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推开了贵宾休息室的大门,率先走出来的是推着呼吸设备的施耐德,陆离就在他的后面。闭合的门隔绝了屋内的视线,屋内的人都没有动,只是目睹着黑风衣的下摆消失。
他们在走廊里某个偏僻的角落站好,身旁就是舷窗,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远方群岛的轮廓。
“船长,有什么事情吗?”陆离问。
在发现雪对阿巴斯的异常表现后,施耐德用战术用语示意陆离跟他出来。两人全部关闭了无线耳机,证明这场谈话不会被屋内的人听到。
“那个女孩有古怪。”施耐德说。
陆离点点头,以阿卡杜拉·阿巴斯身份的特殊,谁跟他扯上关系都是有古怪的,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图谋不轨。
“你的意思是……”他大约能猜到这位教授的处理结果。
施耐德微微停顿,那双犀利的目光自上而下在年轻的教授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胸口别着的半朽世界树徽章上停下。
“问出事实,她的家在哪里就把她送到哪去。”
这个处理结果有些超乎陆离的意料,他笑着说:“我原本以为你要把她从船上丢下去呢,不错的处理结果,没什么必要出来说吧?”
背着人窃窃私语不应该是商议一些见不得人的处理结果吗?特意避开人群却说出这样的答案,委实没有必要。
“我在你们的眼里就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混蛋?”施耐德也不恼火,反而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自问自答,“虽然有的时候我的确草菅人命,但不是我们的人命。如果不是有了安全的保证,我不可能让她在船上多待一秒钟。”
“我理解。”陆离轻轻叹气,理解并不表示赞同。只不过要是救一个人会让这艘破冰船全体成员置于险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叫你出来,一是因为她害怕你和我,但是对阿巴斯表示亲近。或许我们不在场,这场询问可以进行得顺利一点。”施耐德咳了一声,转身望着那扇被封死的大门,“二是……我想问你,如果发生什么变故,有什么可以瞬杀她的手段。比如,在你与芬格尔下潜之后。”
对于第一个观点陆离并不是特别赞同,您那张比鬼还要可怕的脸当然令人畏惧,但他这张英俊且阳光的脸哪里会让人恐惧?小姑娘想亲还得排队呢。
不过他还是从兜里摸出一颗子弹。
它是常见的.50ae手枪子弹,这是世界上威力最强大的手枪子弹之一。
施耐德接过那颗子弹,在走廊灯的照射下眯起眼睛。这枚子弹的口径虽然常见,却不是手枪子弹通用的圆钝弹头,而是细长且上面涂着红色的颜料。锋芒毕露,和这位教授的风格一点也不搭,光是捧在手心大脑皮层就会刺痛。
“这是……”他没在武器清单上见过这种子弹。
“我研制出来的一个小东西,核心是贤者之石。”陆离为他介绍这枚子弹的优势,“弹头上被我附着了必中的炼金矩阵,特殊的弹壳会让它拥有强横的贯穿力,就算是初代种的龙鳞都能被击破。”
施耐德身为执行部部长,第一瞬间意识到这枚子弹的重要性与意义。
贤者之石是少数能对龙王造成致命杀伤的武器,来源于强大的第五元素精神。可唯一的弊端就是制成子弹后它拥有了实体,很容易被一块钢板或者防弹衣之类的玩意格挡,别说前者不知道要坚硬多少倍的龙鳞。
而这枚子弹是改良版,两个炼金矩阵改变了这种子弹的劣势,可以说只要瞄准,就可以杀死龙王级别的对手,无论被救下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样的血统。
“不过它也有很多局限性,比如……”陆离可不是装备部只会提供一张语焉不详的说明书,他出品的东西一向都有保障。
“我在这艘船上,雪就算是龙类派来的,也不敢轻举妄动。我离开之后,她要是有异动第一时间处决她。”
陆离把别在后腰当中的手枪也一起递了过去。这枚子弹的弊端之一就是适配性,普天之下只有这把手枪可以发射。
“我明白。”施耐德将子弹填进弹匣,没有多说,迅速检查了一遍枪械。他的动作迅速又凌厉,还保持着当年的影子。
“她的家最好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杀掉利维坦之后可以把她送回去。”陆离轻声说,“这样就最好了。”
“很多事情都不能如我们所愿。”施耐德放低了声音,两个人的对话里都带着沉重。
雪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有没有古怪都不要留在这艘破冰船上,但这样的恶劣天气又不能派人用直升机把她送到后方,用谁护送以及安全也是个大问题。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家住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干掉利维坦yamal号不介意当一次好人,带着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找奥丁太危险,无论她有没有问题。
“去放映室吧。”陆离提议。
这艘破冰船实际的两位控制者,各怀心事迈开脚步,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凛冽的风卷着雪排在甲板上的呼啸声。
放映室是这艘船的监控室,曾经用来给这艘船的船员播放电影。据说这艘船的前身是赌船,后来被学院介入买下了,格局和内部的陈设基本没有动,那些录像带还锁在柜子里。
当陆离推门进入时无意间扫了一眼,那一摞录像带最上面的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泰坦尼克号》。在一艘航行在北极圈内的船上观看这种电影,也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
“诺玛,打开贵宾休息室的录像。”
银色帷幕亮了起来,两人选择了最好的位置,观看这场实时播放的录像带。船内贵宾休息室仍旧是凝重的气氛,学生们各司其职,有的是书记员有的则是安全员,只有阿卡杜拉·阿巴斯位于雪的最前方。
“阿巴斯,询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离打开公共频道。
屏幕内阿巴斯微微一顿,按住了耳机,久违的命令让有些茫然的他终于不用保持沉默,用尽可能轻盈的语气询问:
“雪,你为什么会被那些怪物追着跑?不用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诺玛立刻同声翻译。
女孩麻木地抬起头,她已经保持低头的姿势很久了,眼中大片的空白,与她对视就像望着一处空旷的冰原。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吞吞吐吐地说:“我爸爸是个向导,负责给那些北极的探险队带路,这是我们因纽特人的优势。今年……我记不清什么时候了,一伙探险队雇佣我爸爸要去寻找‘落日地’。”
楚子航飞速地记录着一切,诺玛将爱斯基摩语又同声传译成中文。
“落日地?”施耐德直接询问无处不在的诺玛,“搜索相关的信息。”
就在诺玛检索全世界数据库的时候,担任安全员的芬格尔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耳机,一下一下非常有频率。这是学院设立的交谈密语,他还捅了捅身旁同样担任安全员的路明非,示意自己正在跟他说话。
“这个小女孩有古怪。”
“师兄你有什么高见?”密码学是这对师兄弟都选修的,所以路明非轻松解读出了相关的含义,并以同样的手势回应。
“你想……施耐德教授和陆老师在这里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她在撒谎?”
