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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城南侧的战斗是在牛达、张道先所率领的两营兵马与司马进达的部队之间发生的。
作为最靠近谯城的一支部队,牛达得到军令后只留下他不熟悉的苏睦一营兵马看守驻军其实不多的城父城,自己便带着张道先极速赶往谯城。
坦诚说,牛达接到军令后对张三哥张首席只有感激。
当然感激!
张三哥跟他牛达说是兄弟,其实就是当年东都的一次遭遇,也还是人家张三哥和秦宝单方面救了他涉世未深的牛达,后来等张三哥来到东境拉杆子,四五年到了眼下,居然恢弘数十州郡,喧嚣于世,放在之前几百年的乱世早就称王称帝了……那他牛达跟人家实际上什么关系呢?
就是君臣,最不济也是帮派里老大跟喽啰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下,对方能不计较自己各种奇怪的屡战屡败,始终坚持任用,而且是明显是一直坚持做大将任用,委实让人感激。
这一次更是无话可说,一面是给了一个集团的指挥权,然后又直接送上了禁军首脑这么大一个立功机会,任谁也要感激的。
然而,谁能想到,居然有一支禁军部队这么果断的扔下中部集团,巧妙而及时的越过了黜龙军的包抄部队,跟自家前后脚来到了谯城城下呢?
双方都猝不及防,背后遭遇突袭的牛达心中早就恨的骂娘,可司马进达又能好哪里去?后者的兵马根本就是折腾了一整日,早就疲惫欲死了。
俩军登时陷入混战与苦战。
城内,正在赶晚场的司马丞相明显喝醉了,但还没醉倒,此时自然也闻得动静……而中书舍人封常、原城主诸葛德威二人不知道为什么,来的特别快,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来到堂上。
司马化达明显心慌,也明显脑袋发晕,只能勉力来问:“何处交战?何人交战?”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封常上前,先屏退周围所有人,尤其是那几个陪着喝酒的马屁文吏军官,便是几个司马氏贴身私卫也被要求立到堂门前,然后方才无奈拱手告知:“回禀丞相,是城南有两股兵马交战,至于何人……无外乎是禁军与黜龙贼,非要说第三家,只能是司马大将军从东都来了。”
这话回答的滴水不漏。
然而,司马丞相想了一想,反而惊吓:“二郎要杀我?”
这是什么话?!
封常满头大汗,只能小心来言:“回禀丞相,在下觉得不会。”
“你不懂。”司马化达幽幽来言,一副看破一切的姿态。“你不懂,便是二郎自家不好行为,也有王代积这种人替他做,是要防备的。”
我不懂个屁!
封常无语到了至极,还是只能低头小心翼翼来言:“丞相,是这样的,属下来此,并不是因为知晓城外交战,而是知晓南方军情,路上恰好撞上这个动静……”
封常说到这里便闭了嘴,乃是等对方主动询问,结果等了片刻,并没有半点动静,抬头去看,却发现这位丞相只在那里坐着发懵,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酒劲委实难过去。
无奈之下,封常只能硬着头皮告知对方:“丞相,我军主力……左仆射、右仆射、崔将军、何将军四位大将,不晓得具体多少兵马,一起在城父西南一带战败,只知道右仆射领了几千人逃出来,其余人生死不知,据说全被围了……换句话说,城外十之八九是右仆射刚到的残兵,而跟右仆射交战的,也应该是黜龙贼。”
“是这样吗?”司马化达听到一半就慌了,强压着等对方说完,赶紧来问。“若是如此,如之奈何?”
封常松了口气,赶紧来答:“大局艰难,眼下则当速速出兵,从西门出去绕行,然后与右仆射做夹击,击败当面之敌,将右仆射接入城内,方可再商议大局。”
诸葛德威看了封常一眼,默不作声。
“也只能如此了。”司马化达点点头,目光从封常身侧的诸葛德威身上掠过,直接朝门口的私属侍卫下达了命令。“请令狐将军来。”
没错,出兵肯定是让令狐行带队的,丞相肯定是要在后方运筹帷幄的。
须臾片刻,令狐行全副甲胄来到堂上,不过,这位丞相身边唯一的领军大将听完叙述后,却明显有些迟疑。
“令狐将军。”这个时候,倒是一旁封常有些等不及了。“军情如火,何必迟疑?”
