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黄萱和罗旋在里窑休息,李雪三姐妹在外间安歇。
黄萱这一阵子管着化妆品厂的账目,辛苦无比。但化妆品厂草创,进进出出的账目实在是太多、太频繁。
害得她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最终还是李雪进去帮忙,才应付过了这漫漫寒夜。
翌日清晨。
十里铺生产队的村口,贴出来一张新鲜出炉的《告全体社员书》。
这一张告示篇幅很大,上面的内容很丰富。
告示上面写着:
介于少部分新老社员,对本生产队干部在人事安排、土地耕种划分方面的误解。
现经十里铺生产队全体干部商议决定,将本生产队关于土地划分,以及人员安排方面的基本方针,公布如下:
一.关于工业、服务业方面的问题。
对于想进城去推销化妆品的同志,只要你自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请联系兰花花化妆品销售主任韩秀媛同志。
由韩秀媛同志考核通过之后,由她来决定,将这些销售骨干分派至驼城办事处。
或者是脂米县、芹涧、洲子、木神、塞安等12个县办事处,出任兰花花化妆品专职促销员。
[备注:没有服务意识、没有竞争意识、没有费效比意识者请绕道。
本生产队开办工厂,首要的是追求经济效益,不是向无能者提供混吃等死的岗位...谢谢理解。
有意向进化妆品厂去工作,而且你很爱干净、讲究卫生,手脚也很麻利...
[备注]:此处不是指手脚很麻利的、经常“顺”走工厂里的护肤品那种人。
请找黄萱同志报名,接下来将由这位化妆品厂的总监理,对你进行最基本的外在形象、人品,以及是否能够吃苦耐劳等方面的综合评估。
备注:黄萱同志是本化妆品厂最大的入股方、派驻我兰花花化妆品厂的总监员。
她将有权聘用、解聘化妆品厂里的任何一位员工,请不要试图去挑战她的权威...不信就试试,谢谢合作。
有意进“十里铺顺风饭店”去工作的社员,请找李会计报名。
招工基本要求:年龄30岁以下,能够满足单位随时加班的要求,吃苦耐劳,愿意放低身段、热情服务于广大司机同志的男女青年优先。
[备注:不愿意受气、不愿意替人端茶倒水、不愿意被饭店纪律约束的社员,请回。
饭店是聘请服务人员,而不是供养二大爷...敬请谅解。
十里铺公社正在筹备中的“货运信息部”,特批给本生产队30个驻外“货运信息联络员”名额,有意者请找陈小白同志咨询报名。
备注:不识字者绕道;
不会去邮电局挂电话、不会发电报的社员请回。
离不开家、舍不得家里婆姨的社员勿扰。
十里铺公社筹建中的“红色阳光家具厂”,特批给本生产队20个车间职工名额。
有意者请联系家具厂厂长简腾同志。
[备注:看不懂图纸、不能吃苦、不会进行简单家具组装的社员,就别试图去碰运气了...简厂长一定会送他两个字:滚粗。
二,关于本生产队农田分配的问题。
打算去耕种本生产队,分布于各条沟壑之中、那些新增良田的社员,可去本生产队队长窦建德同志处,向他提出你的请求。
[备注:负责耕种这些良田的社员,需要将家搬迁至,其良田所在的沟壑之中。
由于耕种这些良田的特殊性,祖屋、土地只能二选一,不要试图像以前那样出工不出力...除非你不想分到口粮。
本生产队队长言必行、行必果!
对于那些出尔反尔、最后企图用撒泼打滚、攀交情、结亲戚的社员...莫球用!请想好了再说。
这条告示,是罗旋提出来一些想法和具体的要求。
然后由官庄生产队的插队知青,朱赶超代笔、润色。
最后贴告示的,是被隔壁伊伊呀呀、吵闹不休,整的一夜没睡好的李娜、李丽两姐妹她们俩起了一个大早。
趁着天刚蒙蒙亮、社员们还没有起床的空挡,两姐妹这才把这张告示贴到村口。
“你这内容写的,也未免太粗俗,太口语化了些吧?”
