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08:45,四教室。
“停停停。”
李安口气不悦,松开叉腰的右手,指向谱子上的连音线,质问钢琴前的王小虎,“第几次了?”
王小虎看不见李安说话时的表情,有点害怕,心里不知道老师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怯声回答道:“...五次。”
“很好,很好,”李安一口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看来你睡醒了。”
王小虎这回不敢啃声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分钟,自己练。”
说完,李安转身回办公室接水。
路过张有为的教室,里面正传来张有为讲课的声音,他放慢脚步,隔着百叶窗朝里面望了一眼,看到一个蓝衣中年人坐在张有为身后,像是在听课。
又一轮教师技能考核测评开始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考核小组的成员分别抽自四个校区。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缝传来大提琴的声音。
李安停下先敲了两下门,接着才推开门。
窗户下面正在拉琴的王盼盼听见敲门声就停了下来,现在她正抱着琴,有点紧张的看着推门而进的李安。
“早,老大..”
“早,你练你的,”李安笑着应声走向饮水机,“我接杯水就走。”
临走前他建议王盼盼去看看排课表,“看看上午哪个教室空着,去找个教室练。”
王盼盼点点头,目送李安离开办公室。
她本想问些问题。
对于昨晚排练不顺利这情况,她认为自己要负全责,每次到她进入的地方,声部之间就开始打架。
一二再,再而三,搞得最后大家都有点沉默。
虽然没人指责她,但她清楚是自己拖了后腿。
可当时她也找不到自己具体的问题在哪,回家的路上就给秦勇打了个电话,秦勇听完他们的合拍视频,告诉她去看看另外两个声部的谱子。
等对方中午下课吧。
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盯着白花花的谱面看了片刻,王盼盼架琴持弓,继续练了起来。
庄严低昂的琴声再次填满办公室。
“难吗?”
回到教室,李安让王小虎弹一遍,王小虎一遍搞定。
连音下的每一个音符时值都做到了时值饱满。
“不难。”王小虎知道李安消气了,再加上自己一遍搞定,不免胆子也大起来一点,“老师,我刚才不是故意出错的。”
李安心笑这不废话么,你还敢故意出错?
刚才他是真生气了,明明两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等教室温度低到零点才能解决。
“你啊,就是不用心,一阵一阵的,年前状态多好?年后呢,上节课我都没说你,你看今天,又这样,还没适应开学生活?”
李安说着,见王小虎又打了个哈气,便随意问了一句,“昨晚几点睡的?”
王小虎一瞬用力合起嘴巴,将还没打完的哈气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目光不敢与李安对视,但也不敢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这一来二去的小表情,殊不知将自己暴露。
李安发现其中有猫腻,笑呵呵地走到钢琴旁,盯着王小虎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老实交代,是不是又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了?”
王小虎咽了咽口水,心慌得要命。
李安叹,这个徐丽啊,上周还给自己说,开学了,王小虎的手机被她没收锁起来了。
这才过了两周,王小虎就把锁打开了?
他要是徐丽,就算昨天把王小虎放到老妈家,也不会把手机给对方,有什么事不能联系大人吗?
看着王小虎被吓得瓷白的小脸,李安又想起上次在电梯门口那一幕,顿时也心软了。
“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不然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妈给你手机了,听见了吗?”
王小虎小鸡逐米般的点连点三下头,挺胸抬头保证道,“老师我再也不会了。”
李安拍拍王小虎的肩膀,认真道,“男子汉,说话算数。”
王小虎又点了下头。
李安笑笑,“行了,收拾收拾下课吧。”
王小虎在李安起身从钢琴前离开之后,整个腰身都塌了下去,刚才吓死他了,差点被发现。
甩去额头上的汗水,他站起来收琴谱。
转身看了一眼,像是确定李安真的已经离开教室,他才打开装谱的袋子,一部崭新的黑色手机正安静的躺在巴赫初级钢琴曲级一旁。
呼——
门外李安和小虎姥姥简单的聊了两句,老太太刚打完拳回来,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
“李老师,楼下干嘛呢,叮叮当当的。”
“蓝天要开一个新的教学部门,地址就选在楼下了,年后就开始装修了。”
说着他回头扣了两下门,“这周回去叮嘱他多练,我们差不多也该选比赛曲目了。”
小虎姥姥连连应声:“又得麻烦李老师费心了。”
李安摆手:“您客气。”
王小虎出来,和李安道了声“老师再见,”便随姥姥离去,李安没送祖孙二人去电梯,他想等张有为这边下课,看看来听课的人是谁。
大约过了一分钟,张有为教室的门被推开,先是一个背着萨克斯的孩子背从门内走出来。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名蓝衣中年人出现。
原来是松江校区的副校长,这大清早的,够折腾。
张有为送走对方,转头见李安倚在教室门口,便上来打招呼:“安哥。”
李安笑:“怎么样,上的还顺利吗?”
张有为叹气:“这节课那小孩不太灵光,哎,赶上了。”
课堂考核就讲究个随机,赶上了那咋办,李安鼓励道,“大家都一样,谁手里能抓着一把王炸,按部就班的上就行了。”
“是啊,”张有为只盼后面运气能少点,抽到他的王炸选手,“没课了?”
张有为正说着,楼道咋转角出现了小北的身影,孩子后面今天跟的是老爸。
李安还没来到昱东的时候,张有为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安哥你忙。”
“老师!”
“小北,于老师。”
“不好意思李老师,停车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儿,我也是刚下课。”
小北比起上周,这周的状态明显有所回升,看来已经适应开学生活了。
李安按照教学计划,在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完成了本节课的教学任务。
“这周回去把这两首练习曲弹好,下周我给你布置比赛曲目。”
“哇,什么曲子呀?”