令狐行瞥了此人一眼,心中了然,却并不回应,反而只蹙眉朝司马化达拱手:“丞相,右仆射将丞相安危托付给在下,在下不敢不言……诸葛德威既与你出的这个出城夹击的主意,其人则必是黜龙贼的内应,可以立即斩首!”
堂上其余三人,某种意义上都是聪明人,却俱皆一愣。
回过神来,诸葛德威看了令狐行背影一眼,又看了错愕加愤怒的封常一眼,低头叉手,却还是没有吭声。
封常第二次想开口说话,而这一次却被司马化达阻止了,后者抬手示意,眯着眼睛,带着酒气来看令狐行:“令狐将军这话如何说?诸葛太守的建议明明光明正大呀!”
“正是表面光明正大,实则包藏祸心。”令狐行昂首扶刀,不屑一顾道。“常理上来说,外面应该是黜龙贼与我们的人在交战,可以出城夹击,但实际上,外面交战是天黑后才交战的,交战双方都是谁,战况如何,双方具体位置兵力如何,谁也不知道……不要说有可能是黜龙贼自家做戏骗城,便真是右仆射和黜龙贼在作战,我们现在开城,都有可能被黜龙贼埋伏的兵马摸进城来!届时城内空虚,那属下敢问丞相,丞相安危谁人负责?至于诸葛德威,他本就是这一郡太守、一城之主,更加方便接应贼兵,那他此时这般建议丞相,岂不显得可疑?”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还有淅淅沥沥的积水从屋檐上滴落。至于堂上几人,司马化达歪着头在案上若有所思;令狐行昂首挺胸,独立堂中,似乎一切在握;诸葛德威仿佛傻子一般半低着头;封常也是一般低头,但好几次抬头,又都好几次低了下去,俨然是在酝酿什么……几个人都好像一时失语,以至于堂上寂静无声。
隔了许久,还是上座的丞相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令狐将军想多了,诸葛太守应该是不通军事,没想这么多……只说现在局势危殆,若不出兵,又该如何?”
令狐行想了一想,认真来对:“其实,若是按照战场距离以及双方兵力来算,黜龙贼便是大胜,其主力也不大可能这么快脱离战场来到城下的,那丞相何妨现在扔下辎重累赘,直接连夜出城往西北走?之前考虑路线、补给,是因为要为禁军全军考量,现在大局已坏,主力尽丧,咱们自行出发,便没这么多计较了。”
司马化达茫茫然一片,稀里糊涂便要点头。
倒是封常忽然上前,恳切来言:“丞相不可!”
“这是何言?”司马化达是真懵了。
“丞相,道理很简单。”封常在令狐行的斜视下从容来对。“属下敢问丞相,若是出城夹击须防备黜龙贼趁机抢城,那夜间出城逃窜,就不怕被黜龙贼发觉追上吗?黜龙贼的主力是不在,可北面兵锋就在城下,而咱们在前面又没有接应,人家只要分出小股部队跟上就行!然后天一亮,黜龙贼那几个骑兵营就可以从容追上,将我们围住!”
“确实。”司马化达恍然一时。“连夜出城太危险了!”
“可是丞相。”令狐行赶紧来劝。“若是不走,也只是困守孤城……甚至贼人主力一至,什么宗师两三个,成丹凝丹二三十的,城池也无用,还是死路一条……我估计,后半夜黜龙贼就有援兵到了,明日上午主力就会到了。”
“还有一件事。”封常也苦口婆心。“夜间出逃最大的倚仗不是兵力而是可靠战力,七将军是丞相亲弟,又是成丹高手,没有他,我们逃窜路上只是被几个黜龙贼高手追上,便没了结果……令狐将军虽然忠勇,怕也是无用。”
令狐行终于对封常怒目而视,后者却根本不看前者,是对案后那个酒气熏天的人躬身俯首,倒是门口的司马氏私兵们明显听懂了这话,忍不住回头来看。
“也是,也是。”意见分歧公开化,司马化达犹犹豫豫,只能趴在案上仰头四顾茫然。“可是……可是这样……又如之奈何?”
