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谢乾正老爷子指挥着燕交,连续上演了K466和k271两部钢琴协奏曲的乐队部分。
演绎风格就如午饭环节老爷子自己所说的那样,注重速度的快慢变化,要求各声部乐器的绝对精准。
关于绝对精准这一点,通过这一个小时的聆听,李安已经非常明确,并在脑海中勾画出了一幅和老爷子进行合作舞台的画面。
或者说,在老爷子执棒的乐团框架下,他应该如何更好的融入进去。
能考虑到这一点,前提自是不用多说,李安喜欢老爷子对莫扎特作品的处理风格,清晰明辨,强弱有序。
但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演奏思路已经不知不觉间被老爷子诠释的莫扎特带偏了一点。
一个小时眨眼间过去。
挥完两首作品,谢乾正下台和六名年轻人又交流了一番。
听了听每个人的想法和感受。
按照午饭期间的规划,今天下午首先进行合拍的是吴复生和曾梦邱,两人的决赛选曲都是K466。
明天上午的时间段进姜笙和亚涅夫的k271合拍。
明天下午的时间段进行李安和梁春雨的合拍,还是k466。
老爷子把李安安排到最后一个阶段合拍,是因为在他看来李安没有和乐团进行过合演,势必直接进行会遇到种种预想中的不顺利。
所以他给李安提供这么一个机会,让李安利用今天下午到明天上午的时间观摩学习其他选手的合拍过程。
他希望李安通过观摩,先做到了解与乐队合奏是怎样一件事情,以便于明天下午的个人合拍能进行的顺利一些。
老爷子此番用心也是他出于对每一个年轻人的喜爱和关照。
他深知高等音乐教育资源的稀缺性,不是每一个钢琴学子都有机会与乐团进行合作。
李安的三轮视频他看过,从一个指挥的角度,他看得出对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对方能走进决赛,这一点也从侧面说明对方具备了不输于其他五人的实力。
可比赛就是比赛,他能提供的关照也仅限于此,至于李安能不能通过前两场的观摩领会到什么,就看对方自己了。
“行了,那多的就不说了,咱们开始吧。”
谢乾正说完问向吴复生和曾梦邱的方向:“你俩谁先来?”
吴复生无所谓,看向眼镜妹耸肩道,“看你。”
“那我来。”
眼镜妹一会儿还有事,她就不客气了。
随着舞台上的合排开始,雅涅夫和姜笙两人先行离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梁春雨也离去。
台下只剩李安吴复生和侯振涛。
吴复生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一角等待着,这边李安一边听着舞台上的排练细节一边和侯振涛交流学习。
“候指,谢老刚才说的带分拍的预备拍具体怎么打。”
因为背身关系,李安看不到老爷子刚才做的手势,于是向身边请教。
侯振涛听完点点头,热心解释道:“在慢板乐章中,有时用完整的一拍做预备拍会显得太拖,通常这种时候指挥就可以进入的前一拍上用分拍手势。”
说着抬起右手给李安示范了一遍谢老在舞台上用的分拍打法,“这样可以让指挥的手势看得更清楚,使指挥与演奏者交流得更贴近。”
李安又看了看手中的乐队总谱,消化了一番侯振涛的话,接着拿笔在这一处做上了分拍的提示文字。
侯振涛看着李安手中被密密麻麻写满的总谱,。
姜笙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才问李安:“想学指挥?”
李安大概猜到对方是看见他手里的总谱标记,笑着解释道:“当时拿到决赛曲目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着手方向,就寻思研究研究乐队总谱吧,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灵感。”
侯振涛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为了作品演奏研究乐队总谱,这种事他不是没听过,但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能看看你的总谱吗?”
