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一刻,借着月光的映照,黜龙军主力突出了联军营盘。
从战术角度来说,突围行动当然远远没有结束,实际上也似乎的确如此因为月光下入目所及,数不清的追兵纷纷攘攘,如黝黑的潮水一般自联军大营中涌出,这其中有幽州军,有河间军,有西北部诸郡的杂牌军,当然还有太原军,好像除了对岸无人在意的东都军外,几乎所有联军都投入到了这场追击当中。
而且全心全意他们或是骑马,或是步行,或是呼,或是喊,甚至有人击鼓,但全都整装荷戈,几乎是带着某种激情朝着向北面狂奔的黜龙军以及周边方向疯狂追逐了过去。
一路向北!向西北!
然而,望着这近乎于壮观的一幕,立在幽州军大营外侧一处望台上的英国公白横秋却面色铁青。
无他,这位联军主帅心知肚明,离开营盘后,失控的不只是黜龙军,便是联军中的大部也将彻底脱离他的掌控和军令,换言之,这些人,既是在追击黜龙军,也是在脱离自己!
不能将黜龙军主力打崩溃,东都又被偷,关西还必须要赶着过去,河北群雄趁机脱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体面的结束和这种一哄而散式的解体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将来收拾好西面再回头跟河北发生争端,很可能就是这个不一样导致了难易不同,乃至于结果不同。
更不要说,这些貌似在追击,其实是在逃窜的联军还极大的阻碍了真正想追击部队的行动,反过来为黜龙军提供了事实上的保护。
就在这时,白横秋瞥见一道金光闪过,心中微动,却是毫不犹豫,后发先至,落在了一处营门的侧后方。
此地不是别人,正是面色铁青的幽州总管罗术,其人正勒马在栅栏下,与心腹白显规言语着什么,似乎情绪有些失控,见到白横秋忽然闪到身前,更是大骇。
这还不算,白横秋刚到,又一道金光闪过,却是薛常雄抵达见此情形,罗术先是一怔,继而面色惨白,直接低头悄声下马。
“白公!”夜风中,火光与月光下,薛常雄朝着站在自己与罗术之间的白横秋先行开口。“我已经让主力一路往北走,抢占北面城池,铺陈防线,防止他们转向,另有三千兵随我,以备追击.但眼下,幽州军裹着黜龙贼一起走,将其余追兵隔开在外,却该如何?”
白横秋没有吭声,而是回头看了罗术一眼。
罗术立即咬牙行礼,然后语气焦急:“白公、薛公,这是属下的过错,属下识人不明也不对,是属下在幽州根基浅薄,以至于军中早被张行按下了好几个暗子现在幽州军中至少有好几个统兵大将跟黜龙帮暗通曲款,再加上冯公手下那几位,他们里应外合,先是糊弄属下,使属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刚刚又直接引兵放纵了黜龙贼!现在他们表面上是在追击,实际上应该是在护着黜龙贼逃窜!”
“那该怎么应对呢?”薛常雄语气怪异。
“委实无法。”罗术硬着头皮来对。“下面的军士根本就是被无辜裹挟,一旦用强,伤及无辜倒也罢了,怕只怕黜龙贼趁机溜的更快,而上面的将领,我也只能说我部张公慎与赵郡都尉齐泽,还有王臣廓,都有些嫌疑罢了要不,我追上去,亲自处置了张公慎?”
薛常雄笑了笑,没有吭声,只是继续看向了白横秋。
白横秋幽幽叹了口气,却不理会罗术,也同样看向了薛常雄:“薛公,追兵这里确实无法,不过咱们还有两個后手,待会天亮,我还能再起一子,总要尽人事听天命的.现在跟上去吧,还请你依旧随我一起行动。”
“可以。”薛常雄点头以对。
说完后,居然是薛常雄金光先起,然后白横秋银光随之。
而两人一走,罗术不顾满头大汗,直接仓皇翻身上马,连声催促:“走!先走再说!
