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阿嚏！”
连续三个喷嚏让罗纳德·唐不得不去风衣的口袋里摸面巾纸，不过可惜他忘记在火车上不知道吃了什么而坏了肚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现在他只能在清晨的风中，慢慢感受到上唇的凉意。
“奇怪？是谁念叨我？”罗纳德·唐喃喃自语，绝对想不到这几声喷嚏来源于另一条时间线的思念。
目前他位于岸堤的河坛上，脚下的阶梯一直延伸到水里。
虽然只是清晨，附近已经人满为患。远处隐约可见风格迥异的神庙，信徒们站在河畔，双脚淹没在浑浊的水中，有人俯身捧起水高举淋在头顶，纵情的欢呼。
“见鬼……”罗纳德·唐瞪大眼睛
逐水而居的人有这种习俗并不奇怪，毕竟水是生命之源，崇拜水就是对生命的敬畏与喜爱。
但是令罗纳德同学错愕的是……不止有人用浑浊的河水沐浴，还有人直接捧起来大口喝！
尤其是远方大概三百米左右的位置，那里火光熊熊，有人驾着小舟运送木料，不断把木柴抛上岸边。立刻有工作人员抱起那些木柴，跌跌撞撞地向火坛里面跑，隐约能看到尸体正在焚烧。
那里的木柴堆积成山，这场别开生面的葬礼已经接近到尾声，多姆人将骨灰和残渣投入河水。岸边垃圾成堆污秽不堪，还有野狗过来觅食。
“我要是没看错……那是上游？”罗纳德·唐忽然觉得一阵反胃，真不知道刚才大口饮水的兄弟有没有看见这一幕。
“的确是上游，在恒河这种事你应该不觉得稀奇才对。”忽然背后传来含着笑的女声。
没错，世界上拥有这种习俗的河流……普天之下，除了恒河也没有几条了。
这是罗纳德·唐与塞特娅·法斯瓦妮尔的假期旅行，他们目前处于恒河西岸，这一路的起始点是泰姬陵，然后转道阿格拉堡、焦特布尔……此时位于旅行的最后一站，被印度人视为最神圣、最崇敬的“母亲河”。
“幸好我不是印度人……”罗纳德·唐扭头，咧着嘴说。
今天的塞特娅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裙子，这是他们在焦特布尔购买的。那座城市许多外墙都是蓝色的，是沙漠之中的艳丽之城。当地人尤其喜欢这种天空的蓝色，塞特娅也购买了一件，更衬她身上那股英气。
此时晨风吹过，女孩额前的碎发飘荡，露出了那双细长的眼睛，热情洋溢如火。尤其是红色的巨大耳环，在风中荡啊荡，尽显神秘与张扬，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就连准备索要面巾纸的罗纳德·唐都呆滞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傻看什么呢？鼻涕都流出来了。”塞特娅掩嘴一笑，从包包里掏出面巾纸，她手里还抓着一个鸡肉卷，是刚才两人分别后去购买的早餐。
罗纳德·唐接过面巾纸之后擤了擤鼻涕，抓着面巾纸的手有些举足无措，毕竟附近也没看到垃圾箱，直接丢到恒河里貌似也不太好。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一个主意，趁着塞特娅目光远眺上游时，他悄悄拉开行李箱的一角，把面巾纸塞了进去。
“我真是个天才！”他得意的表情没有露出多久，肚子又开始痛了。
箱子里的确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贴身衣物都放在下榻的酒店。
而这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龙骨十字，目前只能和擤鼻涕的面巾纸在黑暗中沉睡，要是他还有灵，估计会把整个城市化作怒火的地狱吧？
“你的肚子还疼呢？”塞特娅笑笑，“有没有吃药？”
“吃了。”罗纳德·唐都快痛得直不起腰了，但还是故作镇定，“估计买的药也都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
“我还想与你共饮恒河水呢……你的身体这么虚，只能算了。”塞特娅长叹一口气。
被心仪的女孩说‘身体虚’，罗纳德·唐顿时就想反驳，可无奈肚子不允许，只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并在心里诅咒昨天卖他手抓饭的无良老板。
“虽然我知道这是当地的习俗……但是喝酒不好吗？或者可乐也行，为什么非要喝恒河水呢？”罗纳德·唐尤为不解。
“你知道印度教的四大愿望吗？”塞特娅不答反问。
罗纳德·唐摇头，他就知道穿着印度纱丽的女孩很养眼。
“敬仰湿婆神、到恒河洗圣水澡并饮用恒河圣水、结交朋友和居住在瓦拉纳西圣城。”塞特娅用轻盈的语气说。
“你是印度教徒？”罗纳德揉着肚子，终于挺直了腰。
“我不是，装备部的马突尔大叔才是。”塞特娅笑靥如花，从包里又掏出一板密封的粉末，“但来到卡塞尔学院，这些必备的常识应该知道啊……”
