但也忍住了心中情绪,轻抚招娣嫂子的后背,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送、送我回娘家……”
招娣嫂子喃喃自语了一句,
眼睛一闭,
忽然两行眼泪淌下:“也、也好,回娘家就回娘家罢……”
她虽是如此答应着,
可苏午一听便知,
回娘家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归处。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皱了皱眉。
崔玉兰轻拍着招娣的后背,见苏午眼神疑惑,就招手让他靠过来一些,低声对他说道:“年景不好哩,大石桥村也比较穷……
她回到娘家,
若情况好一些,还能再被爹娘安排着嫁人,
若情况不好,便可能要因守节而死……”
何所谓‘守节而死’?
没吃没喝,得不到娘家资助的妇人,
只能自己寻了短见,
为娘家挣个好名声。
官府为之立个牌坊,娘家也得些银钱。
苏午明白了崔玉兰话中之意。
他点了点头,
看着招娣嫂子,
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忽然出声:“大嫂,我们也不能于此地多做停留。”
这话说出来,便是要驱赶对方的意思了,
招娣听得害怕,
但也知廉耻,
从崔玉兰怀里挣脱出来,嗫嚅着嘴唇:“我、我知道回娘家的路哩,多谢壮士搭救,我自己回家,自己回家去就行了……”
她说着话,
就要屈膝跪地,给苏午磕头拜谢。
苏午却拦住了她,
直接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往周遭山上走一趟,把那些贼匪全都解决了才行,
办完这件事情,估计就是黄昏时候了。
大嫂却不好再继续跟着我们,
以免惊着了你,杀人的时候,溅你一身血也是不好。”
他说着话,
拿出了几百钱递向招娣:“大嫂不妨自己拿着这些钱,看看去哪里谋个生路?”
“你、你们要去杀那些黑风寨的山贼么?”招娣却不接苏午递向她的一串铜钱,仰起一张鹅蛋脸,紧紧地盯着苏午的面孔,
当下她眼里却看不见什么恐惧了,
反而有一团火在烧。
“是。”
苏午点了点头,摇晃着手里那串铜钱:“所以大嫂还是趁着天明,自行离去吧,这几百钱便算是我赠予大嫂的盘缠。”
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话,
可能产生自己不希望的后果。
果然——
招娣仍不接他递出去的钱,只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他连连叩首:“招娣愿随壮士一起前去黑风寨,为亡夫报仇!”
“我力气虽不比男子,
但也能拉犁耕地,
推磨春米!
总能给壮士出一把力!”
苏午闻言沉默了下来。
今天早晨和师父等人用过饭后,
他与狗剩、哑女都已为阴喜一脉的正式弟子,
他本人更是灶王神阴喜脉的大师兄,
于是便希望门下多几个男丁,以后关押诡类,开庙立灶,总有人能分担事务,
但照眼下情形来看,
现实与他所期望的逐渐背道而驰了。
阴喜阴喜,难道是这一脉的名字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