白显规来不及多想,乃是一起出了营门,朝着魏文达部飞奔而去。
过了足足一刻钟,追入到魏文达军中,见到了魏文达本人,方才如蒙大赦,开口以对:“薛常雄刚刚想杀我!竟是白横秋救下了我!”
白显规登时醒悟,不由后怕。
魏文达也连忙安慰:“总管莫慌,既到了这里,我拼却性命,咱们三人加上这么多幽州兄弟,未必能不能抵挡薛常雄那柄金刀!”
“正是要借魏将军的威风!”罗术长出了一口气。
而魏文达想了一想,不由来问:“薛常雄要杀总管,无外乎是他河间本就跟我们幽州是对头,现在放纵黜龙军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又有了口实,想趁此大乱兼并幽州.可英国公是什么意思?”
“薛常雄想兼并咱们幽州,那英国公自然是不想!”白显规无奈开口解释。
“自然如此。”罗术也不由冷笑以对。“英国公何其聪明的人,他必然早就醒悟,今夜之后,风向转过来,黜龙帮得势之下,我们幽州反而是黜龙帮大敌,所以保我,而薛常雄那里,他巴不得他回转关西后薛常雄与黜龙帮不死不休,耗在那里。”
话到这里,其人也觉得无趣,却是赶紧招呼:“不管他了,既逃得性命,咱们沿途收拢兵马,速速折回幽州为上!”
白显规立即点头,魏文达虽然还想问问张公慎的事情,此时也憋了下来,只是整饬队伍,努力向北。
就这样,天亮前的插曲迅速被滚滚的大军队列所淹没,而很快,东面便隐隐出现了光亮.但也只是光亮,因为随着清晨的到来,随着阳光的出现,头顶的月亮彻底暗淡,而已经转移到北面的战场上,则忽然飘起了一阵薄雾。
这次的薄雾,不是张行的寒冰真气引发的小范围雾气,而是正常的天象,是前几天下雨和这几日天气晴朗的共同产物。
这对联军而言总体上是好事,因为天气晴朗跟前几天的雨水天气比是绝对是利好追击的,黜龙军自己昨日早间都为薄雾而感到不安过.但是,真当持续不了多久的雾气卷过来,为黜龙军主力再度争取到了些许时间的时候,白横秋还是在心中生出了一丝沮丧之意。
而这位联军主帅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因为什么雾气,而是连自己都对今日的战事不抱太大希望了,都懒得再去追击了。
甚至他心知肚明,对于突围的黜龙军和联军的其他人而言,这种情绪的转变发生的更早,早在黜龙军突出联军营盘的时候就已经显现。
彼时,黜龙军上下是看到的是希望,什么刚刚遭遇的惨烈伤亡,什么之前被围困时的惶恐与煎熬,什么接下来可能遭遇的艰难困苦,全都抛之脑后,一直到现在都只是奋力向前而已!
而联军上下,却都觉得心底一股气猛地泄下.须知道,之前十几日,虽然联军各方勾心斗角,虽然遭遇了种种战术阻碍,但所有人都是以联军压垮黜龙军为前提做的预设,即便是白横秋,今夜之前也都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忧惧.说句难听点的,但凡是个联军,哪里不会勾心斗角,打仗哪有一帆风顺?
只要最后打赢
了,万般事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更不要说,上层的勾心斗角关中下层什么事情?从联军部众角度来说,之前的事情更只是联军一直维持一体,共破黜龙贼的大好局面。
故此,晓得黜龙军冲出了营盘区域,联军中下层几乎人人沮丧,而许多早就心猿意马、摇摆不停的上层更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决断!
而现在,自诩心境波澜不惊的自己,也感觉到沮丧了。
“薛公,你怨恨我吗?”一念至此,趁着这个最后的空档,已经抵达北面一个村庄外围的白横秋忽然在薄雾中开口。
“不怨。”跟着他过来的薛常雄失笑以对。“你到底是亲身博了一下,虽然最后又回来了,但还是亲身下场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竟是丝毫不提罗术的事情。
“那薛公,你忧心此战后局势吗?”白横秋也没有计较,而是继续来问。“也不忧心。”
“这倒是奇怪不说今日之后,河北局势可能要逆转,只说眼下局面,张行既然从西北面逃出去,又总要归渤海、平原,怕是少不了要越过河间、信都吧?”