这个时候,堂上另外一人,也就是一直没吭声的诸葛德威早已经瞧明白了……之所以是眼下这个局面,主要就是令狐行与封常各怀鬼胎。
首先,两个人都因为局势动摇过,也都对司马化达不以为然,但动摇的程度却各不相同。
这点,从之前两人来试探自己这个降人的过程就可以窥得一二。
令狐行有兵在手,家门也高,大不了拍屁股去找白横秋,算是有所恃,所以居高临下,姿势从容,上来就毫无忌惮的试探;相对而言封常就慌乱许多,并且一直到前面大败的消息传来才找自己,俨然是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看局势走向再行事的意思多一些。
其次,这俩人即便动摇,也只是出于对局势的担忧,并不是真想降服,他们都没有把投降黜龙帮当做第一选择……封常见到外面交战,晓得可能是司马进达回来了,第一反应是出兵接应;而令狐行则想护着司马化达趁机逃走。
最后,这二人明显也有矛盾。
封常的方案,是最合理的,但拿现有兵马冒险迎接司马进达入了城,他令狐行还算个屁?索性装糊涂,踩着封常提出了扔下司马进达逃走的方案,这个方案其实迎合了司马化达贪生怕死的念头,但没想到司马化达过于贪生怕死,连夜间逃窜的风险都不愿意付……结果自然引来封常的反击。
正想着呢,忽然上方来问:“诸葛太守,你以为该如何?”
诸葛德威抬起头来,看到是司马化达来问,却是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止是司马化达,包括其余两人也都愣住。
“丞相,我一个降人,说什么都是要被人攀诬指责的!”诸葛德威既下跪伏地,居然立即就带了哭腔。“赞同出城夹击,便说我跟黜龙贼交通,趁机引兵入城;赞同逃走,就说我包藏祸心,故意置丞相于险地,甚至说不得早就在前面布置好了陷阱要引丞相入彀;便是说请丞相留在城内固守,也要说我拖延时间,等贼人来合围的……我能如何?”
司马化达叹了口气,看了看其余两人,但两人都不吭声,也是无奈,便要自行安慰这降人。
结果,就在这时候,诸葛德威抬起头,涕泪满面之余,竟忽然在灯火下咬破手指,然后以血指举手指天:“丞相,我委实无法,只能在这里指着三辉四御给您立个誓!若是要出兵夹击黜龙贼,我愿做先锋!若是要往北走,我愿背着丞相走!若是丞相要留继续在城里,我愿意持剑为丞相守门!便是为此疑虑,就地斩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下子,不要说这三人,就连门口扭头观望的司马氏私兵都愣住了。
而司马化达看对方如此激烈,就要再来安慰。
孰料,诸葛德威复又叩首恸哭不止:“丞相!不是我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作态,而是我已经无路可退,只有丞相一个依靠了!”
“诸葛太守说的哪……!”
司马化达终于能开口了,似乎要起身来搀扶,结果刚一起来,便又跌坐回去,慌得封常赶紧去搀扶。
扶着丞相坐下了,还不忘回头“埋怨”令狐行:“令狐将军,你看丞相这个样子,如何能夜奔?”
“出城作战难道就容易了?”令狐行皱了皱眉,本能反驳。
然而,这话说完,眼看着周边几人一个比一个能作,尤其是司马化达那个鬼样子,明显不可能速速做决断的,便干脆不再理会,直接拂袖而去了。
当然,令狐行世族子弟作风,又在禁军厮混,怎么可能就被一个酒蒙子、一个江湖混混、一个无赖文书给拦住?
其人离开郡府,堪称雷厉风行,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城内禁军,乃是下令部队一面谨行城防,不许擅自出兵,也不许擅自开门纳人,一面则赶快收拾东西,主要是装备和干粮,准备护送司马丞相北走。原来,这厮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回来私下再劝一下司马化达,若是这厮果真不愿北走,便直接裹挟了他,强行把他带走!
