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练?”
吴复生当然知道这个练字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内容在其中。
就像是翻开一本书目,每一个科目单元都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可具体该怎么练,林林总总的方法那么多,他想了解的是李安的具体练习方法。
“具体方法。”李安思考片刻回答说,“有针对性地去练吧,目标必须明确,我起初是想解决大拇指的习惯问题。”
吴复生追问:“之后呢?”
李安如实答:“后面是想要解决一些手指交替的片段,另外我那时过于依赖大拇指支撑,所以想通过这种练习解放大拇指。”
吴复生:“这么听起来,那你的问题解决得非常有效。”
李安:“确实,不过方法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而且我也只是参考了一些资料自己琢磨着摸索出来的,所以只能提供一些参考。”
吴复生惊:“不是魏老师教你的?”
李安:“嗯。”
吴复生目光由惊转诧异,重新打量李安,心里忍不住唏嘘,“你胆子也太大了。”
李安笑笑:“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自己教自己呗,动快子动快子。”
两个人吃了起来。
在关于练习这一部分,两个人在后面的交流中产生了分歧。
吴复生主张以积累为主,而李安更侧重总结。
较之前半段的论调,现在有点反过来的感觉。
吴复生前面建议李安避免大量练习重复的内容,现在又强调这种重复练习的重要性。
李安一直以来看似都在大量重复地练习许多内容,现在又把多样性的手法练习挂在嘴边。
其实两个人前后都不矛盾。
吴复生的建议本质还是围绕着一个度,过犹不及,他希望的是李安能找到一个平衡点。
李安明白吴复生的意思,并且有些话他选择性地做了一些保留。
并非私藏,只是还没有经过自身检验,有些内容还有待验证。
关于音乐与技术练习的思考,他最后以一名钢琴老师的角度与吴复生分享,“我一直秉持这样一种观点,有多少音乐就有多少技术问题,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在许多繁杂的问题中,其实我们是可以找到一些他们的共同点。”
“比如就拿放松手腕和手指断奏这两项单看似单独的技术来说。”
吴复生非常不想打断李安,“可这两种技术本身不就是紧密相连的吗?”
李安端起酒杯,露出笑容,“对啊,那么如果我在基础上再加上一个轮指技术进来,你觉得如何?”
吴复生嗡的一下就感觉视野被打开了,端起酒杯和李安碰了一下,并赞叹道,“敬天生的钢琴老师。”
李安哈哈一笑:“吴大师谬赞了不是。”
吴复生一口饮尽,放下酒杯摆手,还真不是。
正如李安所说,轻巧的轮指本身需要放松手腕,僵硬的手腕根本没有办法进行高效的轮指,而且在放松状态下练习轮指还同时练习了手腕的转动。
“一个练习同时练习三种技术。”吴复生竖起大拇指,“确实是个好思路。”
李安乐:“有没有可能还有第四种技术。”
吴复生一愣,只见李安放下酒杯的右手在半空呈鹰爪状,四五指微微收拢,其余三指做空轮,看着看着吴复生嘴不由咧开了。
片刻。
“还有触点。”他叹说。
这时李安放下手,“所以我始终认为钢琴演奏中的所有技术都是复合的,如果孤立地去练习某一个技术,效果会大打折扣。”
吴复生跟着点点头:“误入歧途。”
对于误入歧途这四个字用在这里,李安想想过后还是摇了摇头,“毕竟不是所有钢琴学习者都具备很高的天赋,对于一些手脑不协调的学生,可能用一些孤立的局部技术练习才是更好地提升方式。”
吴复生闻言敬酒:“因材施教,感谢李老师提点。”
李安汗:“你慢点,喝这么快一会又趴那了,我一杯你一口就行了。”
吴复生:“咋的,瞧不起人啊,我就是不能喝快酒。”
李安:“你自己悠着点就行。”
因材施教是每个老师都明白的道理,可具体到教学当中,又是另一码事了。
吴复生一直都想问问李安怎么看待琴童练习小奏鸣曲的问题。
“第一天初赛,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孩子都选择了小奏鸣曲,李老师怎么说,有没有哪些是你觉得必须要弹的。”
对于这个问题李安也进行过反思。
“我觉得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哪一首小奏鸣曲是必须要弹的了。”
“你小时候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学琴环境中,我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没有乐章概念,老师也没有讲过,是到了中学阶段才知道奏鸣曲是个曲式题材。”
吴复生:“当时来讲,你们那里的钢琴音乐教育相对要落后一些。”
李安:“你说得也太客气了,何止落后,你都不知道我小汤怎么练完的,说了你都不信,老师布置完,强调一遍手型,下周听一遍,没节奏问题没错音,就过了。”
吴复生:“除了节奏和错音之外就没了?”