“这是自然。”薛常雄负手平静作答。“而且张行当日分出黜龙军大兵团的作用本就是要做接应,这边突出去,那边恐怕立即会调转方向,往河间去做接应了,到时候我会被两面夹击。”
“你既晓得,为何不忧心?”白横秋见到对方坦然,愈发蹙眉。
“我凡事都尽了力,结果如何自有天意,何必着急?”薛常雄依旧平静。
“天意?!”白横秋望着眼前雾气,摇头以对。“什么是天意,难道不是人心?”
“天意自然是人心。”出乎意料,薛常雄居然没有反驳,反而有些幽幽之态,而他们侧前方的野地里又传来了密集的部队行军声音,听声音是一支太
原军。“我不像白公那般天资英锐、文武双全,早早伏下许多棋子,做了许多准备;也没有张行的天赋,能第一个窥破大局,跳出来争那个天下先”我薛常雄只是一个武夫而已。所以,有些道理,根本就是挨了打、吃了痛,才慢慢晓得的你们这些聪明人,哪里晓得我们这些愚笨之人的艰难?明明局势大好,只是稍一得意,或是一时慌张,便失了人心。”
“听起来,薛公是没了斗志?”白横秋若有所思,继而摇头。“薛公,这其实就是我最怕的了.我一走,河北必然会风向倒转,其中罗术、李定的立场反而简单,罗术哪怕今日是放了张行的罪魁祸首,却也必然会在防御幽州时抵抗到底,这也是我刚刚阻拦你的缘故;而李定等局势稳下来,十之八九会降,所以我才将他兵马调走,好此战后与他说法故此,我现在真正忧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薛公你。”
“红山之后,我的确觉得张行这人不成大业,便成大贼.根本不是寻常思量可以对待的。”话到了这个份上,薛常雄倒也干脆。“今日之后,黜龙帮也必然会在河北慢慢扳回来。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降于黜龙帮的,你信也不信?”
白横秋怔怔看了对方片刻,不由苦笑:“薛公居然与怀通公一个文修一般,被对方在红山上的那番话给镇住了?以至于有了沮丧、避战的心思?不过无所谓了,我信得过金刀薛大的人品。”
薛常雄听到最后一句话,明显一动,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是闭嘴不言,静待薄雾散去,韩引弓及其部队显露身形.这支军队和雾散后的阳光,将是白横秋最后的两颗棋子了。
当然,薄雾中,不是人人都如这两位拥有足够加速手段的,而除了这两人之外,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定战场的双方各部,几乎所有人都在继续奋力狂奔,他们或是根据城寨、村镇的建筑方位,或是根据田陇的走向,或是顺着既定的官道小路,并没有谁胆敢在这条路上稍作停顿。
“韩将军。”薄雾中,立在一处田埂上的刘扬基面色铁青,在马上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大将韩引弓。“这个局面,若是我们失了道路,到底算谁的?一开始可是让我们往大营那边去的,结果你却只让我们去北面,一路上不停改着向北,若不是刚刚路过一个村寨,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不至于,这雾存不下来,很快就会大亮。”韩引弓笑着宽慰。“而且刚刚情报清楚,黜龙军从西北方向出来,我估计是要往襄国郡境内的大陆泽这其实是好事,他们不晓得我们这支兵马,咱们只管抢在他们之前跑到平乡那里设好防御便是,到时候,即便是他们有好几个宗师,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也不敢硬抗,足可留下许多兵马.这不就是白公的本意吗?”