为什么还要再劝,而不是直接动手?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即便到了眼下局势,司马化达手里还有张底牌……其人身侧有一支精锐私兵,就是之前站在堂外,目前主体驻扎在郡府后面两侧公房里的那支精锐部队,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令狐行也猜的到,估计全都是有修为的高手,为首的那个老头甚至可能是司马长缨留下来的凝丹高手。
故此,真到了万不得已,恐怕也只能近身劫持司马化达,才能把人带出去了。
带着这种决意,折腾了一阵子的令狐行带着一大队军士回到了郡府,迎面遇到了出门来的诸葛德威,便招了招手。
脸上还有泪痕的诸葛德威不敢怠慢,小心上前:“令狐将军请说。”
“封舍人还在里面吗?”令狐行蹙眉来问。
“在。”诸葛德威赶紧做答。
令狐行顿了一下,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城南的喊杀声似乎更大了一些,而且隐隐有流光闪。
但无所谓,战事越激烈,他越要及时离开,便又来看身前之人:“诸葛头领,不管你是不是内应,都回去速速收拾下东西,准备跟我们去东都,马上就走。”
诸葛德威没有半点迟疑,赶紧行礼称是。
令狐行点点头,便率众昂然进入郡府。
诸葛德威也低头向前,走到前方转向自己所居县衙路口时,却忽然黑了脸,然后立在阴影中身形不动,却回头来看令狐行的背影。
很显然,令狐行还是把诸葛德威当成了一个必要时跟黜龙帮沟通的渠道,所以才要带着对方,而诸葛德威也立即意识到,这位掌握城内兵权的禁军首领已经决定自行其是了。
但这可不是诸葛头领乐意见到的一幕……因为一旦连夜出城向北,风险就太大了,万一真让司马化达逃了怎么办?
自己这手指不是白白咬破了吗?不白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了吗?不白磕头了吗?
他妈的对张首席自己都没磕过!
一念至此,诸葛德威甚至觉得手指有点疼。
他站在阴影中,安静的等着,过了一阵子,看见一个身影略显狼狈的从郡府侧门中出来,却是立即不顾还有其余军士在场的情况下大声呼喊。而那人听到声音,四下瞅了几眼,发觉郡府门前军士都在往城南方向看,也是毫不犹豫低头钻入阴影。
两人见面,诸葛德威拉着那人,也就是被赶出来的封常了,直接转入一个巷口,便立即出言:“令狐将军怕是要强行带丞相北上了。”
“我知道。”封常咽了下口水。
“如此,你便要死了。”诸葛德威恳切提醒。
封常一怔,复又苦笑:“我如何就死了?”
“刚刚令狐将军见到我,让我收拾东西随他走,俨然是觉得我还是黜龙帮内应,必要时拿我做个说话的。”诸葛德威平静分析。“我有用,可以活。封舍人呢?你既恶了令狐将军,又是个没到凝丹的文修,路上一个壮汉怕是都能持刀把你杀了……”
“他为何一定要杀我?”封常焦急打断对方。
“没说一定,只是有可能要你命。”诸葛德威纠正道。“但你真要赌上自己的命,把命交到人家手里吗?”
封常转过脸去,气喘吁吁。
“而且。”诸葛德威眯着眼睛,指向城南方向。“这还只是说黜龙帮追不上咱们的结果,若是黜龙帮追上来,你还是无用,也有可能要你的命……一来二去,你活命的成算还有几分?”
封常回过头来,死死盯住了眼前人。
但诸葛德威毫无畏惧,迎面对上对方的目光。
半晌,封常方才冷笑:“你果然是黜龙贼内应。”
“我不是。”诸葛德威摊手道。“但局势变化这么快,知道我是主动投降的人不过司马丞相身边区区数人,若真有黜龙帮兄弟围上来,我只说自己是诈降,帮内到底如何处置我我不知道,但我到时对那领兵头领说就是那个封常该死,他如何处置你我也是不知道的……”
封常不吭声了。
诸葛德威也不吭声,只盯着对方等待回应。
过了一阵子,封常终于一声叹气:“你意欲何为?”
“留下司马丞相。”诸葛德威言简意赅。
“我要能留下他,何至于现在被人拎着刀撵出来?”封常冷笑拂袖。
“你不能留下,但有人能。”诸葛德威言道。“令狐行依仗的不过是禁军,可是禁军只听他的吗?我们只要寻到禁军中忠于司马丞相的,就说令狐行非但对司马进达见死不救,还要挟持司马丞相逃窜,让这人开城去寻司马进达进来,不就行了?”
“不行。”封常摇头道。“司马进达进来,也不会耽误时间,或战或走而已,你的目的达不到。”
“那怎么能达到?”诸葛德威诚恳来问。“乱起来就行,找到那些人,让他们去阻拦令狐行,乱起来就行,没必要强求什么结果。”
“你应该对这支禁军比较熟悉,谁能用?”
“确实有一部能用。”封常拢手而言。“可是,如此我就能被黜龙帮任用了吗?”
“任用?”轮到诸葛德威愣神了,但他马上醒悟,赶紧摆手。“都说了,我不是内应,便是向帮内说了你的功劳,等我倒霉了,你又如何?”
