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霍然起身,“赶紧寻人剃度!”
李元冷笑道:“朕本有人,可你这个逆子隔一阵子便杀一批朕的身边人,前年那人便被你杀了。”
李泌:“……”
韩石头说道:“陛下,奴婢去寻吧!”
“速去!”
在这个时代,头发大概便是最自由的东西,从生出来开始,直至最后一刻都保留着。
故而,没有剃头匠一说。
唯有寺庙里才有剃度的手段。
韩石头急匆匆出去。
他看了一眼左右,伸手捂额看天,然后往宫外去。
到了宫外时,孙老二已经在等候了。
“你发信号何意?”
伸手捂额,外加望天,这便是二人之间联络的信号。
这个信号发出,便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
韩石头劈手给了孙老二一巴掌,急促说道:“伪帝父子想剃度遁入城中寺庙。”
“奴婢有罪!”孙老二捂着脸,嚎叫了一嗓子,然后低声道:“到时候再抓吧!”
“贱人!”韩石头骂道,然后低声道:“一步步绝了他们父子的路,让他们只能困坐宫中,等着最后那一刻,不更为快意吗?”
“是,奴婢马上就去!”孙老二先扯着嗓子请罪,然后低声道:“你真狠,不过,咱喜欢!”
韩石头转身,眯眼看着里面的宫殿,低声道:“希望陛下也能喜欢。”
回到殿内,伪帝父子已经准备好了。
“陛下,奴婢令人去了。”
“好!”
桐城就一家寺庙,孙老二敲开门,对知客僧说道:“陛下做噩梦,说你等有罪,要尽数捕杀了。”
知客僧面色惨白,“我等何罪?”
“咱哪知晓。”孙老二说道:“咱听到消息就赶紧来报信,算是结个善缘。只求菩萨护佑咱能逃过这一劫。走了。”
知客僧感激的道:“多谢。”
大军就在城外,这一战,天知晓谁会倒霉。宫中人的命运最为难测,若是皇帝杀红了眼,弄不好能屠灭了他们。
“保重!”知客僧进去禀告了方丈。
“苦也!”方丈一跺脚,“走!换了俗家衣裳,戴着斗笠,咱们走!”
孙老二回到宫中,气喘吁吁的禀告,“陛下,那庙里的人,他都跑了。”
城外有大军,庙里的和尚害怕兵灾跑了,这没毛病。
正在焦急等待的李泌颓然坐下,“这是天要亡朕吗?”
他突然抬头,抓住了李元的肩膀,“你历来狡诈,诡计多端,可有法子?是了,你定然有法子,快说!”
李元的身体被他摇晃的摆来摆去,木然道:“此刻大军围城,哪还有法子。没了,没了……”
“老狗,无用老狗!”
李泌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
李元突然大笑,“逆子,逆子,这一切不就是你的罪孽吗?哈哈哈哈!”
笑声在殿内回荡着。
距离桐城五里的大营中。
皇帝站在大帐外,负手看着远处的城池,说道:“当年朕在元州时,曾听货郎说,蜀地有龙,五百年一兴。距离上一次蜀地出龙正好五百年。这龙,何在?”
韩纪说道:“这龙,便是陛下。”
皇帝微笑着。
在宁雅韵的眼中,眼前的皇帝每一步都有些沉重。
可这时候他不该是心情极为愉悦吗?
大仇被他围困在城中,此刻定然是惶然不安,备受煎熬。
人生至此,当畅快才是。
但皇帝的脚步好像有些重,仿佛带着无数东西。
王老二和屠裳站在一起,王老二不时拿块肉干给屠裳,屠裳摇头,王老二摇头,最终屠裳张嘴。
裴俭带着众将在巡营,看到皇帝后,众人纷纷行礼。
老贼和弟子潘正蹲在一起嘀咕,不知是在琢磨哪位贵人。
韩纪和赫连荣在一起微笑说话。
秦泽在催促随行的侍卫去把皇帝的大帐再加固一番。
将士们秩序井然的在等着饭熟……
有一种令人觉得生机勃勃的东西在弥漫着。
王老二冲着皇帝喊道:“陛下,明日用我攻城吧!”
“明日自然是我敢死营!”
蓝坚这几日有些情绪低沉,此刻却笑着和王老二争夺明日攻城的机会。
斯人已逝,活人还得活着。
为自己,为了那人的妻儿。
这便是人啊!
那朕呢?
皇帝突然哑然失笑。
“做饭了。”
有人在喊。
王老二马上就活了,丢下屠裳眼巴巴的来求皇帝,“陛下,他们先前弄了肥羊。”
皇帝笑道:“那就弄一头来吧!”
“今日,我一人吃,另外,弄些酒水。”皇帝进了大帐。
“陛下不做饭吗?”王老二有些失望。
屠裳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王老二回头,“为何打我?”