“可若是算错了,河北这么大,又四野平阔,人家就没有去大陆泽,又算谁的?!”刘扬基听到这里,委实压不住怒气。
“自然是算我的。”韩引弓丝毫不惧。“白公不是说了吗?此战我若不能尽力,他便亲手了结了我。”
话到这里,竟也有些愤然之态:“去平乡!我自家性命摆在这里,赌的起来!若是直接去东面做追击寻找,雾气中失了时机,或者被乱军阻碍,没有寻到人,白公才会真的恨我!”
韩引弓一怒,周围军官参军文书侍卫各自凛然,而他身侧道路上,八千原本从徐州带回来的精锐接连不断,只是按照他的军令往北面而去。
见此形状,刘扬基实在是无力,只能伸手拽住对方马缰,提出了一个方案:“分兵吧!”
“什么?”韩引弓一时诧异。
“分兵!”刘扬基立即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全军八千分成两部,一部尽量往北,按照你的路数去平乡做阻截;一部跟着我现在就往东面插过去,寻找黜龙贼两不耽误。”
“若是分兵后,我在北面堵住了对方,黜龙贼过来,却不能抵挡,又如何?”韩引弓反应过来,怒气愈发。“算谁的?”
“算我的!”刘扬基昂然来对。“这里这么多参军文书侍卫,都亲耳听到,如何做不得数?而且韩将军,我须与你说清楚,白公原话是,你若不遵军令,方才出手亲自了结你,不是不能尽力或者建功!”
韩引弓登时沉默了下来,周围军官也多慌乱,刘扬基只是催促。
其实,这场战场上临时博弈的背后逻辑很简单.韩引弓选择绕远阻击一方面是真觉得张行既然从西北口脱出,必然会去大陆泽,另一方面其实也有在这个混乱局势下暂时远离白横秋和太原军的意思,以做实力保存,并争取必要的逃命空间;而刘扬基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他就是想促成这股生力军迅速与黜龙军交战,达成杀伤目的,同时确保这支兵马在白横秋直接控制范围内,不出岔子。
平心而论,事情到了这一步,双方其实都是在趋利避害,但很难说谁的方略是正确的,谁的又是错误的。因为这个时候战场是混沌的,是真的有战争迷雾的,连薛常雄和白横秋都无法控制军队,谁也不知道局
势往什么方向发展,谁的选择真正能起到作用。
遑论是他们?
而眼看着双方在局势的快速发展下根本不能迅速达成互信,于是,刘扬基干脆拿一个军头最不想看到的方式—拆分兵马来做威胁。
“好!”韩引弓忽然开口,做了应许。“那就分兵!”
这下子,刘扬基反而目瞪口呆,继而焦急起来,居然主动反驳起了自己提出的建议:“分兵之后若是撞到黜龙贼也无法阻击得利,结果让人跑了又如何?而且去平乡也太远了些.之前传讯说黜龙贼逃出去时我就说了,黜龙贼便是逃出来,等天色大亮后又能逃多远?只要咱们尽量稍微向东北方向进军就行你却总不能忍耐!”
“我自然不能忍耐!”韩引弓居然不怒。“不是阁下来告诉我,若我不能拦住黜龙贼,英国公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性命攸关,我自然要保命为上!无论如何寻到张行做了交战再说其他!所以,只按照你的说法,分兵!”
刘扬基无奈,只能反过来劝说,但韩引弓这种人如何会被劝服?而刘扬基又终究不能拉下脸来,当众屈服对方.于是,其部八千人到底是一分为二,一部随韩引弓向北面平乡当道阻截,一部随刘扬基往东北面战场方向而去。
另一边,战场的东端,就在韩引弓、刘扬基分兵的时候,却有两支游离的兵马在雾气中撞在了一起。
不是南岸的孙顺德与郑善叶,他们早知道对方的存在,此时正在联合一起努力搜索徐世英及其部属的下落.实际上,遭遇了一支意外兵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将甲胄、长兵扔进清漳水,然后凫水过来的徐世英、程知理,以及他们带领的这个剩一千多人的营头。
也正是因为刚刚渡河,又无甲胄、长兵,所以,在河堤下稍作休整的他们听到雾气中有密集马蹄的时候,不由心沉到了底。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雾气没了,徐程二人还能凭着修为擒贼擒王,惊吓住对方的士卒,但雾中这些没了甲胄长兵又刚刚渡河的士卒乱战,不免要伤亡惨重。
不过,随着骑兵群迅速接近,两个修为最高的大头领却瞬间凭着修为察觉到了一丝可乘之机—对方气势汹汹,却明显是一群败兵,很多人都带伤,而且衣甲凌乱。“什么人?”