“只要你说就好。”封常斩钉截铁。“倒霉了算我的。”
诸葛德威看了看对方,晓得不做承诺是不行的,便点了头:“我只说你有功劳,还是要看张首席本人的处置。”
封常也点头:“就在后面公房里,司马氏的私兵,几十个高手,为首的应该是个凝丹……你带我去郡府后门,我去说。”
诸葛德威点点头,也是毫不犹豫带着对方从巷子另一头离开,绕了一大圈,来到郡府后门,进入公房内。
入得公房,封常一马当先,踉踉跄跄,便做呼喊:“司马将军救我!有人要害我!”
公房里立即骚动起来。
诸葛德威愣了一下,明显畏缩,但很快他就咬咬牙,一头扎了进去。
城南数里的官道路口,司马进达已经绝望了……不仅仅是因为张行居然提前派了部队过来,也不仅仅是刚刚伍惊风忽然单枪匹马从空中划来,更重要的是,苦战、乱战到现在,城内居然毫无动静。
若是一开始就出兵,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一下子就冲开了,什么事都没有!
便是没出兵也行,依着自家兄长的德行,趁机跑了,也不枉自己辛苦这一回,可是一直战到现在,也没见城里有逃窜的动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战不逃?!
便是喝的不省人事,令狐行和封常在干吗?!
背起来跑便是。
正在想着呢,一名手下队将忽然在西北方向大呼:“七将军!七将军!”
司马进达本不该接应的,因为伍惊风的黄风就在不远处的路口乱滚,但此人正是他派出去入城传递消息的,而他本人千辛万苦至此就是为了城内那位好大兄,所以如何能忍?
便一咬牙,也腾空而起,一个雀跃落在了那名下属的方向。
双方打了个照面,那队将晓得情势危急,当场告知:“七将军!城门被锁了,说是令狐行下的令,不许任何人进入,以防黜龙贼冒充我们赚城!”
这个回答其实很在情理之中,甚至也在意料之中,只能说,有些不顺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进达还是懵了一下,继而心情沉到了底!
他现在只觉得一切都糟透了,事情是从徐州开始糟糕起来的,然后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顺利的。
他不想这个时候还做什么马后炮,自我安慰自己做的选的都没错,错的都是别人!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糟透了!
就在这种强烈的情绪侵袭下,司马进达甚至没有听到耳边的惊呼声,干脆被那道土黄色的光芒掠到面前方才如梦方醒,其人与伍大郎在空中交手几个回合,却忽然一闪,又落在原地,对已经负伤的原本那位队将做了交待:“都走!往西北走!自家寻路!我没法带你们了!”
说完这话,其人再度跃起,与伍惊风当面一碰,撞得伍大郎空中几乎倒飞了出去,而待后者翻滚了下来,抬头去看时,却发现那道流光已经往城内方向划去,却不急反喜。
甚至是惊喜万分!乃至于当场大笑!
他知道,昔日司马氏名震关陇的司马七郎,如今大魏禁军最后一根脊梁,已经放弃抵抗了。
随着司马进达的逃窜入城以及伍惊风的狂笑,城外的这股原本就已经到极限的禁军登时溃散,毫无组织的往西面、南面,甚至北面而去……没办法,哪怕是司马进达指明了唯一的逃窜路径,部队夜间真溃散时又怎么可能真得辨析清楚?
黑暗中,牛达也在呼喊,却是让部队放弃追索,往城下靠拢。
司马进达狼狈飞入城内,却居然也不敢让守城军士打开城门让溃兵入城,只是寻到军士问清楚司马化达落处,便径直飞去。
来到郡府,此处正上演一出剑拔弩张的好戏。
当然,弩是真没有张,但剑是真拔了……令狐行挥舞长剑,立在司马丞相侧前方,严厉呵斥封常与司马氏私兵!而私兵们控制住了郡府大堂内外,也在那里喧哗,而堂外庭院中的地上,赫然已经出现尸体。
便是司马化达本人,似乎也酒醒了,只是歪着头带着某种奇怪神情斜眼来看令狐行后背。
至于被呵斥的封常则带着诸葛德威躲在了堂门外,只出个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进达来了。
一道流光划过,落在堂前,封常一个激灵,立即扑上前去:“七将军!速速救下丞相!我等本要出兵援护,结果令狐行见机不谐,居然就要弃了七将军,劫持丞相自行北归!”
