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登记!后面的人不要乱!”声音的来源是队伍的最前方。
从天空向下眺望,会发现这是一支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在战争还没打响的年代,就是最热门的的网红店也不会有这种规模。人头涌动,附近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巡逻,戒律人偶的领域囊括整个营地。
路明非就是排队大军的一员。
夜幕降临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庆安市外侧,古城墙巍峨保持旧时的模样,一条被掘开的小河绕城而过。河上亮着灯,来源于一艘艘快艇,只有验明身份的人才能来到渡河来到城墙之下。
这是东门,也是龙类唯一没有包围的方位,城墙上恐怖的电磁炮在星光下闪着倏然的冷光,它足以一击洞穿次代种的龙鳞,在初代种几乎死绝了的时代,全凭它构建了庆安市最后的防御战线。
但缺点就是太笨重了,不能转向,所以目前只有庆安市东侧是相对安全的地点。这群响应动员令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兵,才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点。
“好久没有见到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一幕了。”苏恩曦望着人潮的长龙,忍不住感慨。
路明非撇了撇嘴,心说别以为我没看过电影《大决战》,这分明是蒋某人的台词好不好?
不过她这么说也找不到反驳的点就是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很少同时见到这么多的人,从一开始的陌生与疏离,经过漫长的排队,无聊的时间多半被闲聊打发了,还有失散的战友相互拥抱,泪流满面。当然也不乏有闹事的,但都被无情地镇压了。
庆安市是南方最后的堡垒,这里还保持着成建制的军队、火力,再加上戒律人偶,任何闹事的人都会被弗丽嘉子弹击中,然后被缴械、捆绑。大多人都是识时务的,不想惹上无妄之灾。
“兄弟,要货吗?”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忽然靠近了路明非,几乎是同时,三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什么货?”路明非挥手示意三位同伴放下武器,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回到了初中,放学的时候走在大马路上,有人背着包鬼鬼祟祟地问要不要盗版光碟。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件事,他却忽然很想哭。
“兄弟你的同伴都是好样的。”黑影竖起大拇指,这才恍然发现这群人是一伙的,而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竟然是领袖。
“我这里有口香糖、香烟、能量棒,还有……”声音越来越低,同时对路明非挤眉弄眼的,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口香糖、香烟、能量棒都是战争时代的硬通货,重要性在某种程度并不逊色军火。尤其是最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小玩意,兵荒马乱的年代爱情是个稀罕玩意,但是转瞬即逝的激情倒是不少,毕竟都是人,总会有生理需求,而一旦搞出人命……那就意味着死亡。
“不要。”
路明非一开始还是有些意动的,但听到价格后马上放弃了。他不抽烟,口香糖可有可无,至于最后那个玩意也用不上,混血种掌握的炼金术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何况一个要十克黄金,还不如他用羊肠或者鱼泡自制一个呢。
“真不要吗?兄弟?我这都是硬通货。”黑影悄悄拉开背包,借着一闪而过的探照灯,白斑晃得那些商标刺眼,露出了那些在战争年代颇为稀有的商品,令人垂涎欲滴。
“不要,要是白给可以考虑。”路明非冷冷地说,“我奉劝你,卖货的时候不要把商品全漏出来,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黑影讪讪地把脖子缩了回去,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转向别的位置去吆喝了。
“真可惜,我还想吃几块巧克力呢。”等卖货的走远了,酒德麻衣才惋惜地说。
“你未来一年的经费都没了。”苏恩曦面无表情地说,“想吃巧克力,就把你的衣服卖了。”
酒德麻衣妩媚地甩了一个白眼。
她披着刺绣的长袍,面容被金色的面纱遮住,只有一双曼妙的眼睛暴露在外面。虽然容貌被炼金药水改变了,但好身材穿什么都显玲珑的曲线,他们和大部队汇合之后,出高价从行脚商人那里卖了这件长袍。
倒不是酒德麻衣穿搭在这个时候还臭讲究,而是她本人完美地诠释了‘红颜祸水’这个词。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辗转多个城市,因为这家伙惹出了不少麻烦,他们买货的时候竟然有人提出不差钱只想和酒德麻衣睡一觉,气得酒德麻衣当即拔刀。
在末世,本就失衡的男女比例更加失衡了,别说酒德麻衣这种维密超模级别的美女。
为了防止这个家伙被动地招蜂引蝶,凡是有条件,他们都想尽办法把酒德麻衣完美的身材遮住。
“这又不是我的错。”酒德麻衣越想越气,气得想说脏话,这见鬼的世道连身材好都能惹出麻烦,还有天理和王法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只有自己郁闷,于是借助高挑的身材,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苏恩曦并不算贫瘠的胸口,眼睛里满满都是嘲讽。
苏恩曦勃然大怒,梗着脖子和她对视。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零淡淡地说。
路明非心说大哥别说二哥,零你的背包里不一直装着那个玩具熊吗?名字叫……佐罗是吧?连睡觉都一直搂着,被黄金会追杀到山穷水尽也不愿意丢下。
“真是道德崩坏啊。”他目睹不远处发生的一幕,低声感慨。
刚才那个卖货的家伙终于翻车了,目前正在与人撕扯,从风中传出的声音隐约能听到争执,大约是有人垂涎他的商品,直接动手抢。而维护秩序的士兵,正在终止这场纠纷。
“人性本恶。”零也目睹了近在眼前的一幕,轻声说。
路明非知道这句话,是著名的哲学家荀子倡导的理论。
现在来看也不能说是错误的,没有了社会准则的约束,道德这个观念正在慢慢淡去,似乎纷争、抢夺、暴虐、贪欲、邪念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才是天经地义的。这场战争撕破了虚伪的伪装,让每个人都活得丑陋,又隐隐的真实。
“不见得,我始终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没学过吗?”后方有人忽然插了一句。
路明非与零同时回头,苏恩曦和酒德麻衣也停止了幼稚但是足以打发时间的解闷,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但是这一点还没有忘记。”陆离微笑着。
“你醒了?”路明非低声说。
上车之后陆离被安置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护城河驻地也没有苏醒,他们只能先来排队,同时也是故意拉开距离。对于这个无法证明身份又危险的人物,敬而远之、避而远之是最优秀的选择。
“额,睡了一觉,隐约想起点什么。比如路明非、昂热、上杉绘梨衣、零、楚子航……”陆离依次念出那些悬赏令金额特别靠前的名字,“我认识他们,对不对?”