程大郎毫不犹豫,使出修为,高高腾跃起来,然后在空中便遥遥来喊。“报上来历!”
“你们是什么人?”
那支兵马见到一位最少是凝丹高手的人突然出现,且身后明显有兵马骚动,俨然有一支兵马在此,也是立即止步,其中为首之人更是显得紧张。
程大郎何等精细人物,见到这一幕,便晓得事情成了,当即便靠近来言语:“我是清河崔氏武城小房的女婿,奉命率族兵前来助战!你们是哪家兵马?幽州军还是河间军?”
这个时候,对面明显骚动起来,却并不作答。
程大郎心中微动,便要再往前去,忽然大喜,却居然是认出了其中几位骑士,然后立即醒悟,便要招呼,而那些骑士见对方临近了,俨然也认出了来者是谁,也各自面面相觑,居然齐齐后退。
程大郎初时不解,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便回头来看徐大郎,好让对方上前说话也就是这时,那之前开口的骑士忽然闷不吭声,直接一矛刺来。
程大郎措手不及,却居然没做反抗,连护体真气都未鼓荡开来,直接后仰翻滚,熟料,那骑士身后数骑一起上前,齐齐来戳,程知理心惊肉跳,更是无奈,只能腾跃起来做躲避。
而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什么的徐大赶紧开口:“我是徐世英!程大郎是奉命来支援,在路上遇到的,都放下军械,你们跟周头领失散了吗?!”
对方骑兵明显一惊,却依然犹疑。
还是徐世英主动上前,说明了情况,又带几名骑士来看了刚刚渡河的本部兵马,这才解开了疑虑。
然后,又将受伤昏迷的周行范给从后面网兜里抬过来,让徐世英查看伤势,眼看着徐大郎脱了小周头领的甲胄,渡入长生真气,这些人这才对着老上司程知理下拜赔罪。
程知理赶紧搀扶起这些昔日下属:“你们不晓得我修为吗?明知必死也要来戳我?”
几名骑士无奈,也委实尴尬,只是低头。
程知理见状既心疼,又有些羞愧,只能摒掉此事,赶紧去查看这支骑兵,乃是挑拣伤员,重整部队的意思。
过了一会,眼看着雾气将散,徐世英的长生真气终于将周行范给救醒了过来,三位头领汇集,便要商议下一步动向。
“小周伤势严重,得迅速送到后方安顿下来。”徐世英言简意赅,指着闭目咬紧牙关的周行范先说了一个要害问题。
周行范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眼前两人一眼,却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平原太远了,而且河对岸就有数万兵马,按照他们说法,西面和北面也有河间军。”程大郎立即言语,俨然是有了一个大胆腹案。“所以,我们将周头领送到东面清河如何?我自是货真价实的清河崔氏女婿,那边也有认识的人,只是偷偷送给他们,让他们将养着周头领,应该有人会识相,周头领也配合着我们部队只往西北面继续去寻首席。“
“还是太冒险,清河那里到底有一个宗师,真要被发觉了,生死都在人家一念之间。”徐世英也立即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等一会,上午的时候,再全军凫水过南岸如何?”
