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之中的佛意从昨天半夜开始,逐渐消散,那股祥和之意也有了收拢的预兆。
而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玄奘身边鼓荡的气机逐渐已经变得弱不可闻。
见状,孙思邈检查了一番后,走出屋时,对坐在椅子上已经发呆了有一会儿的李臻点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会醒来。”
“嗯,好……那等他醒了,和老杜商量商量,咱们准备走吧?”
虽然李臻说的是正事儿,可孙思邈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牛鼻子今天上午怎么怪怪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忽然,就见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出现了一抹喜悦之色。
“怎么了?”
“没事……哈哈哈哈……没事没事。”
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喜悦的道人摇摇头:
“什么事都没有,哈哈哈哈……好徒弟,老师的茶空啦,快来倒茶!“
孙思邈无语了,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他的情绪忽然如此亢奋。
而在东厢房的书桌上,一边背诵一边临摹老师笔法的小道童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走出门,拿起了门边小碳炉上的水壶,给老师面前的茶壶重新蓄上了水后,又闷头走回了屋子里,继续拿着笔临摹着老师那让他感到异常惊艳的字帖。
“滋熘”
美滋滋的道人喝了一口茶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而他体内,虽然《九头桉》的星星瓶子已经不再动弹了。
可那“大经验”的星辉却每时每刻都在增长着。
速度一点都不慢。
这下,他心里彻底有谱了。
彭城郡,彭城。
作为大运河中段的重要中转地,彭城的地理位置连通南北,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过,这个地方后世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徐洲。
帝王下江南,自然不会如同行脚商赶路那般,着急忙慌的直奔江都。
恰恰相反,这船队航速虽然不慢,但这一路的计划就是走走停停,半玩半走的方式来进行的。
但在中原腹地,船队却没怎么停。
原因无他,有些地方是瓦岗控制的区域,帝王也不会以身犯险。
哪怕他身边跟着天下第一和第四,还有诸多禁军好手,也是如此。
而瓦岗寨似乎也没找他麻烦的意思,任由其经过,只是远远派人观瞧。
在双方的默契下,很快,运河顺流而下,出了中原地带,抵达了第一座要待上几天的城池彭城。
停船后,杨广就去彭城行宫了。
而周遭大臣们大多也是如此。
哪怕这一路风光很好,可他们又不是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之人,哪怕大船在平顺,也远不如脚踩陆地时舒适。
在船上憋了快十天,当脚踏上陆地时,有些人甚至迷迷湖湖的发出了干呕声。
彭城,计划是待两天到三天。
这几天时间里,船队会重新补充用度,再次出发。
而这些刚刚下船的大臣们也没法自由活动,得先去行宫之中处理一下堆积的政事。
现在哪怕是越王监国,但有些事情陛下还是要过问的。
所以这些奏折会按照杨广的脚程估算,提前放到了彭城这边,等候杨广的处理。
“大人,没事吧?”
薛如龙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子,赶紧递上去了一块毛巾。
“呼……无事。”
狐裘大人接过了毛巾擦拭了一把脸,勉强压制住了那股踏上陆地后莫名其妙出现的不适感,把手里的最后一卷卷轴合上,放到了一个托盘上。
“磨墨。”
“是。”
薛如龙磨墨,她则开始书写需要上报的奏折。
自下午写到了黄昏,就在薛如龙考虑要不要掌灯的时候,女子放下了笔,呼出了一口气吹干墨迹后,把奏折折叠好,递给了薛如龙:
“送到陛下那,陛下要是问我,就说我晕船的症状还没好,这会儿正在休息。”
“是。”
薛如龙恭敬的接过了奏折,却见女子起身。
“大人要去休息?”
“不,出去转转。”
“啊?”