罗纳德暗暗腹诽这是什么见鬼的常识，不过他没有低情商到当面发问，而是好奇地接过那一小袋粉末。
“这是什么？”
“刚才流动的热狗摊旁边有巫医，我就过去针对你的病状让他开了一副药。本来以为你的肚子痛已经好了，现在愈演愈劣，要不然你试试？”塞特娅歪着头，大口咀嚼手里的鸡肉卷。
罗纳德心里一暖……这就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啊！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从巫医手里买来的药品能吃么？要知道他的这具身体被炼金生物技术克隆出来之后，几乎没生过病，没想到来印度吃了一顿看起来干净又卫生的羊肉手抓饭，就痛得死去活来。这么看对抗龙类哪里还用炼金实验室支配毒药，把手抓饭送过去就好了！
不过在女孩温柔的目光中，罗纳德·唐还是拧开矿泉水，把这一包没有标注生产日期和国药准字的粉末服下了。
毕竟他的胃里都翻江倒海了，就算是再来毒素又能疼到哪去？有一句老话叫‘病多不压身’嘛。
哦，不对，那句话叫技多不压身，不过视死忽如归的罗纳德也懒得纠正了。
天光破晓，恒河上笼罩着的那层雾气慢慢消散，晦暗的光线逐渐被温暖的晨光替代，从远处飘来闪动着小小火苗的河灯，也失去了耀眼的颜色。
“我去……太神了吧！”
罗纳德·唐目睹了天色由暗转明的这一幕，他沐浴着盛大的阳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连肚子都不同了，暖洋洋的腹部里面像是有一团烈火再燃焼。
“我就说当地的巫药有用吧？”塞特娅拍了拍手掌，遥遥地喊了一声船夫。
涂着红色厚漆服役时间超过五十年的木船正在慢慢靠近，两人在岸边拉着手起跳。
这一刻罗纳德·唐心里所想的不是女孩的手有多柔软，也不是这艘船能不能抗住他们的重量，而是吐槽印度的食物——他怀疑餐馆老板故意往食物里下了泻药，再和当地的巫医勾结，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增加这座城市的gdp。
“所有的印度教徒，除了儿童和孕妇，一生的最后归宿，都应当是恒河火葬。”
上船之后，船夫没有询问他们的目的地，而是双手撑橹，破旧的木桨破开水面，在水声中说了一段颇有哲理并神乎其神的言论。
“停！stop！”罗纳德·唐松开行李箱，神色认真，左手竖起的食指被摊开的右掌覆盖，这是一个国际通用的停止符号。
由于不懂印度语，他还特意用英语重复了自己的行为，确保这帮操着一口咖喱味的印度人能听明白。
“多少钱？”罗纳德·唐用英语问，一副轻车熟路你别想蒙我的模样。
船夫无奈地看着他，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两个手指：“20卢比。”
“那你继续吧。”罗纳德·唐松了一口气。
来到印度已经大半个月了，他非常了解这里的习俗，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会有导游为你详细叙述当地的习俗——比如上次在焦特布尔，导游就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当地的建筑为什么是蓝色的，从1457年古代马尔瓦尔王国一直说到2010年的今天。
听起来印度人民很热情好客对不对？
但你要是信以为真就大错特错了，这种讲解是收费的！而且预先不通知你，属于强制，还会漫天要价，这就是为什么要事先说明的原因。你要是不给……哼哼就等着被一大帮当地人围起来吧！
虽然一百个人也打不过罗纳德·唐，但是遇见这种事很没面子，尤其是跟心仪的女孩出来一起旅行。
“你现在都会抢答了……”一旁的塞特娅捂嘴偷笑。
“我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赏金猎人，入乡随俗这一方面，我最擅长了，可不是学院里那些被忽悠了还帮人数钱的冤大头！”
罗纳德·唐得意地笑，还不忘暗暗鄙视了学院那帮有钱人，依次衬托自己的英明神武。
至于为什么如此熟练，还是上次在焦特布尔被坑了一百美元，那个坑爹的导游一上来就是“当你爬上焦特普尔最伟大的建筑——梅兰加尔堡眺望全城，那一抹艳丽的蓝色……”和船夫的开场白一样！
“唐，你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塞特娅轻轻捶打他的胸口，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虽然罗纳德·唐颇有喜剧天赋，但他刚才那一番话也没有这么好笑，但这个姑娘还是笑得花枝乱颤。