“不,我的意思是施耐德教授那张脸实在太吓人了!让婴儿止哭不是吹的!”
路明非白了他一眼,即使这个家伙面无表情,但不难想象出心里是如何的眉飞色舞。他还以为是什么高谈阔论呢,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还用你说么?
陆离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又简短的交谈,嘴角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并偷偷瞄了一眼施耐德教授。
幸好他全神贯注盯着荧幕,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类似挠耳朵的小动作,否则可能会被气昏过去。
“我们在北冰洋上航行了很久很久。”在漫长的沉默后,雪终于再次开口,似乎是阿巴斯鼓励的眼神给予了她勇气。
“我们在寻找‘落日地’的路上遇到了‘神’,那些人带着武器与‘神’搏斗,最后船沉了,我们不得不逃到了一座岛屿上。那些大蛇一直在追我们,我和狗狗们一直跑。”雪低头看了一眼膝下的雪橇犬,“我们奔跑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极光,强烈的光芒让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来到了冰原上,那群蛇还在追我们。”
“神?”阿卡杜拉·阿巴斯问,“神是什么?”
这是个令人恐惧的单词。混血种的信仰不同,当然进入卡塞尔学院的大多没什么信仰,经由日本那次战役后,‘神’一般指代白王。何况白王的处刑之地也是格陵兰附近,听到这个词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就连陆离都正襟危坐,莫非这里还有白王的戏码?奥丁、利维坦……高阶龙类都能在北极圈里斗地主了。
“神是一条白鲸,在我们因纽特人的传说里,它就是神。”雪依旧是冰冷的语气,“神会来找我,也会杀死我……”
“神不会杀死你,我们会保护你的。”阿卡杜拉·阿巴斯安慰道。
可雪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只是低声点头,什么也不说,垂下目光。这场询问只能终止,阿卡杜拉·阿巴斯仰望摄像头,似乎正在征集意见。
“给她一点食物,让她好好歇一会吧。”陆离下令。
施耐德一直沉默,他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传输回来的心电图,非常平稳,没有什么波动。但这并不能证明雪没有撒谎,一些训练有素的特工也能做到这一点。
“神……会是白王吗?”施耐德沉声问。
“不会。”陆离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白王在处刑之地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有在漫长关押中送出了圣骸,已经被我们摧毁了。除非有第二个人类进来,否则白王永远不会复苏。我的判断是,那个所谓的‘神’是利维坦。”
“利维坦……”施耐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有道理。”
龙类除了三种形态以外,还有几种分支,比如耶梦加得的‘中庭巨蛇’形态。或者龙王没有完全苏醒时的特殊进化,海洋与水之王利维坦可能就处于这种形态,以一头鲸鱼的形象存在,而不是矫健的巨龙。
“两位教授,我已经检索到与‘落日地’相关的信息。”播放实时影像的大荧幕忽然熄灭,再次点亮的时候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
“阿瓦隆?”陆离对于这个结果有些吃惊。
落日地在北极圈内还有另一个名字是‘温暖的岛屿’,根据描述来看,这是凯尔特神话当中的圣地,岛上的时光永不流动。一般人熟知这个地名或许是因为某部动画的影响,但陆离并不是,他是个龙类历史学家,阿瓦隆正是这次任务的第二阶段,也是奥丁的尼伯龙根。
“诺玛,继续搜查第二伙势力寻找阿瓦隆的信息。”施耐德下令,然后转头望向陆离,“她刚才提到了极光……是被极光传送到我们眼前的?”
‘传送’听起来像个游戏术语,但卡塞尔学院有一部分人亲眼见到过这种现象,尤其是陆离,他甚至把丝蔻儿从梅逊克里克矿场传送到卡塞尔学院来,这一现象堪称奇迹。
“没错,但是她刚才讲述的那座曾经登陆的岛屿……为什么会有这种炼金矩阵?”陆离捏着下巴,这是他习惯的思考动作。
疑点不仅在这里,还有利维坦与阿瓦隆,或者说奥丁的关系。第一伙寻找阿瓦隆这座岛屿的人究竟是碰巧遇到了,还是海洋与水之王已经变成奥丁的看门犬了?
迷雾重重,谜团太多,能解释清楚的只有雪这个女孩。
“阿巴斯,”陆离忽然按住耳机,“你问她登陆的那座岛屿是不是落日地?还有,这些情况她的大脑中没有记载,又是怎么说出来的?”
现在回到大脑是硬盘的那个比喻,延展开来身体就是一个处理器。储存信息的分区已经损坏,那么这个结果是怎么读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