程知理一时不解。
“南岸大军上万,寻不到我们,必然不会为我们区区一千多人久留,咱们趁机折回,非但可以将小周头领送回去,还能全军回到平原整备”话到这里,徐大郎一声叹气。“这也是局势所迫,我的营没了甲械,骑兵营七零八落,人人负伤.在北岸遇到任意一支兵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程知理一时犹疑,只是勉力来言:“我们去了甲胄,恰好可以装作是崔氏的援军,还收拢了伤员未必不能去救援首席。”
“可小周头领又如何呢?”徐大郎指向了再度闭目不语的周行范。
而也就是这时,周行范第二次睁开了眼睛,也给出了答复:“我跟着徐大郎就好徐大郎的长生真气比什么针药都好!离了徐大郎,我怕是立即要死!”
拄着惊龙剑的徐世英一时错愕。
“至于部队,就按照程大头领的意思来,咱们装作是崔氏的援军,往西北面寻首席去!”小周继续言道。“正好,我伤了,程大头领却是这支甲骑营的老头领,带着他们更利索!”
程大郎心中大动,而徐大郎心中一沉,却没有吭声。
“那就这么定了!”小周见状,直接对两个资历大头领下了命令。“三个人,两个要去西北寻张三哥的,那自然去寻张三哥;至于我的性命,我自己做主!现在这个局面,我不怕丢了性命,只怕干了这么多年黜龙帮的事业,临到此时没了结果!”
听到这里,程大郎不再犹豫,立即点头:“正该如此!”
周围围坐的军官、参军、文书、准备将、侍卫纷纷振奋。
而出乎意料,这一次,徐大郎并没有像昨晚那般充满了无奈感,或者说,他慢慢有些认命了因为他渐渐意识到,自己自开战以来被迫改变行动立场的种种机缘巧合,其实并不是某种巧合,而是张行那厮真的欺骗了一些人,让这些人为了他那不着边际、没有实际利害的黜龙大业而拼上性命而自己,因为处在这些人中间,被裹挟住了。
非只如此,如果说非说徐大郎这个时候有一点什么异样的情绪的话,那就是恐惧。
因为他发现,这种裹挟是可以传染的.程大郎其实也是被裹挟住的,是被他的旧部跟小周一起裹住,然后现在又来裹挟他徐大郎!
这委实让人有些无力,但也只能跟着他们随波逐流,相机而动了。
没办法的,真没办法的,徐大郎的处事水平还是有的,连程大郎都晓得不能做降人,晓得不能在旧部面前丢了立场,何况他呢?
想到这里,几乎是醒悟了什么的徐大郎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卫首领.这厮现在是没说话的,之前却说了不少。
然而,这个当日在街上卖炊饼的汉子,从利益到理想再到生存,难道跟自己不是一体的?说不是一体的,根本没人信,他徐世英都不信。
那么此人的种种提醒,难道不是真心为了他徐大朗着想?所以,这个人的一些言语,莫非是替自己说出来的?
那些话和想法,本就是自己的想法?
聪明人就是想得多,如小周,说完话,见到意见一致,直接闭眼不语了。
而须臾片刻,随着雾气彻底消散,早晨的太阳照射下来,将河北大地照射的熠熠生辉,双月也都隐藏不见,商议妥当的这支兵马,吃了干粮,喝了河水,便将伤员抬上马,然后勒紧六合靴,挂上短兵,不顾一夜疲惫,追随着徐大郎与程大郎,便往西北面而去。
中午时分,借助了庞大的追兵的掩护,张行及其部属在克服了种种战斗、非战斗减员后已经逃出了原本的战场数十里,进入了襄国县的平乡境内。
这个时候,前方哨骑拼死来报,有一支联军突兀的出现在了前方官道路口,居中阻拦,打的旗号是“韩”字。
“是韩引弓!”面色发黄的马围抱着马脖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给出了判
断。“之前曹林出兵去关西,就有韩引弓引兵投奔白横秋的缘故,战前最新的情报是他引军自河东往太原去.他应该有八九千人,都是他从徐州带回来的。”
“八九千人,之前又从未出现在联军大营,必然是预备给我们的后手。”崔肃臣须发皆被火燎,右腿上还有白横秋昨晚用红色棋子留下的伤口,俨然是文修不能经练战事,只能伏在马上分析。“他们是以逸待劳!”
