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改变现有的格局,势必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其中得到了好处的人,自然不会吭声,而是闷头吃肉。
但是那些被打碎了原有的铁饭碗,要让他们重新冒着丢掉一官半职的风险,到别的厂矿里去上班的人。
像这种人,他们铁定会跳的很厉害。
罗旋对于自己一上来,就着手裁撤3家小厂之后,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无数麻烦、甚至是巨大风险。
对此,罗旋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
但工业企业改革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展开呢,自己的大本营...十里铺生产队,却先炸开了锅!
今日等到下班之后,罗旋满是疲惫的回到十里铺生产队。
正准备回家好好找李雪或者是黄萱,给自己放松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回到知青安置点,罗旋还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酝酿酝酿一下情绪呢。
结果十里铺生产队的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倒是把无数失望的、愤愤不平的、甚至是极度不满的情绪纷纷朝自己倾泻而来:
“罗旋哥,你这样分配土地分派收成,恐怕有点不太好吧?
哦,您别多心哈,这是生产队里别的社员们,心里有这样的想法...我这是来告诉你一声。”
“罗旋哥!他们新来的社员,凭什么去种好耕地,而我们却依旧种以前的川地?”
“罗旋哥,那些沟壑里的良田,明显亩产量会更高嘛!您咋能把最好的地,给那些刚刚加入我们生产队的人,却不管我们这些和你一起奋斗过的老社员呢?”
十里铺生产队现在的情况,异常的复杂:
生产队里既有生意兴隆的饭店,也有日渐兴旺发达起来的兰花花化妆品厂。
这就导致十里铺生产队的成员之中,有纯农民。
有平时在饭店、化妆品厂上班,遇到农忙的时候也得回生产队去出工的那种,半工半农的社员。
与此同时,
还有像王瑞瑞、凤凤姑娘那种,身为农村户口,却常年累月呆在城市里面上班的专职促销员。
一些专职促销员上班的地点,都是在国营的百货大楼里、在供销社的日化门市上。
工作环境好,还体面不说,光是听说她们的工资,都高的吓人!
虽说罗旋严厉禁止促销员之间,互相打听工资收入情况。
但根据兰花花化妆品厂,驻驼城办事处制定出来的底薪、加提成标准。
那些促销员,她们基本上也能推算出来别人的工资待遇。
就像根据凤凤姑娘的推算,那个推销商品能力强、处理人际关系能力也非常厉害的王瑞瑞。
据估计,她刚到驼城第二百货大楼上班半个月,王瑞瑞的提成收入,就已经超过了19块钱!
19块钱呐!
而且还是半个月的时间!
并且这还是兰花花化妆品,刚刚上柜时间不长、影响力也远远没达到巅峰的时期。
这个王瑞瑞她的收入,就已经超过了在饭店里上班的白富贵婆姨,她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正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
以前十里铺生产队什么第二产业,第三产业都没有的时候。
那时大家穷的都差不多的伤心,谁家也是稀饭杂面、杂面稀饭。
那个时候,社员们互相之间反而没什么矛盾,也不会扯皮。
但如今社员们的收入差距,已经明显的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有的人早上吃得起馍馍、喝得起乃子。用社员们的话来说,“高鹏家的,早上你们吃甚啊?”
“乃子嘛馍馍。”
“那晚上吃甚?”
“晚上?晚上还是馍馍、乃子。”
高鹏是生产队里的拖拉机手,工分记的高;而他那个在驼城里当促销员的婆姨王瑞瑞,她的收入更高!
两口子都挣着高工分、拿着高工资,那高鹏他们家的小日子,自然就过得滋润。
而生产队里有的人,这个时候依旧还是杂面稀饭。
不公平啊!
那些感觉吃了亏的社员们,心里的不忿之情,便自此油然而生...
这就使得无论罗旋怎么安排她们的工作,都会引发另一部分社员们的不满情绪。
就像安排了张家的媳妇儿进饭店,却把王家的大姑娘,给安排进了化妆品厂。
这就使得张家的老婆老汉,对此大感不满:在饭店里上班,在塞北人的观念里,那就属于是“伺候人的营生”。
每天都得抛头露面不说。
而且脸上得堆着笑脸,对那些司机迎来送往的...一想到这一点,谁心里都会觉得不美气啊!
又有谁会愿意让自家的儿媳妇,去伺候那些南来北往的司机们呢?