罗旋瞪一眼过来蹭饭的朱赶超:“你好歹也是正经的高中生。
就不会先写点‘为我国的工农业建设事业添砖加瓦、为了我们驼城地区的发展长远规划,为了我们脂米县在奔向什么主页的康庄大道上阔步前进...’这种抬头?
先巴拉巴拉一通高大上,搞的社员们还没看后面的内容,先就生出来几分怯意?”
朱赶超一边扒拉稀粥、啃馍馍,一边笑:“嘿嘿,搞那一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生产队里的社员,他们大部分都没文化。
整那么深奥,他们看也看不懂...还是我这种写法好!简单明了、直接粗暴。”
一边吃、一边说。
朱赶超还不忘往他的兜里面,塞进去好几个白面馍馍。
想来,
这家伙是给甘水利、或者是许大良捎带过去的早饭。
现在许大良的日子,苦啊!
朱赶超因为上次和许大良他们,出手救了几个受灾的群众。
而这些被安置在官庄生产队、知青窑洞里面的受灾群众,他们的口粮就得让许大良、朱赶超来承担。
以至于现在的朱赶超,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经常跑罗旋这边来打打杂,也好混几顿饱饭吃吃。
这边,
知青安置点的窑洞里,罗旋和黄萱李雪、以及朱赶超他们正在吃饭。
而在十里铺生产队的村口,此时已经炸了窝!
最先看见这张告示的人,是李会计。
然后当李会计捏着下巴、站在村口仔细看这张告示上的内容,看到第二遍的时候。
准备到村口,来敲响那截通知大家出工的铁轨的生产队队长窦建德,也看到了这张告示。
“嘛,嘛意思?”
窦建德先蒙圈:“看样子,这张告示,该不会是李会计你的主意吧?”
李会计摇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即便是要写什么告示,还不得先请示罗旋、不得和你们商量商量?”
窦建德挠头:“我写不来几个字,别人都说我抓毛笔和抓扫帚差不多。这事儿既然不是李会计你弄的,也不是我整的...那会是谁呢?
汪春花有那个胆子,可她也认不了几个大字。咦,这会是谁弄的?”
李会计神色复杂的秃噜一句:“我们生产队里,除了罗旋之外,谁还敢写这种表面上是告知、其实暗含警告的东西?”
窦建德挠头挠的更厉害了:“警告?这不就是通知一声社员,让他们知道想干什么的话,得去找谁?
依我看呐,这个告示就是阐明一下情况。
是在告诉社员们:不管是工厂里的职位分配、还是生产队里的土地划分,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思路而已。”
“而...还已?”
李会计苦笑着问窦建德:“那我问问你,对于这件事情,你预先知情吗?”
窦建德赶忙摇头:“不知道,罗旋没和我说。咦,你呢?李会计,这件事情你提前知道吗?”
李会计摇摇头:“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
窦建德不解:“怎么个严重了?我咋没看出来啊。”
李会计开口道:“那我问你。假如我们十里铺生产队里的老社员、老住户们,他们因为安排自家儿女儿媳妇进厂。
或者说,这些老社员因为土地划分上的问题,和刚刚落籍在我们生产队里,那些新来的社员之间发生了冲突之后...
窦建德老伙计,现在你不用去考虑对错。
就说你的立场...你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从你的心里来说,你会偏向哪一边?”
窦建德刚要开口。
却被李会计打断:“先别急着回答!你想好再说、仔细想好了再回答我。”
窦建德认认真真想了想。
随后叹口气:“老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在咱们这个原来的李家庄子上,我们老窦家,世世代代也算是住了好几代人了。
我们生产队里,大伙儿相互之间不是连襟、就是表兄弟。
反正扯来扯去,都逃不脱一个或浓或澹的亲戚关系。”
窦建德叹口气:“要是不讲道理、不说对与错,光说自己心里的感受的话,我肯定会偏向于帮我们本生产队的那些老社员...这是肯定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李会计显得心事重重:“你是这样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包括汪春花,包括民兵队长,还有饲养员他们,哪个不是这样?