令狐行在内,闻得动静,本欲驳斥,却不知为何,先手足灌铅……之前的决断和傲慢,此时宛若见了太阳的霜雪一般,一下子就黏稠起来。
而司马进达赤手空拳入了堂上,看到眼前场景,却并没有直接对令狐行发难,反而是看向了自家大兄。令狐行察觉到这一点,有心回头去看司马化达表态,却居然不敢背对司马进达,只能额头沁汗,手中刀子也不敢放下。
司马化达一声不吭,只是斜视令狐行背影,努嘴示意。
司马进达见到,毫不犹豫,便往前行,只是一步,令狐行便支撑不住,居然弃了一切,鼓起真气往堂顶天窗腾起,却不知道是修为不足还是这郡府大堂修的坚固,居然在天窗这里一滞,也就是一滞,其人便觉得头晕目眩,继而全身剧痛,挣扎起身,已经是口鼻出血,耳鸣失衡。
原来,司马进达早已经追上,拽住对方脚腕,直接掼在了堂上石板之上。
这个时候,早有司马氏私兵涌上,将令狐行打断腿骨,给牢牢捆缚,押了下去。
封常也赶紧进入堂上,便要说话。
结果,司马进达一摆手,拦住了封常,反而看向了自家兄长:“大兄,封舍人要你出兵援救?”
“是。”司马化达明显清醒了不少,就要解释。“但我……”
“兄长不必解释……令狐行要你自行北上逃窜?”司马进达继续来问。
“是。”司马化达继续点题。“但我……”
“兄长。”司马进达忽然一屁股跌坐下去,然后就在地上歪着头悲愤来问。“我不是问你为何不去救我,或者为何不立即逃窜,而是问为什么两个策略一个都不选,反而犹犹豫豫,最后弄得被人拿刀子给挟持住?我扔下中军的将士,拼了命的回来,不就是怕你被黜龙贼俘虏,为人所制吗?!”
周围人一声不吭,司马化达犹豫了一下,略显尴尬的应了一声:“我那时候醉的厉害。”
司马进达看了自家兄长一眼,竟也一句话说不出来,司马化达也只是讪讪。
兄弟二人此时相顾无言。
停了片刻,封常小心来问:“如此,丞相、仆射,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能走还是要走,但只怕现在能不能走不是我们说了算。”司马进达吩咐道。“我军势已溃,若是黜龙贼压上来的快,便走不了……你去做好出逃的准备,瞅准缝隙,若是可行,咱们就走,若是不行,再寻我来说。”
封常忙不迭拱手告辞。
走出门外,一直隐身的诸葛德威立即低头跟上。
人一走,只剩自家私兵,屋内兄弟二人倒是放松不少,司马化达也进一步解释:“我当时真是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了,后来慢慢的就醒悟过来,哪个都行,只是令狐行跟封常两人内斗,把我绕进去了。还有那个诸葛德威,表面上奉承我,却引着我留下来,让我觉得走不走,救不救都无所谓,这人应该就是个黜龙贼内应……等我醒悟,想要出兵救你,结果令狐行直接拎着刀带着人来了,也就是封常自己怕死,又把咱们自家人给带来堵住了他……”
“什么都无所谓了。”司马进达敷衍颔首。“大兄,你若酒醒,就准备一下,咱们准备出逃。”
“好。”司马化达自然无话可说。
“我说的是现在,让咱们自家人护着咱们俩走,立即就走。”司马进达随即强调。“趁封常去吸引贼人注意。”
司马化达一愣,旋即惊恐起来:“何至于此?”
“已经是生死存亡了。”司马进达拍着地,无语至极。“几万人一败涂地,司马德克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死光,你还想着安逸吗?”
司马化达微微皱眉,只是解释:“我醉成这样,平素也无锻炼,若此时出逃,便是没有黜龙贼追上,也说不定能从城头掉下去摔死!终南山喝醉摔死的关陇贵种少了吗?”
“便是摔死又如何?”司马进达坐在地上平静回复。
“何意?”司马化达忽的彻骨冰寒。
“我此次没有在前面随诸军将士一起战死,以至于拼了命丢了脸也要回来,就只为一件事。”司马进达冷冷答道。“就是不让司马氏的家主为人俘虏!”
司马化达愣了一会,然后忽然将案上酒壶拎起,狠狠砸向对方,然后不顾一切暴怒起来:“我就知道!你眼里素来没有我,只是怕我成了二郎的累赘!当日在徐州,你杀了我爱妾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你要杀了我的!”