在化妆品厂里上班多好!
每天只要准时到点,然后换上白大褂往车间里一坐,接下来只需要动动手,把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往瓶瓶罐罐里装就行了...
据说化妆品车间里,屋明瓦亮、干干净净的,而且还香滴狠!
所以在化妆品厂里上班。
怎么说也比在饭店里,干那些伺候人的营生,舒服多了!
因此不管罗旋怎么安排生产队社员家里的人到哪里去上班,都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并且十里铺生产队里的情况之复杂,还远不止这些。
生产队的社员,有原来的那一批老社员。
同时还有这一次因为洪灾,所接收下来的297位,刚刚入籍的“新社员”。
如果罗旋把老社员,安排到新增的那些良田去耕种,这些社员会嫌弃那些土地,距离他们的家实在是太远了。
但如果把这些新增的良田,交给那些新入社的人去耕种的话...
生产队里的老社员们,则又会妒忌她们刚刚一来,就分到了高产田...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可以去负责耕种那些高产田?
凭什么她们出工,可以不受生产队长、和生产队计分员的监督??
凭什么她们收获的粮食,可以按照比例和生产队里瓜分。而老社员们,还得按照传统的、依照工分年底分粮???
咹,凭什么!
“凭什么?”
罗旋站在知青安置点的土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山坡下黑压压的人群,满是鄙夷的冷哼道:“就凭你家的婆姨女子,见了人就脸红,看见了陌生人就不敢吭声。
就凭她们一去城里,就缩头缩脑的不敢说话!
像这样的婆姨女子,即便是我把她们安排到驼城,和脂米县的百货大楼里面,去推销化妆品...她们能卖的掉吗?”
山坡下站满社员,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敢站出来和罗旋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个清楚。
但躲在人群之中,或许就能给其中某些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所以听到罗旋这么一说。
人群里有人鼓囊道:“去城里推销化妆品,确实是要那种豁得出去的泼辣性格,才干得了...这个,额认!
可是,凭什么你就把那些新来的女子婆姨,给安排进化妆品厂里上班?
而我们家的婆姨女子,要么就是去饭店里帮忙,要么就是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过活?”
站在罗旋旁边的黄萱,
忽地站出来替罗旋说话:“就凭她们干活不细致、做起事情来粗枝大叶、笨手笨脚的。”
那人不服气:“农村人,咱也没读过啥书,做事的时候有点马马虎虎的,这不也正常嘛!
就像白富贵家的那个婆姨,她做事又能有多细致?
现在她还不是在饭店里面,当上了个...一个甚大堂经理?她的工资,一个月足足比饭店里的服务员,高出了4块5毛钱哩!”
“人家白富贵家的婆姨,她虽然说没文化、不识字。可人家好学、愿意学,而且白富贵婆姨做起事来很认真,很负责呀。”
黄萱叉腰冷哼:“如果你们家的婆姨女子,她们无论是在饭店里面上班,还是在化妆品厂里做事。
只要她们肯用心去学、愿意接受相关的技能培训,愿意改变她们的那种固执,和说话做事硬邦邦的臭毛病...
那么我也可以把她们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让她们拿到更高的工资!”
黄萱话音刚落。
人群里站出来一个干瘦干瘦的、头顶上包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
只见他用他手上那根长长的汗烟杆,遥遥指着黄萱质问:“嘿,我说...你这位女同志算我们生产队里的什么人?
现在是我们生产队里的群众,在向罗旋哥反映情况...你在这里多嘴多舌的作甚?”
十里铺生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把罗旋叫做“罗旋哥”,以示尊敬。
如果是年龄比罗旋小的人,他们叫一声罗旋哥,算得上是理所应当。
而那些和罗旋同辈、年龄相彷的人这样叫,那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是像这个老汉,他的年龄看上去都有快60来回了,老汉也叫罗旋哥?
其实这也是解释的通的:依着他自家的孙辈这样叫呗。
就像巴蜀人称呼别人曾二哥,王二叔之类的。
其实开口叫的那个人,他的辈分或者是年龄,不一定比那个曾二哥、王二叔小。
但他可以依照他家里的孩子辈分,去称呼对方。
这也是说得通的。
老汉说话,表面上好像在理:黄萱是官庄生产队里的插队知青,确实管不到十里铺生产队里的内务。
但这个憨老汉忽略了一点:黄萱姑娘不仅仅是为化妆品厂的筹建工作,倾注了极大心血的人。
而且黄萱私底下,她还和罗旋有着很深入的交情、属于和罗旋互相知根、也知底的人。
现在这个憨老汉,竟然当众驳斥黄萱?