李安把手里的总谱递给对方。
侯振涛拿过认真翻了几页,越看越觉的这个李安不简单,这个总谱读的很有讲究,看谱面上的文字记录和声部划线,就像是学过总谱读法似的。
由于知道对方没有和乐团合作过,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是靠自己独立完成的这份总谱的阅读,并写满记录。
把谱子还给李安,侯振涛打趣:“可惜了,你应该学指挥。”
李安笑叹:“指挥的竞争压力更大吧。”
这话简直戳到了侯振涛的心坎里去,大多数学指挥毕业的人最后都被迫转行了。
不是不爱这个行业,既然当年能选择指挥这个专业并能考进这个专业,就不存在没有天赋和热爱。
可现实是,能登台实践的机会太少了。
指挥就是一场一场排练演出练出来的,可即便如国院和海院这种设有独立指挥系的高等音乐学府,也没有资源给你一场一场这么练。
这也是为什么观众普遍看到的大多数站在指挥台前的人都是中老年面孔,极少能看到青年面孔。
侯振涛虽作为本次决赛舞台的助理指挥,但其本身却没有太多登台经验。
能够获得这次机会还得感谢他这些年跟在谢老身旁刻苦学习,得到了老师的欣赏,才得到了这次几乎没有机会上台的机会。
不过即便无法登台,也能为他未来的个人简历上多添一笔。
第十八届新海杯全国钢琴大赛青年公开组决赛助理指挥。
也算是有所收获。
当然,话虽如此,他也只能憋在心里,叹气道:“现在哪有竞争压力小的行业,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得知李安目前是一名培训机构的钢琴老师,侯龙涛竟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一家私人的少儿合唱团任指挥。
“加油吧。”
时间来到下午16:40。
看完吴复生的排练,李安很直观认为在这首作品的演绎上,对方比眼镜妹要明显强出一个档次。
或许到了这个阶段,对于选手的考察已经不仅限于手指技术和对音乐的处理,更多的是考察选手的能否在综合水平上驾驭一只乐队。
与乐队合奏,要注意整个舞台最终所呈现出的音色、旋律、声音强弱、起伏线条、演奏结构的对比。
一首协奏曲能否成功上演,对于钢琴演奏者来说是个十足的挑战。
吴复生的k466时而化身指挥一般,引导着各声部音乐的走向,时而化身化蝶,在乐队构成的音响山谷中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体现。
相比而言,眼镜妹就显得过于中规中矩,不是弹得不好,是对手太强大。
眼镜妹的对手,自然也是李安的对手。
大家都弹K466,可以说是对手中的对手。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李安早已没有什么心里压力,能进决赛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的目标,就用谢老爷子的话,最后一场争取把最好的自己留在这片舞台上。
在大剧院呆了一天,李安吴复生二人告别谢乾正侯振涛两名指挥,出来天色已暗。
回酒店的路上,远处的商场门前已经立起了一棵圣诞树。
大街小巷的人流也不再像晨间那般匆促,一股浓郁的节日气氛扑面而来。
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情侣,吴复生有些羡慕,李安说他也有些羡慕。
“你女朋友不来看你吗?”吴复生不解。
李安解释:“年底工作忙。”
吴复生想想也是,“那明天晚上你我老汤一起去后海逛逛?”
李安:“算了吧,明晚去哪都是人挤人,不如在酒店老老实实呆着。”
二人回到酒店,李安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接着拿出K466的总谱研究了起来。
晚上陈璇要排练,他决定利用这个时间下楼把论俄派钢琴发展的最后两个章节看完。
沙龙活动的奖励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能选谱,所以注定这本书是他带不走的。
既然带不走,就在这把它看完吧。
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后,李安终于读完最后一个字。
平静的合起书,心中满满感慨。
像是完整的见证了俄派钢琴是如何从无到有,从诞生到辉煌的过程,他在想一百年后的音乐史里会不会出现华国钢琴学派这一名词。
显然这是个没有立点的假想。
从钢琴学派的历史观来看,这种可能已经不存在。
最后一章写道,涅高兹在上个世纪就预言,未来将是一个学派大融合的时代,
结合这句话,在看如今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年轻演奏家们,的确,已经很难在他们身上看到纯粹的某个学派的影子。
这时大堂的门被推开,袁小鱼的身影出现。
她一进门就看见李安,接着走了过来。
看到对方手里的书不由问道,“这么爱不释手?”