柔弱无骨的小手敲在罗纳德的胸口，直击心灵，这个家伙马上就飘飘然找不到北了，闻着塞特娅身上不知名的香水味，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注意到岸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浑浊的河水慢慢被破开，船夫完全无视了这对打情骂俏正在秀恩爱的狗男女，仍旧像新手村的npc一样，重复着念着那几句台词：
“对于印度人，死亡不是坠入无边的黑暗，而是投向灿烂的光明。所以，对于印度人而言，死亡才是生命的开始。”
打情骂俏够了，罗纳德·唐看着面无表情的船夫，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虐狗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这是互联网上fff团（注1）的信条。
当然这个狗不是指宠物，而是特意指代单身狗。
罗纳德·唐自诩已经脱离单身狗的范畴了，可当他将目光转到船夫的身上，根据单身多年的经验，大致能判断这位老大爷还是单身。
尤其是附近还真有恒河火葬场，让他心里有点发怵，生怕老大爷也是fff图的团员，直接摇橹一头冲进火葬场，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说这个大爷怎么刚才还用英语，现在就用印度语了？”罗纳德·唐引出一个新的话题，免得继续旁若无人的虐狗刺激到老大爷，“我可要去旅游协会投诉他们！怎么看不起20卢比？这种服务态度我连20卢比都不给他！”
“印度……貌似没有这个组织。”塞特娅笑，“不过倒不是因为价格的问题，对于印度人来说，提起恒河总应该用最崇高的敬意，而他们认为印度语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所以好马配好鞍喽。”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罗纳德·唐吐槽。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印度人呢？”塞特娅·法斯瓦妮尔目视前方，忽然问。
微熹的晨光又躲在了天边不知道何时飘来的乌云中，光线又变得晦暗了，飘荡的河灯再次闪亮，时间仿佛倒流回一个小时之前，这座城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
“啊？我……印度人？”罗纳德·唐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他站在船头，发现那些河灯还挺智能的，不知道什么原理，快要撞上这艘小船时自动就飘远了。
“我哪里像是印度人了？我是美籍华人啊！”
罗纳德·唐有点困惑，虽说他的身份特殊，国籍相当于没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印度人，毕竟哪有吃咖喱的龙王？
他暗暗思忖塞特娅的这句话，莫非是某种暗示？她家是特别传统的那种？只与本国人通婚不和外国人结婚？莫非这是对于关系更进一步的隐晦邀请？
“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塞特娅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了。”
“原来说玩笑……”罗纳德·唐松了一口气，又暗暗有些担心，别是他不解风情错过了什么天赐良机吧？
他有点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直言自己的国籍了，要是能娶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好像加入印度国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的感情真好。”这次船夫终于不用印度语了，而是用带着口音的蹩脚英语。
“您真有眼光！”罗纳德·唐畅怀大笑，大叔这句话即使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氛围，他下定决心多给1卢比的小费！
塞特娅·法斯瓦妮尔也跟着笑起来，她的目光纯澈，望着罗纳德的侧脸多了几分追忆与感伤，转瞬即逝。
“麻烦在这里停下吧，我们上去逛一逛。”
注1：fff团，指遇到秀恩爱的就想把他们烧死的一类群体，以单身狗居多。
fff团全名为“异端审问会·fff团”，出自动漫《笨蛋·测验·召唤兽》。是一个以“烧死异性恋”为目标的团体，曾经风靡网络，现在很少有人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