向来很护短的罗旋,顿时就毛了:“周老汉你在这里哈扯甚?!
你质疑黄萱同志,她有什么资格管?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黄萱同志,是兰花花化妆品厂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罗旋指着那个老汉厉声道:“她在化妆品厂里,不仅仅担任着财务科总会计的职务,而且还是化妆品厂最大的投资方,
[江内市大小老君山自然保护区驻脂米县兰花花化妆品厂总务监理]!
周老汉你倒是说说,作为最大的公家投资方,派来我们化妆品厂里的总务监理干部。
黄萱同志到底有没有权利,来监管我们这边的事情?”
自打罗旋来到十里铺生产队插队之后,平常社员们,就没见到过罗旋真正发火的样子。
如今大家伙儿,一看到罗旋动了怒气!
吓得站在山坡下的那些人,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
现在的罗旋手里,掌握着生产队里的人事调度大权,财物处置和分配大权。
罗旋不仅可以决定谁谁谁,去哪个岗位上班。
而且还可以决定,给谁家里发放养老济贫、捐资助学,甚至是修缮危房这些东西。
十里铺生产队的社员们都知道:得罪了自己家的亲戚,那...问题不大。
大不了,以后不怎么来往就是了。
可要是惹毛了罗旋的话,人家分分钟就能让谁家的日子,过的并不是那么美丽了...
现在罗旋动了真火,在场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尤其是那个周老汉,他光是听说黄萱头上、那一长串听也听不懂的头衔,就能把目不识丁的周老汉,给吓得两股战战。
太他妈吓人了!
又是这个市,又是那个县,又是什么“保护区”?
周老汉这一辈子,他最远去过的地方也就是10里开外的脂米县城。
在绝大多数生产队社员们心目中,公社这个层级的干部,都已经够吓人的了!
现在居然扯上了“市级”、“县里”?
更何况还有一个、让人不明就里的什么“保护区”?
能够被保护的、还是区一级的...吓死个人咧!
看着原本就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的周老汉,站在坡底下,冷汗刷刷刷的往下淌。
罗旋放缓音调问他:“现在,周老汉你觉得,黄萱同志有没有资格,管这边的事情?”
“有,有...吧?”
周老汉脸上的皱纹中,早已经填满了冷汗,如同黄土高原上那些汇集着融化雪水的沟壑。
“谁还有疑问?”
罗旋冷眼环视一周:“还有谁?”
山坡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的低语,“没,没没没。”
“大声点!”
“没有了!”
“还有谁对生产队的干部们,关于农田耕种、和人事安排方面的疑问?”
“没有了!我们坚决服从生产队里的安排!”
“那就散了,都聚集在这里干嘛?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你们要轮锄头,前来攻打土匪聚集的山寨呢!”
“哗啦啦”一阵嘈杂声响起。
顷刻之间,聚集在山坡下的近100号社员们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社员们一边走,一边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罗旋哥这个安排,咱...嘿嘿,其实额没意见。以后,壮壮你可千万别出去哈说。”
“屁!你嫌你家婆姨在厂里负责打包,没别人家的婆姨负责给瓶子封口,那种活来的轻松。
先前,你不是还在抱怨吗?”
“老话说能者多劳,不是干那个活的料。让她去干,恐怕也干不了...我那个婆姨笨手笨脚的,让她给娃系个裤带,都能打成死结...害得我家老二,上次就拉在裤裆里了。”
“哎,这工作岗位没有吧,大家着急。现在工作岗位多了吧,又嫌抹不平。人家罗旋哥,也确实难做哟!”
“可不是嘛!最可恶的就是这个周老汉,居然害不哈其中的难处。”
“周老汉太憨了,别人都不出头,他却偏偏往前蹿!好似显得他有多能一样...”
跟在人群屁股后面的周老汉一听,顿时火大!
这些狗东西,那是我想出头吗?
咹,明明是你们这些鬼东西往后退!
当时这些灰葛炮,他们那个齐刷刷的样子哟...
周老汉朝着他们的背影,重重的唾出一口浓痰:驴,你们全都是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