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答案是真实而残酷的,但它并不美。
罗素对教宗的评价,一如三贤者对教宗所发起的「狼人行动」评价一致。
「吕卡翁」有些颓废的用力挠了挠自己那凌乱而油腻的头发,发出如同拉不出屎一样的闷哼。在用力沉思片刻之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把头凑过来、紧紧盯着罗素,就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一般。
这一动作,倒是和吕卡翁很像。
他每次遇到困难、被罗素提出了一个他无法解答的难题之时,也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举动看起来可能会不太友善。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在质疑对方、又像是因为对方的提问生了气。
但他实际上并没有恶意。这凶恶的眼神,其实是因为他用力思考时、下意识往脸部用力,才显得狰狞了起来。
知根知底的倒是对此毫无压力,反倒是有些怀念的
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
在教宗阁下身上的问题都说完之后,也该稍微提一下他的优点了。
这也正是教宗擢升完全没有吞掉吕卡翁的证据——
如同每逢夕日之时,罗素的脑海中也总会浮现出摩根和蓝歌鸲或者说,是幼时的「雪莉」与「菲拉」的影子。
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深深刻在了罗素的脑海中,永久融化、组成了罗素总体人格的一部分。
——就和「安德鲁」与「吕卡翁」的关系一样。
「怪不得,你和鞘的关系这么好。哪怕是鞘曾经触犯禁忌、又光明正大的叛逃了教会,但如今仍然愿意接受他回来。」
罗素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因傲慢而孤独,因恐惧而软弱;
以痛苦掩盖迷茫,再用最终的牺牲来赎自己的罪。」
——因为你们在精神上,都只是脆弱的凡人。」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失败都是因为当事人缺乏足够的「才能」。
但他们不同。
「你们都有着改变世界的才能、登峰造极的天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们说自己缺少才能…」
罗素轻声说道。
鞘毫无疑问在才能上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他在童稚之时便解决自己遭遇的危险,后来加入巴别塔就成为了重要成员,仅仅只是作为保镖与教师便能够得到大小姐爱丽丝全心全意的爱,进入教会之后便得到了将军与教宗的喜爱,只是几个月就上升到了主教,并且还能接触到教会最为禁忌的天使光环…
在他叛逃之后,还能在陆地上行走、接触疯法师们,并能够从他们手中活下来、得到他们的助力、进行自我改造;他的力量不断提升,最终甚至于能够以人类之躯杀死巨龙。至今为止,无论是七巨头亦或是巴别塔,都依然无法找到这位人类最强刺客。
可他的内心仍然支离破碎,迷茫而天真、与孩童无异。
安德鲁也是一样。他独立一人开发出名为「神降装置」的潜意识编入装置、制造出了机械天使军团,这才让兵败如山倒的教会能够一举反攻,可以说战胜法师的功劳他一人便可独占九成。
之后,也是他替教会争取到了最小的一座浮空堡垒、将其改造为「圣殿」;也是他创造了「圣典」服务器,将教会改造为赛博教会,接触到了集体无意识的神明,将圣秩之力开发到了极限。又在一百余年的时光中,永不停歇的监督着赛博教会、使其永不变质。
甚至就连教会高层的那些袭名精灵,也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教宗始终是同一个人。他们都以为,这是来自「救世者」这一天使职阶的洗脑、却没有发现这
实际上是一种夺舍,一种精神层面的永生。
安德鲁正是货真价实的——仅以一人之力扭转历史、缔造时代的伟人。
可名为「擢升」的教宗阁下,他的心灵也同样脆弱。他隐约意识到了真相却不敢接受、只愿停留在舒适区,自顾自的怀抱着虚假的希望,来欺骗自己仿佛只要自己愿意做出牺牲,就能解决问题。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缺少「才能」。
惟独他们不行。
「而你们虽然都拥有惊世的才能,却并没有能够驾驭这些才能的坚强的心。这也是一种平庸。赋有英雄的天才,而没有实现的意志。」
罗素缓缓说道:「我发自内心的认为——哪怕是那位世界上唯一的‘半精灵,劣者、亦或是我的未婚妻翠雀。甚至包括你,吕卡翁,我的朋友……你们都比鞘亦或是擢升更为强大。
「因为你们知晓自己的道途。因为你们都能认可并接受自身的弱小,因为你们允许自己是错误的……因为你们知道,就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也愿意作出牺牲;而非是妄想通过牺牲解决问题。
「因为你们都在自己实力不足之时,却仍然愿意进行尝试。因为这世上,活下去的勇气有时更胜于死亡;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成功,的结果更为重要——那就是敢于直面苦痛的真实之心。
「并非是牺牲的才是英雄,也不是强大的才是英雄。英雄并非是高不可及的圣像,不是以生命为祭品而呼唤的感谢,更不是冠以拯救者之名的更强大者,也不是空有蛮力的豪杰。他们可以是英雄,也可以不是。
「人们将英雄之名冠以伟人、将英雄的事迹流传于世,以此表达自己的尊敬、感谢、崇拜——但这并非是鼓励人们做出这些事。更不是在宣扬只要完成这些伟业就能成为‘英雄,,就能拯救他人与世界。
「那只不过是在贩卖苦痛,以梦想与甘言蒙上他人的眼。他教人们的目光总是向上,却不让人们向下再看一眼;他教人们如何强大至死,却不教人们如何弱小的活。就仿佛不够强大就活该受苦,无法成功的人生就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罗素突然顿了顿。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许多人。
他的脑海中,划过了许多人的模样——
——我就是她想要自灭的本能,我生来就是为了洁净的死。当她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依然软弱到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所以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小琉璃能够洁净的死去。
即使说着如此悲伤的话,「笼中鸟」那破碎的玻璃义眼之中,也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原来我正……身处地狱啊……
只差一步便救下罗素的乐园鸟,能够治疗他人的光环却被全熟一枪打碎。
她的善心与善意没有任何价值的被摧毁,至今为止的人生被赋予的唯一意义被轻而易举的踩碎。
看着自己的朋友与恩人濒死在眼前,可作为治疗者的她却无能为力。
原来我是……这么蠢的孩子吗…
她跌坐在地上,声音哽咽、绝望的泪水慢慢流下。
——我好后悔
在昏暗的下城区,靠着周边工厂的幽光、摩根专注的望着身边穿戴着「蓝歌够」之壳的伪物,幽幽道:
心脏像是被毒虫蛀咬一般的痛
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他成为歌手,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就可以在正午时分,躺在家里或是学校的草地上。他可以躺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的头发哄他入睡。看着他安详的睡颜,耳边放着他唱过的音乐…
泪水悄无声息从摩根的眼角
滑下,从下巴滴落。
她的双眼逐渐浸满了泪水,一直平静着的声音逐渐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