“你的事我们不知道。”听到这一长串名字,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但面容还是僵硬得跟石头一样。
“真可惜。”陆离耸耸肩,“看见你们总感觉很熟悉。”
“这种搭讪的招数已经过时很久了。”苏恩曦垂下眼睑,“虽然你救了我们,但我们把你搬上车送到这里,也算两清了。这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不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吧?”
“天地良心,都是在这里站着排队,面对熟人说句话都不行?我总不能飞到天上去吧?”陆离还是笑,就像一块棉花,哪怕苏恩曦故意冷言冷语,也不会生气。
苏恩曦冷冷地哼了一声,准备赶紧和不知真假的陆离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多说几句,就听到了爆裂的枪声,在夜空中炸响。
而开枪的人,是排队登记的参战人员。
来到这里之后,广播中无时无刻不在播报应该注意的守则,不允许开枪、不允许动用言灵、不允许斗殴……更不许贸然接近城墙。
其中最三令五申地就是接近城墙和开枪,前者是因为一个巨大的炼金矩阵庇护庆安市,它是一个由精神力构成的实质封界,任何人未经允许抱有任何目的触碰,都会被抓捕。而开枪也是不允许的,毕竟附近足有几千人,上万也说不准,开枪极有可能酝酿大规模的血案。
“怎么回事?”苏恩曦踮起脚尖向前看。
“好像是因为进城的问题。”酒德麻衣说。
前方的不远处,人群散开,那个开枪的男人立刻被守军缴械、逮捕。他在挣扎,体魄如一头蛮牛,竟然隐隐还有挣脱的趋势。
“放开老子!放开老子!妈的老子不远万里来参加这场动员,凭什么连城都不让进!武器都不多发一把?!”
“松开他。”军衔是上校的执勤人员快步走来,“庆安市的炼金矩阵,就是只能出不能进,别问为什么,这是命令。至于武器,等你通过身份审查去对岸的营地,就能领取。”
“那生活必需品呢?我们来这里,不能一点军饷都不发吧?”
“你要明白一件事。”上校铁青着脸,每个字都是加重的语气,“这不是度假或者交易,而是战争。”
他的声音忽然洪亮到所有人都能听见,连几千人的议论和喘息都被盖住了。显然是某种风系的言灵,在戒律人偶可以甄别敌我的领域内,守军可以调动言灵和先进的武器,是维持秩序的基本。
“我们很感谢大家不远万里来包围庆安市,但有一点我要事先声明。这场保卫战是危机的、迫切的!如果有人是为了寻找避难所或者偷鸡摸狗、意图不轨来到热河防线,你们来错了地方!我们欢迎怀有牺牲精神自发来到这里的同志,拒绝这种挑起对立、纷争的人!”上校的声音振聋发聩。
“我向大家保证,你们不是炮灰,而是与我们共同进退的同志。胜利,我们一起进入庆安市休整,失败,一起死在阵地上!没有人可以后退,我相信大家已经有了觉悟!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请你离开!”
“好!”有人高声呼应着。
自私和高尚是人心的两面,相应动员令的人不乏有心怀鬼胎之辈,也有抱着与城同亡的勇士。
“现在我宣布,根据《热河防线》战时条例第三款第六条,你被捕了。”
上校用冰冷的枪口指着引起纷争的男人,他手里握着大口径的蟒蛇左轮,里面并不是弗丽嘉子弹,而是实弹。
“登记继续!”以铁血手段扫除小小的障碍后,秩序恢复。清冷的月光洒在人群的头上,每个人脸色苍白到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水银。
不少人都抬着头,望着天空那一轮明月,不少人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星河与圆月了。
路明非他们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用假身份登记以后,他们来到了岸边的等候区。下一位是陆离,当他用清楚的发音念出名字以后,登记人员怔住了,他抓起胸口的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很快有人拿着手机过来不断地比对。
“你真的是陆离?”比对人员是刚才嘶吼的上校。
“你们要是有什么手段能验证我的身份就更好了。”陆离无比诚恳地说。
“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一下。”
上校深深吸了一口气,瞳孔里是谁也读不懂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