“那是陛下,不是厨子。陛下做饭是情分。”
王老二振振有词的道:“可陛下和我有情分呀!”
回到帐内的皇帝坐下,想到了情分这个词。
最早,朕的情分是那一家子。
后来,是许多人……
赵三福,晏城,那个小巷子里的邻居,特别是对门那个色色的老头。
怡娘,曹颖……
帐内有些昏暗,皇帝跪坐在那里,晚些酒菜送了进来。
战时军中不许饮酒,但所有人都觉得,皇帝这是要畅饮美酒,以发泄多年的恨意。
“先帝去了多年了,陛下隐忍至今,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是啊!父仇不共戴天。”
韩纪说道:“希望先帝能看到这一幕。”
大帐内,皇帝在案几上放了两只酒杯,自己身前一只,对面一只。
他把两只酒杯倒满酒。
举杯相敬。
“阿耶,我,敬你!”
酒水缓缓撒在地上。
是夜,皇帝睡的很香。
一个梦都没有。
裴俭起的很早,起来后,他要去巡营。
走出自己的帐篷,他看到了同样出来的江存中。
“早。”裴俭颔首。
“早!”江存中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他比往日早起了一刻钟。
“兴奋?”裴俭问道。
“有些,更多是……一种释然。”江存中说道,“多年厮杀,大概要告一段落了。有些不舍。”,他看着裴俭,“你呢?”
“老夫有些愤怒。”裴俭说道:“家父为大唐浴血厮杀多年,忠心耿耿,却被伪帝父子逼迫而死。”
他没说武皇。彼时武皇自知大限不远,担心心腹大将裴九会为自己复仇,引发国中内战,于是便手书相召。
“家父来之前,就心存死志。”裴俭终究忍不住,隐晦的提及了武皇。
“说起来,我北疆军民也被伪帝父子压制多年。这些年,多少人因此倒在了北辽铁蹄之下。”江存中说道。
老贼起了。
屠裳也起了。
韩纪和赫连荣并肩而来。
所有人今日都早起了。
“陛下呢?”王老二问道。
皇帝已经起来了。
他洗漱,修炼,走出帐内。
看着天边的晨曦,说道:“好天气!”
韩纪对赫连荣说道:“昨日斥候来报,桐城之后的各处城池都不动,显然不准备救援伪帝。”
“他们在等着这一战的结果,贫僧敢打赌,那些人已经准备好了请罪奏疏,就等着陛下踏入桐城的消息传到,马上令人快马送来。”
“可不嫌晚了吗?”
“世人宁可晚,也不肯冒险。”
“也是,敢冒险的不是人杰,便是疯子。”
“当年伪帝发动宫变,那是什么?”
“老夫看,这是个疯子!”
“迷失在权力中的疯子!”
军营渐渐活了过来。
“你出城去,寻到杨逆,告诉他,就说,朕愿远遁海外,此生不再回归中原。”
一夜未睡的李泌眼圈发黑,交代着使者。
使者叫做秦茂,是跟着他多年的老内侍。
“是!”
秦茂带着李泌的亲笔书去了城头,守军用箩筐把他放了下去。
他就这么步行去大营。
走没多远,就被斥候拦截了,听闻是伪帝的使者,斥候腾出一匹马,带着他回去。
皇帝正在做早饭。
“陛下,有伪帝使者叫做秦茂的求见。”
“秦茂?”皇帝搅动着陶罐里的肉,羊肉的一点膻味和肉香混合着溢出,很香。
杨略沉声道:“此人乃是伪帝身边的心腹内侍,当年先帝被伪帝父子坑害,此人出力不少。”
“知道了。”
皇帝搅动着肉汤,嗅嗅,“做饭要火候,好厨子一把火啊!”
羊肉好了,皇帝自己舀了一碗,拿了几张饼子,坐在忠犬乌达递来的马扎上缓缓吃着。
被带到边上的秦茂有些不安的等待着。
整个大营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自从皇帝呵斥了厨子之后,军中的饭菜质量直线上升,将士们吃的酣畅淋漓。
一时间,只闻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吃完饭。
“集结!”将领厉喝。
大军开始集结。
“陛下!”
乌达牵来皇帝的战马。
皇帝上马,指着秦茂,“带来。”
两个侍卫架着秦茂跟着去了前方。
大军云集。
皇帝策马到了整列之前。
说道:“伪帝父子倒行逆施,以至于天下板荡。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含冤而死,多少仁人志士报国无门。今日,朕当带着你等攻破桐城……”
呛啷!
皇帝拔刀。
“人来!”
两个侍卫把秦茂带到了皇帝马前。
秦茂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被皇帝看了一眼,竟然屎尿齐流。
“朕正缺个祭旗的人头,此头甚好!”
横刀挥动,人头落地,随即被挂在了大旗上。
鲜血顺着流淌下来,染红了讨逆二字。
皇帝用横刀指着桐城。
“今日,当讨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