“保密,”李安神秘一笑,“保证你喜欢。”
这时敲门声传来,师生二人同时停下望去。
李安看来眼表,还差七分钟呢,“进。”
他以为敲门的是马可,结果推门露头的是小北爸爸。
“抱歉李老师,小北今天结束了吗?”小北爸爸语气温和。
“结束了,小北今天表现很棒,我们提前完成了课堂任务,”李安以为小北爸爸有事着急要带小北走,接着便让小北赶紧收拾。
“辛苦李老师了。”小北爸爸走进屋,和李安一起看着小北收拾东西。
小北收拾完之后,小北爸爸让小北先走,“小北,你去电梯门口等我。”
小北点头,转向李安,“老师下周见。”
“小北再见,帮我们把门关上。”
小北关好门离去,李安转身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小北爸爸坐。
小北爸爸客气道:“谢谢,不坐了李老师,就耽误您两分钟时间,有个问题想和您这边沟通一下,是这样,小北的课时只剩三节了,我们暂时没有想给她停课的想法,昨天晚上我们也和她认真的谈过这个问题,正如我和她妈妈所期盼,她想继续跟着您上课。”
李安:“感谢您一家的信任,对我而言,给小北上课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小北爸爸:“那小北太荣幸啦。”
两个男人说着哈哈一笑。
片刻,“那李老师,您看接下来,我们这个课怎么续方便,我们去哪上都一样。”
李安很早就开始关注小北、小刘、小虎、小车这四个孩子的所剩课时,就属小北剩的最少。
即便小北爸爸今天不问他,他也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主动提这个事。
这四个孩子,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既然小北爸爸提前开口,说的也比较直白了,那不妨就借着今天,先把小北的问题解决了。
“于老师,只要孩子们愿意继续和我学,那我心里一定是愿意一直把他们带下去的。”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时间。”
“也不瞒您说,我的工作岗位已经有调动,现在不过是在昱东挂名的钢琴老师,即便未来一段时间我还会在昱东,但是等到五月,楼下的艺考部正式成立,后面我真不一定再有多余的时间给这些孩子们上课了。”
“按照校区工作流程,到时只能把一些孩子安排给其他的老师。”
李安说着笑叹道,“也挺无奈的,您肯定懂。”
“我懂,李老师,只要您这边能抽出时间给小北排排课,怎么上,听您安排。”
作为一名家长,小北爸爸能从李安的口吻中感受到一名老师的真诚,能从李安对小北的教学态度上、以及小北的比赛前后、小北的学生成长档桉里,看到李安是一名如何的老师。
作为一名教艺术的老师,他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时期,时间精力就那么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支持,也赞同李安的想法,将工作重心放到收入更高、对自身发展更有利的地方。
所以他今天借着小北课时下个月到期,主动来和李安沟通一下孩子未来上课的问题。
在他看来,李安离开昱东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他不愿意让小北在有限的学琴期间错过这样一名老师。
“这样余老师,还有三节课,我们先上着,具体后续怎么安排,我也得参考一下小北的时间,她马上要升初中了,接下来这几个月也挺重要的,到时我们协调着来。”
小北爸爸:“感谢李老师,那我就不打搅了,有什么情况您随时联系我们,再见。”
李安:“再见。”
小北爸爸带小北离去,李安接着后面上了马可和刘丰瑞的课。
这两节课,他上的有那么一点不在状态。
之所以今天没有和小北爸爸敲定所有细节,是他还没想好怎么给这几个孩子收费。
让他把小北几人的课时费直接涨到五百,他是真开不了这个口,没由来的开不了口。
哪怕魏三碗已经明示了他的标价,哪怕他已经完全认同老季口中的能力折现。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他心里,尤其是小北、小虎、小刘,这三个孩子在他心里不止是学生,更有一种患难伙伴的感觉。
是他接手了这三个没人要的三个小家伙,而这三个小家伙何尝不是陪他、帮他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开始。
后来有了师生指数,再看着他们的师生指数在苦笑声中一点点朝着100的方向进发。
那每一点增长的背后,为他带来的喜悦,又该怎么标价。
那不收课时费了?
不行,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个课时费他都必须要收,或许要一直收到几个孩子不学了,或长大了。
“有点不明白你纠结什么。”
午饭时,陈璇听完李安的诉苦,觉得怪怪的,以他认识的李安,不该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啊,“花钱上课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搞的像是你收了亏心钱似的。”
李安放下快子,“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说说。”
陈璇听得出这个话是在敷衍,不过她不在意,即然对方为此产生了烦恼,她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想了想,“我也觉得这几个孩子收五百有点多了,那三百?”
李安嗯道:“好,听你的。”
陈璇一愣:“啊这么草率。”
李安笑:“我觉得合理。”
一顿,“哎陈璇,有时候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一个孩子跟你学了挺长时间之后,偶尔你看着他,就会想象他未来的模样,然后会期待那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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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璇摇头:“没有,教学生就是一份工作,对我而言和其他工作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在工作中掺杂太多个人情感,我承认一些孩子看起来很可爱,可那些不可爱的孩子就不值得被关注吗?”
李安一品,觉得陈璇这话有点意思啊,回头再想想,好像陈璇很少提她那些学生的事情,但陈璇对教学工作的态度,又特别仔细,特别认真。
这种反差,给他带来一种超别样的感觉。
“干嘛这么看我?”陈璇问。
“你好酷。”李安如实说。
陈璇:“羡慕吗?”
李安:“羡慕。”
陈璇:“那你替我去广源吧?”
李安:“这是什么逻辑,再者人老贺点名让你去,勇哥又没叫我,我去算什么?”
陈璇:“好烦,干嘛要让我去啊。”
李安:“烦什么,多好的复仇机会。”
陈璇知道李安是在逗她:“好,那我也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