现在我们生产队里,新来的社员和老社员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积累的不少了。”
李会计指指那张告示。
开口道:“这一纸告示,表面上看是罗旋在定规矩、在制定出一个让大家都可以很公平的,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的竞争规则。
里面的条条框框,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全体社员:大家想干什么工作,那就拿出真本事来,去公平竞争啊!
表面上,是在宣扬能者上、庸才趁早死心的理念。”
窦建德鼓大双眼:“这不挺好吗?我还正愁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来找我,托关系走后门儿哩。”
李会计叹口气:“好是好。但其实,这是罗旋在敲打我们、在隐隐警告生产队里的那些心里不服气的老社员!”
不等老实人窦建德问。
李会计接着解释:“老窦啊,你说咱们生产队里,心里意见最大、怨气最多的是哪些人?”
“当然是咱们生产队里那些老住户,老社员啊!”
对于这个问题,窦建德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出来,“而且还是那种越没本事、越是思想落后的人,他们的怨气反而越大越重。”
“对。”
李会计点点头,“那我再问你,天天跑到生产队干部家里,去说情、托关系,想走后门的是哪些人?”
“也是他们。”
窦建德苦笑一声:“就像那个周老汉,他家那两个女子呀...唉,不是我说她们。
都16,7岁的大姑娘了,她们笑起来能把窑洞顶的陈年老灰给震下来。
有事没事就掏出一把麻子在那里磕!吐的满地都是口水一泡、涎水水一坨的,看着都恶心。”
“反正起了两个丫头,又蠢又笨。就她们那个讨吃鬼样子,一个丫头想进饭店、另一个姑娘还想去化妆品厂里上班?”
窦建德愁眉苦脸的诉苦:“明明她们就不是那块料吧,却天天跑来缠着我家的婆姨说情。
昨天晚上我刚刚回到家,那周老汉让他那两个丫头,噗通一声就给老子跪一下了。
害得我呀!应承她们不是、赶也赶不走...唉!难活死我咧。”
李会计笑道:“周老汉想要他家的两个野丫头去挣工资,这还好理解一点。
你想象的出来,生产队里的王老蔫,竟然想让他的婆姨,去饭店里打杂...妈哟!他也不看看他那婆姨,是个什么鬼?
腿瘸也就算了,问题是还是个弱智啊!天天半尺长的鼻涕悬吊吊的,跟个夏门帘似的...就这,那王老蔫。
还时不时的给我拿过来一颗南瓜、要么就给我揣来半斤花生。
非得让我把他家婆娘,给安排进饭店干活。
你说就这情况,不说罗旋会不会收拾我,光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呀...纯粹哈球弄嘛不是!”
窦建德点头:“就是!生产队这些老古董啊,甚球也害不哈,只管生红眼病。
就像高鹏家,咱们生产队已经把高鹏提拔为生产队拖拉机手、他的婆姨王瑞瑞也进城当了促销员。
可高鹏还想把他的小姨子,给弄进化妆品厂去上班...那个女子又不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人,咱凭什么管?
就凭他高鹏婆姨进城去了不在身边,就得帮忙把他小姨子给就近安置,好方便那小子?”
窦建德越说越气:“更可气的是,高鹏爹娘,竟然想去山沟沟里种那些新增良田。
却又不想舍弃他家的窑洞,还想天天赶过去种地哩!
等到他们老两口儿走到地头?恐怕都到晌午了,他们还能干个屁的农活!
咦,我说老李呀,说了半天。咱们扯哪去了?你不是说罗旋这一纸公告,是在警告我们吗?”