司马进达看了自家兄长一眼,抹去了额头上的酒渍,分外平静,外围的司马氏私兵这次也都老老实实低头看地。
“我绝不拿自家性命冒险!”司马化达见状,愈发愤恨,却是掀起桌案,转到后方去了。“就在这里等死吧!看那个忠臣孝子来不来救?”
司马进达一声不吭,也不去看自家大兄,只是仰天望了望被开了一半的天窗,盯着天窗中隐约可见的几颗星星看了看,然后闭上了双眼。
城外正乱糟糟一片,诸葛德威悬着绳子出了城,结果刚解开绳子,一个蹴溜一下子就砸入墙外壕沟,摔得这位黜龙帮头领、本郡太守四肢酸痛,好像一条腿也崴了,费劲力气起身,却又因为沟内湿滑积水,半晌没有爬出去。
诸葛头领自家都蒙了,千难万险,斗智斗勇都过去了,难道要被一条小沟给困死?
这也不敢喊呀!
外面那么乱,谁也不知道谁,你说什么怕是都少不了一枪戳下来,一箭射下来的。
正哀叹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正在大声指挥部队注意环城各处动静,诸葛德威也是大喜,赶紧在沟内趴着大喊:“牛大头领救我!”
牛达一愣,等了片刻,又听到一声,晓得无误,而且确实有些耳熟,赶紧去寻人,却果然是顶着城墙上几只乱箭将诸葛德威救了出来。
双方见面,牛达表情古怪。
诸葛德威俨然晓得对方意思,赶紧解释:“牛大头领不要怀疑,我是首席安排的内应,专门把司马化达往城内引的……之前你们作战时司马化达想出兵救援又想要趁机逃跑,都被我拖住了,现在司马进达入城,你们又迫近城来,便赶紧妥善……牛大头领若是不信,见到首席便好。”
牛达点点头,给出答复:“无妨,首席马上就到。”
诸葛德威一时诧异,但牛达并没有说谎,仅仅是两刻钟后,张行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诸葛头领辛苦了。”张行听完汇报,开篇明义。“此番你的功绩,不亚于前方作战的诸位大将!”
诸葛德威折腾许久,闻得此言,却是瞬间开阔,连崴的脚都不疼了。
安抚完诸葛德威,张行便看向牛达:“牛达,你要辛苦一些,一面要接收部队,围困城池,还要伍大郎他们注意是否有高手自行潜逃;一面要替我联络涡河以东,此地以南,打探北面和西面情报,对接跟来的文书、参军,就在此地建立指挥中枢。”
听到前半句,牛达还有些惊愕,居然让自己指挥伍惊风,但听到后半句,却当即肃然:“三哥的意思是,暂时围住,不趁机攻入吗?”
“没错,夜间太乱,逼急了太容易出意外,而我想要活的。”张行一边点头一边。“一则南边还在收尾,禁军还有最少三支过万的成建制部队在战场外侧,不知道胜负,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司马化达做禁军首脑,利于我们作战,现在俘虏他,也有利于我们阻吓其余禁军;二则,禁军虽败,东都位于天下中心,自带数百万人口、积攒粮帛金铁无数,却不是那么轻易动摇,更兼司马正浑然天成,做大做强情理之中,我想留个应对他的抓手。”
牛达连连颔首,跟来的白有宾与虞常南也没有驳斥的意思……与司马兄弟是死是活,被谁处置,如何处置相比,他们现在其实更怕司马兄弟死的不明不白,那可真是。
一夜之间,城内虽然骚动,但却始终没有突围、逃散之意,尤其是张行在牛方盛身上绑了一封劝降信送进去后,就更是安静了下来。
相对应的,城外就混乱和繁琐了许多,张行几乎是每两刻钟就要接到一份报告:
有的是南线战况的,什么抓住何稀了,李定、徐师仁联手为何稀求情了;什么莽金刚处战事不利,且战且退,结果天一黑被张虔达和李安远反向脱离战斗逃了;什么被俘虏的禁军太多,塞满了周遭几个村庄,后勤压力骤增之外可能要留下不少看管人员。
有的是涡河东面的情报,什么冯无佚撞上了牛河跟太后、小皇帝,听说了张行发布大魏除名的布告,据说是当场在泥地里抱头痛哭一场;什么赵行密受不了跟一群大魏忠臣或者同情者整日挤在一起,请求谒见张首席,说愿意提供军情,协助作战;什么全军出动的淮右盟在涣水西岸截住了鱼皆罗的大军,正在激战……
甚至有一个报告说,帮里一支去联络淮右盟的巡骑,居然在路上遇到了神仙。
除此之外,不停有河东部队陆续赶来,因为冰桥融化,过河变得艰难,使得部队零散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倒是北面和西面,一直缺乏报告,这倒也是寻常,因为一来,张行刚刚挪到此处,哨骑还没有集中,没有撒开,只是靠牛达派遣的军事侦查部队来探听消息;二来,这两处地方除了吐万长论的部队方位需要注意,理论上也没有别的计较。
天亮以后,太阳出来了,但还是有些云层,似乎还要反复数日,经历几场间歇性雨水,才能真正的让淮西地区脱离梅雨季节。
而就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牛达将好不容易睡了一会的张行叫了起来,并向对方汇报了一个紧急情况。
“北面禁军的援军?”醒来的张行似乎并不诧异,只还是躺在那两条条凳并做的榻上。“吐万长论来了?”