一听大人要出去,薛如龙下意识的阻拦:
“大人不可……”
要是放到平时,他或许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的大人不可动炁,与普通人无异。若是出现什么差池那该如何是好?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摆摆手:
“放心,辰支早就把这座彭城翻来覆去的摸过一个遍了。在说,我也就逛逛,不碍事。你且去吧。”
“这……”
他还在犹豫,可女子已经带上了斗笠,径直走了出去。
无奈,薛如龙只能对门口守卫的两个灰衣人使了个眼神。
二人无声无息的点头,跟了上去。
“呼……”
看着彭城黄昏时,那残阳夕照,车水马龙的模样,头戴斗笠的女子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并没走远,只是站在一座桥上,静静的看着夕阳在发呆而已。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残阳照耀下,她的身子与桥融为一体,与那微红的河光映衬,如同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甜果儿脆生生的甜果”
这时,小贩的吆喝把她的思绪从那股情绪中拉了出来。
放眼看去,一眼就瞧见了一个挑着扁担的商贩正在卖力吆喝,而扁担两头的竹筐里还有着一些看起来是没卖光的沙果。这些沙果摆在竹筐顶上,但并非摞成小山,而是摞成了乍一看好像一朵莲花的样子。
想了想,女子轻声说道:
“你们俩,把那些果子买了吧。拿回去给大伙都尝尝。”
俩灰衣人听到这话后,点点头,分出了一个人过去。
可女子又说道:
“他自己可拎不了,去帮他一把。”
“这……”
本来想寸步不离身保护首领的灰衣人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和同伴一起走了过去。
接着,女子便从小贩身上收回了目光,望向了那波光粼粼的河道。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就在她看向河道的时候,恰好,有一朵洁白的莲花,顺流而下,穿过了桥洞,映入了她的眼帘。
“呵”
斗笠之下的女子嘴角扯出了一个略带几分讽刺的笑意。
而那两个已经来到了小贩面前的灰衣人身子却似乎被定住了一般,忽然凝固住不动了。
那朵顺流而下的莲花却诡异的凭空漂浮了起来,缓缓的飞到了与女子双目平齐的高度后,滴熘熘的开始旋转。
旁人似乎毫无察觉,可女子的耳边却因为这白莲的旋转,响起了阵阵……乍一听像是信众祈祷,又像是齐声念诵经文的动静。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天地清浊,世人难辨,唯有神莲,信者不众。开明存身,修炼净土,摧伏魔众,见莲太平……“
这经文之声就这么响彻在女子耳边,其中还带着一股……说是法器之音不像,说是自然之声不同的乐器存在,敲敲打打,声音悠远,让人听起来就不自觉的心驰神往。
直到……
女子开口:
“装神弄鬼。”
她看着那朵莲花,平声说道。
眼里不见喜怒:
“好好的一篇洛神赋,有不亚于《九歌》之惊才,曹植书文后,这世间便再无任何可与其并肩之存在。结果到你们这,却截取了几段后自己组成了不伦不类的经文……真的是暴殄天物。”
经文声瞬间一断。
莲花停止了旋转。
它原本是顺时针旋转的,可在停止之后,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忽然开始逆时针旋转。
而也就是两三圈的功夫,通体洁白的白莲忽然化作了如同墨玉一般的黑莲!
它好似被触怒了,经文之中的平和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诡异的声音: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徙倚彷徨,哀厉弥长!人神殊途,哀逝异乡!不信不救,堕不见光!业火莲开,恶疾生疮!……”
“你在耽误我的时间。”
面对那如同诅咒一般的声音,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说出来意就滚吧,再这么装神弄鬼,后果自负。”
经文声一顿。
那朵旋转的黑莲再次缓缓停止。
忽然,朵朵莲瓣飘落,在空中组成了一张信笺的模样,借着空气的飘飞,来到了女子面前。
伸手接过,洁白的纸张上面迅速浮现出了一排小字。
女子看完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哈,胆子倒是不小。”
说完,手一搓,那纸张再次化作了瓣瓣莲花,迎着残阳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如常。
很快,两名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的灰衣人直接连扁担都买了下来,一人挑着,一人跟着走到了女子身边。
而那小贩则走了几步后,身子瞬间消失了。
俩灰衣人并没发现这个情况,一人手里捧着两个果子走上前来:
“首领请尝尝。”
“嗯。”
女子捏走了一个,却并不吃,只是在手里掂量掂量后,斗笠之下的眼眸里全是被人搅扰了兴致的意兴阑珊。
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愈发下沉的夕阳,说道:
“回去吧。”
残阳虽美,可被破坏了心情……
那无论看什么也就面目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