李会计点头:“是,罗旋确实是在警告我们。”
“老窦你想想,生产队里意见最大的是那些老社员;到处活动去托关系的人,也是这些老社员。”
李会计变得严肃起来:“你再想想,这些暗中串联起来搞小动作、在生产队里到处说新社员坏话、时不时还来点小冲突的人。
他们最终所凭仗的底气,是来自于哪里?
是我们这些生产队干部!”
李会计恨恨说道:“因为他们凭借着和我们这些干部沾亲带故;凭仗着我们有顾忌,所以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而那些新社员,他们内心深处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哪里?”
李会计叹口气:“新社员们的底气,唯一的来源,是罗旋。因为他们知道:只有罗旋会在生产队里,替他们撑腰、只有罗旋才会真正去维护他们的利益。”
窦建德一惊:“那也就是说,我们代表着老社员们;而新社员的主心骨,是罗旋?
嘶,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们并没有替那些老社员出头,更没有给他们开后门啊。”
现在的窦建德已经意识到:罗旋和自己、和李会计这些十里铺生产队原来干部们,隐隐约约已经分成了对立的两股势力。
这下子,麻烦了...
听到窦建德这么一说,李会计却并不认同。
“真的,一点,都没有?”
李会计意味深长的看看窦建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不可能没在暗中帮助过那些老社员。
至少在安排岗位的时候,咱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偏向于老社员吧?”
窦建德难堪一笑:“嘿嘿,可能是有那么,嘿嘿一点点吧。”
李会计叹口气:“在你我看来是一点点。
但在那些新加入的社员眼里,我们这就是偏袒、是庇护着老社员!”
“所以,罗旋在这一纸告示当中,才会划了一条红线:不管是新社员还是老社员,都得按照规矩办事,大家公平竞争。”
李会计拍拍窦建德的肩膀:“伙计啊,罗旋画下来的这条红线,其实就是在警告我们:别整什么托关系、别搞暗中偏袒老社员那一套!
如果惹毛了他,你知道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窦建德摇摇头。
“我们生产队里的饭店、化妆品厂,统统得倒灶!
而且,我们十里铺生产队集体的账上,立马就会背负上极其沉重的欠债。”
李会计的神色,
此时变得极为凝重起来:“当初从开饭店、办工厂,甚至是修建围堰需要的粮食、还有资金。
全部是从巴蜀荣威县、从寮挝县引进过来的。
当初我还有点纳闷:罗旋为什么会不惜动用那么大的人情,想方设法的、从外面引进资金,来发展我们十里铺生产队的工农业生产?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只要我们好好跟着罗旋干,那大家都吃肉。”
“要是我们非得要和罗旋拧着来的话,荣威县和寮挝县那边,恐怕立马就会要求撤资、进行歇业清算。
这样一来,他们那边是会亏本的。
可我们这边,损失也将极为惨重...我们心心念念的好日子,恐怕就再也过不上了!”
人生不怕没希望。
最怕的就是刚刚升起一点希望,却又被无情的掐灭了...
到了那个时候,现在还在嫌七嫌八的那些老社员们。
他们眼看着自家生产队,被彻彻底底打回原形、大家又只能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继续修地球受苦。
届时他们的满腔怒火,必然会转嫁在李会计、和窦建德这些生产队里的干部们身上!
他们才不会去管:当初究竟是谁,造成了罗旋和十里铺生产队一拍两散的诱因呢!
——反正社员们没错,一切问题都是窦建德、李会计这些生产队干部们弄出来的。
想明白了这点,
李会计拉起窦建德就走:“走走走,罗旋既然已经让我们选择站队了,咱可不敢耽搁!”
窦建德跟在李会计后面跑。
一边跑,窦建德一边在心里暗叹:还得是人家李会计聪明!
要是这一纸告示贴出来之后,十里铺生产队的干部们,不去找罗旋表明态度的话。
那就意味着生产队的干部们,集体选择了站在老社员们的这一边。
如果那样的话,接下来...大家可就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