“来了,但不止是他。”牛达表情严肃。
张行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不止是他是什么意思?”
“淮阳郡的兵马也来了。”牛达依旧严肃。“赵佗那厮反了。”
“赵佗算个什么反?”张行愣了一下,明显不以为然。“哨骑有限,只侦查到赵佗跟吐万长论的联军,没往后走?”
“是。”牛达心里一惊。
而昨夜就在这附近对付的文书新首领虞常南本想说些什么,听到这里,也闭上了嘴。
张行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来,但起身后形容姿态却显得格外轻松,乃是以手搭棚,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环顾四面,只见城墙上干湿阴阳分明,不远处涡水浑浊不堪,南流不止,周围营地则杂乱无章,连栅栏都没有,遑论营房,部队疲敝明显,早餐是有的,但也是相互匀着吃干粮,只用头盔喝澄下来的河水。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
因为这里六七个营里的部队几乎全是长途奔袭,而且一半是渡河而来,一半是经过苦战的,算是情有可原。更重要的是敌军主力已经大败,被包围的城上,部队明显人心惶惶,城中将领更是完全颓丧。
所谓大局已定之下,这些都无所谓的。
随着张行醒来,并四处张望,军中将领也汇集起来,牛达、伍惊风、王厚、李子达、夏侯宁远、诸葛德威、张道先、苏靖方,包括白有宾、虞常南等人,除了一个在城南死死看住城池的伍常在没来,基本上全到了。
张行环顾四面,神态俨然轻松,却又忽然发问:“天亮前李定是不是来信说今日上午能大约打扫完战场,陆续分兵支援包括此间的各路?”
“是。”回答的是苏靖方,他是昨晚跟着张行来的那个营,而后者也一直在他营中歇息。
“你们河东来的几个营是不是因为河冰化了,只能分头渡河,部队分散,到现在各营都缺员严重?”张行继续来问。
“我估计中午之前能到八成,晚上就能集合的差不多了。”伍惊风赶紧解释。
张行点头,没有继续来问,只是嘴角翘,微微笑了起来。
在场除了牛达和刚刚听到的苏靖方、虞常南,都不明所以,但前三者都已经心里紧张起来。
而张行继续环顾四面,笑意也越来越明显,最终居然笑出了声。这还不算,其人继续来笑,仰头大笑,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表情越生动,甚至隐约笑出了眼泪,到了最后,干脆有真气放出,几乎震动了半个营地,引得无数黜龙军军士抬头来看。
说真的,见此情状,还真有人觉得张首席是见到大局已定,在这里享受胜利的喜悦与感激的泪水呢,但也有人……不是牛达和虞常南这个知情人……反而心里发毛起来。
虞常南更是再度不安起来。
反倒是牛达,大概是对张行比较熟悉,此时居然有些石头落地的感觉,因为他突然觉得,一直在此战中……甚至是之前许久时间内,保持某种从容甚至是模糊状态的张首席,似乎又活了过来,变成了当年的那个生动的张三哥。
而若如此,局势如何,也都无所谓了。
张行笑完,回头看向众人,喘了口气,挥手扬声来告:“诸位,如我所料不差,司马二郎已经来了,前锋两万说到就到,咱们是不是得……嗯……得摆好桌子再请客?”
牛达面露喜色,虞常南面色如常,其余诸将,几乎人人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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