“那要不要绕过去?”轮换到前军的徐师仁紧张不已.事到如今,说会被阻击部队吓得失魂,那是胡扯,最多也就是紧张了。“从田地里走。”
“绕也不好绕,他也不会坐视我们绕。”王叔勇略显烦躁。“他本就是要阻拦我们,我们多是步兵,绕行田野河沟,也是相当于被阻碍,而且很容易被地形分散,后面追兵顺着大路追来,我们又没了阵型,反而艰难。”
“但是八九千人太多了!”同样受伤的牛达也有些无力。“若是我们集中精锐不能一举突破,反而要引来追兵.”
“只要开战,白横秋与薛常雄几乎是必然赶到的,这没办法。”雄伯南无奈道。“援兵在大陆泽?”一直没吭声的贾越忽然看向了一起跟上的张公慎。
“说是会往大陆泽来。”张公慎无奈道。“时间太紧了,我不晓得他们的路程。”
“便是大陆泽也赶不及眼下的境况。”马围一句话说完,再不能支撑,直接落下马来,呕吐不止。
这位嗜酒如命的酒生本身还是有修为的,这一落马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而他的呕吐也多明显是之前在马上进食饮水,然后颠簸所致。
众人面面相觑,待马围吐完后被扶起来,几乎本能来看坐在黄骠马上的张行,只见后者披着短氅,虽然浑身烟尘灰土,却后背笔直,正在观察周围形势,却是不由也打起了不少精神。
“诸位。”张行见状,乃是原本想仿效曹丞相大笑的,却在看到士气尚可后只是微笑而已。“此时不该浪费时间说大话的,但还是要说.之前被围困时我便答应过诸位,一定要将大家带回去,也一定能带回去!今日也还是这句话!”
周边几人多少精神一振。
“做三件事。”张行继续在黄骠马上来言。“徐大头领和贾越现在去侦查前面的韩引弓,贾越看清楚他的兵力、配置,徐大头领跟他说说话叙叙旧,问他愿不愿意放我们一马?今日事将来必有厚报!总之,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我这里做保证!”
徐师仁与贾越齐齐拱手,直接离去。
张行继续来言:“牛达,你去后军寻王雄诞,你们俩一起努力收拢掉队的兵马。”
牛达手臂受伤,单手抬起便勒马而去。
“最后,全军整肃,休息、进食、查看军械马匹,雄天王去见后军几位金刚,务必好生遮护,防止白横秋自后方突袭。”张行最后来言,说着居然直接翻身下马,就在怀里取出个饼子,还不忘分给刚刚呕吐的马围半个,便盘腿坐在地上,拿起水袋来吞咽。
周围人见状,也都纷纷仿效,只有雄伯南,他不敢飞起来,只是打马追上牛达,往后军去了。
过了片刻而已,也就是强行吞咽了半个饼子的时间,徐师仁与贾越一起回来了。
“首席。”徐师仁拱手回复。“韩引弓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他说白横秋给他下了死命
令,而且还想拖延住我,我就直接来了。”
听到这话的众人愈发严肃,但也有些人感觉到奇怪,因为徐师仁的表情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有些释然。
“韩引弓只有三四千人。”面无表情的贾越立即补充道。“防线不深,而且很仓促,壕沟都只有一条,还只有两尺深,他们抵达这里也不久。”
众人各自心动,不由看向了张行。
张行环顾四面,晓得士气可用,便毫不犹豫:“既如此就不必犹豫,狭路相逢勇者胜,立即杀过去!”
“我去喊天王。”有人立即起身。
“不必,让天王与十三金刚继续断后防备,我跟诸位一起冲过去!”张行站起身来,翻身上了黄骠马,此时铁枪已失,只是拎着一把北地直刀而已。“韩引弓这次用命是因为惜命,既如此,咱们便和他拼命!而既要拼命,就从我这里开始!徐大头领、王五郎,借你二人金箭遮护,贾越率部在后,等我冲进去后就跟上与他们短兵相接!其余人次第而过!”
众人齐声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