李安:“确实挺喜欢。”
接着他问,“怎么今天又有空过来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袁小鱼通常只有有事的情况下才会过来看一眼。
“我来找你。”
袁小鱼直接了当的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推到了李安面前。
李安:“这是?”
袁小鱼:“老师走了,他说这本书不能给你,但是这把钥匙可以送给你,让你自己留个纪念。”
李安看着这个钥匙的大小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待他再问什么,袁小鱼一声拜拜便风风火火的离去。
这莫名其妙的来去匆匆
李安笑笑收起钥匙,将书放回书墙,拿出手机一看,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半小时前,袁小鱼给他打了四个电话...
果然是来找我的。
李安上楼回到房间,直接来到钢琴前坐下。
盯着琴盖上的锁心看了一会,他预感口袋里的钥匙极大可能就是用来开这把锁的。
拿出钥匙,李安缓缓插了进去,大小刚合适。
轻轻向右一拧,咔,一声清脆的解锁声。
忽然间,李安还有点紧张。
轻吐一口,他双手将琴盖推起。
迎面一股云杉的香味扑面而来,接着黑白分明的键盘出现在眼前。
好琴。
从琴键上的油漆色泽来看,这应该是一台纯手工制作的钢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琴盖左侧内嵌,一排写满字的便利贴正粘在那里。
他不由好奇凑近。
从泛黄的纸页和笔迹来看,这一排便利贴应该已经贴在这里好久了。
‘叶晓你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03.08’
李安不知道这位叶晓是谁,但看得某年妇女这天,X老板应该和这位叶晓发生过什么矛盾。
‘登台的演奏危险之一,是过于在意观众的存在。’
这话说得有道理,过于在意观众,就会有生出一种一定要制造出某种音乐气氛的强烈企图,从而影响到原色演奏。
忽然,他心里生出一种正在偷窥人家隐私的感觉。
可转念一想,既然X老板知道他住在4005,还把这把钥匙送给他,这应该变向说明对方是不在乎自己会看到这些吧。
而且看都看了...那就——
索性原地盘腿一座,李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看了起来。
接着他发现这些便利贴上只会出现两种东西,一种是X老板的感情独白,遇到这种他直接跳过,对于人家的八卦他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种东西——关于钢琴演奏的解读。
虽然都是寥寥几笔,但能带给人一些思考和反思。
很快就看到了最后一条。
最后又是一条关于音乐的内容,字儿还挺多。
‘钢琴表演这件事,要顺其自然。’
‘对于任何乐谱,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演奏,并且努力超越纯粹的娱乐性。’
‘请务必注意,不要觉得假如你所演奏的音乐没能把听众推入思考的深渊,它就一定是肤浅的。’
‘我们作为音乐的诠释者,永远不要充当作曲家的仆人。’
‘如果我们是作曲家的仆人,那么那些伟大的作曲家们又在向哪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效忠呢。’
‘致老陈的第一次比赛失利,2010年8月27日,00:24。’
我们作为音乐的诠释者,永远不要充当作曲家的仆人。
李安喃喃着这句话,思绪不由得回到了真假车尔尼之夜那晚最后的场景。
狂欢后所有人离去,老汤送眼镜妹回另一个酒店,酒台只剩下X老板袁小鱼吴复生和他。
四个人就钢琴表演风格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他请教了X老板一个问题。
“演奏者是不是应该按照作曲家的思路来演奏。”
X老板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演奏暴风雨的时候有没有按照作曲家的作曲思路来演奏?”
当时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结果X老板接了个电话提前离场。
次日上午十点二十,小米俏生生的走出地铁站。
停了停。
长舜街站
接着扬起嘴角,脚下犹豫一秒,转身朝着华国音乐学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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