李安:“对,就没了,所以我小时候是没有接触过一些感念的,不像现在的孩子,就我的学生,我在他们这个阶段就告诉他们什么是奏鸣曲,让他们知道这个叫主题,这个是副题,他们有怎样的关系,到哪里发展,到哪里结束,让他们知道自己弹的东西是怎么划分段落的。”
“对于吊儿郎当的孩子,他们至少会有一点印象。”
“对于好学肯练的孩子,他们通过一首小奏鸣曲的学习就能把奏鸣曲这个曲式植入脑海,明白了解到一首奏鸣曲的整体轮廓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这点在他们未来的学习当中非常重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对于天赋极佳的孩子,他们可以通过了解布局更深入地感受到老师所讲述的断连和句子处理,嗷,这个地方是主题结束,所以要通过减弱做出一个小小的终止感,像车琳这种孩子,你都不用和她讲,她自然而然地就会有这样的意识,但是前提是她得知道布局,她得有参照。”
“这个参照就需要老师在授课过程中一点点揉碎给他们。”
“说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表达现在钢琴老师的平均水平普遍比十五年前高出一大截,因为老师水平高了,那么在给孩子上课的过程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提到一些概念,一些名词,这些内容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学生吸收消化,变成养分,为学生未来的钢琴学习铺垫好基础。”
“所以在今天,我认为小奏鸣曲已经没有哪一条是必须练习的,找那么几首有代表性的让孩子了解一下奏鸣曲就可以了。”
“或者说小奏鸣曲作为初级教学阶段的内容,它所承载的功能已经不是单纯地说是让孩子练习一首两个乐章的作品,而是一种概念,一种符号,相比弹好一首小奏鸣曲,我更看重让孩子了解什么是奏鸣曲。”
“另外对于老师而言,小奏鸣曲也是一次对学生的分类。”
吴复生:“有道理。”
李安:“就说通常能弹到小奏鸣曲的孩子,基本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了,手里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一定演奏技术,演奏小奏鸣曲需要把各种技术融合在一块,如何衔接联系,如何在速度中做到均匀跑动,如何处理强弱,这里就能对孩子的完成度进行一次初步划分了。”
吴复生:“能在理解的前提下奏出一首完整的小奏鸣曲,这类孩子的上限就高,就比如你那个叫刘丰瑞的孩子,蓝天杯那两天听了那么多小奏鸣曲,我就觉得他弹得好。”
李安举杯:“这杯我自己喝,代小刘感谢吴老师。”
吴复生笑:“昨天晚上他没来呢?”
“马上升初中了,最近忙着搞学习,”李安放下酒杯,“小刘还可以,那天的发挥基本和在下面差不多,要说弹得多好吧,其实每个老师都有自己教学的侧重点,我相对比较重视他演奏这首作品的乐句处理,他也都做到了,再说蓝天的比赛也就那么回事,等蓉城杯吧。”
吴复生:“紧张不?”
李安哈哈笑道:“还真有点。”
吴复生:“紧张车琳。”
李安坦然承认:“是啊,这孩子平时特别稳。”
吴复生:“就是太稳了,所以你担心。”
李安:“说的就是这个,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专业大比赛。”
吴复生:“你给她估个成绩。”
李安:“这个还真不好说,她这个年龄组别里,我知道有两个孩子挺厉害,一个已经拿到明年小金钟的门票,一个是去年刚拿了新海杯蓉城赛区少年专业组的第一名,都是蓉院钢琴老师的学生,其余的我暂时还不了解。”
顿了顿,“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是我想车琳拿个前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吴复生:“啧啧,这么没自信?”
李安乐:“来来来,吴老师给我们小车预测预测。”
吴复生:“跑不了前三。”
李安:“你是真敢啊,蓉城杯是我们这最大的比赛了。”
吴复生:“我知道,所以我说至少前二。”
李安请教:“怎么说。”
吴复生:“论打比赛的经验,你不如我,服不服。”
李安:“服,这个没的说。”
吴复生得意大笑:“根据我的比赛经验,热门选手一般都拿不到最好的成绩,越正规的比赛越是这样。”
李安:“你别说好像这几届国际钢琴大赛都是这样。”
吴复生:“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就说近的,那个明年去参加小金钟的孩子,你对他期待高吗?”
李安:“当然高啊,整个蓉城就三个名额。”
吴复生:“对吧,比赛还没开始,你连孩子决赛要弹什么曲子可能都不知道,你就已经给他定在平均线上面了,你觉得他决赛现场得比车琳强多少你才能认为他高。”
李安:“明白你的意思了。”
吴复生:“是不是?”
李安:“是。”
吴复生叹:“这几年国内比赛我参加了一遍,真的,我和梁春雨吃了太多这种亏了,一说就是我俩争第一,真的,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了,但是评委对我俩的要求就是苛刻。”
“不光评委苛刻,亚青赛我受伤了,你看看圈里那些乐评,一个个恨不得把我踩到泥里。”
“很多时候名气在比赛中就是把双刃剑,反而那些没有名气更容易被包容,只要具备实力,就能轻易崭露头角。”
“就像这次的小车琳,大家都不太了解,而且还有你和魏老师保驾护航,所以我觉得这孩子只要正常发挥,进个前三没问题。”
李安举杯:“那你借你吉言,另外那些博眼球的无良媒体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吴复生也举起杯:“我在乎啥啊,那不和他们一样傻了吗。”
干杯。
李安:“老吴,得问你个事,就评委这一块国内的比赛是不是真的都像传闻那么黑,这事我心里其实没太有数。”
吴复生:“怎么说呢,首先你得有师承关系,其次你的水平得过线,不然黑到你无法想象,到了国外也是这样,老外有时候还给你扯人道,04年马恒在意大利不就是因为和他争第一名的那个法国人身上有高利贷,要拿奖金还钱,所以组委会找他协调,最后第一就给那个法国人了。”
李安:“...”
吴复生:“有些事没法说,有时候比赛这件事到最后拼的就是谁运气好,再说拿了奖也不过就是多了张门票,获取门票的办法有的是,这几年资本包装出来的国际大师一茬接着一茬,哎说远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我说有你和魏老保驾护航,至少在蓉城杯上车琳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忧患,另外我觉得你打分的时候不用手软,你手软了,旁边的人手硬了,一来一回分差就出来了,别小看那0.1分。”
“梁春雨最后和我才差了多少?”
李安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是。”
吴复生:“看得出你对车琳抱有很高的期望,那么不妨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一下,我们有时候可能不需要孩子在这某个阶段一定要拿到什么成绩。”
“但是孩子需不需要呢?”
“你小时候希不希望自己考全班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