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诺伊州,卡塞尔学院,一区303寝室。
镜子中的人影无精打采的,他穿着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帅气的作战服,冷峻犹如鲨鱼气质的面料盖在男孩的身上,本应该是007执行任务前的潇洒。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激动,或许对于他来说,白色的孝服更加适合他此时的气质。
不是失恋挂科的套餐蜂拥而至,那就是有亲人过世。
“废柴师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几个月前,你还没有变成万众瞩目S级时的样子。”芬格尔从上铺探出头。
现在是芝加哥时间十点半,高级学生们对于那张青铜齿轮的照片丝毫没有头绪,无奈之下施耐德教授只好宣布解散。在回到寝室前他们又被抓到了执行部里,相关的负责人宣布了各自的任务,并发放了武器与作战设备。
“没办法。”路明非叹了一口气,“陆老师生死未卜,我却只能找龙王而不是去救他,我没哭给你看就不错了。”
镜子里穿着新型执行服的人就是路明非,他没挂科、没女朋友,叔叔、婶婶、表弟也没死。但是陆老师被困在疑似黑王尼德霍格留下的尼伯龙根中,说句不好听的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你现在就像被大狗抢了食物的小狗一样。”芬格尔在上铺飞速地敲击着键盘,也不知道是在跟谁发消息,“你说我要是把你现在的照片传到校园网上,那些倾慕你的女孩多半会心碎吧?”
“随便你。”路明非随意地摆摆手,他听得出芬格尔是在开玩笑,只是他没有这个心思与他斗嘴。
他在镜子前转了几圈后将黑色作战服脱下,一屁股瘫坐在床上,一向笔直的腰板松懈得柔软的面条一样,仿佛脊椎被人抽走了。
“行了,你振作一点,颓废成这个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芬格尔从被窝里抽出一张菜单,仔细扫视着上面的价码,“陆老师又不是真的死了,他生死不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终不都是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催着要论文么?”
“这次……不一样。”路明非低声说。
无论是已知的情况还是小魔鬼那晚的提醒,再有就是出发前陆离的某种‘危险预警’,都注定这次离别不是非同寻常的。只是小魔鬼这件事没办法跟芬格尔说,这是他的秘密。
“有什么不一样的?”芬格尔的手机拨号声噼里啪啦地传来,“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到那条该死的龙,他要是苏醒了就以最快的方式解决他,然后回到奥卡诺根湖去找陆老师。”
路明非一怔。
上铺的芬格尔已经拨通了餐厅的电话,洋洋洒洒地说着今晚的夜宵:“我要双份的土豆泥,九英寸的佛罗伦萨披萨两张、鲜虾浓汤……对,多放胡椒。你们的胡椒不是不收费吗?给我往死里放。”
他要的东西都是双份,芬格尔总是在这种地方特别贴心,显然把心情不佳的室友都考虑到了。
挂断电话后,芬格尔只听到下铺浅浅的呼吸声,从不远处的镜子中可以看到路明非那张呆滞的脸。
他得意地从上铺探出头,乱蓬蓬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怎么傻了?是不是被兄弟我的义气感动了?师兄就是这样的人,师弟你要是过意不去账单你签字就行……”
“不对劲,芬格尔你不对劲。”路明非从呆滞中苏醒,喃喃地说。
芬格尔纳闷地‘咦’了一声,乱蓬蓬的脑袋从半空中收回,好奇地仰望天空,眼中满是思索,嘴里还念着‘我哪里不对劲’这样的话。
“你和我一起去屠龙,不仅连吐槽都没有,一脸坦然地接受了?”路明非后知后觉地说,“你竟然还有心情吃夜宵,还是双份的!”
“说什么傻话呢,我是猪啊那么能吃,那份是给你准备的。”芬格尔不满地哼哼,“先不说陆老师失踪跟我饿了吃夜宵有什么关系,听没听说过化悲愤为食欲?不吃饱怎么去屠龙?再说……我没有吐槽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见鬼,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这句话有说服力吗?”路明非据理力争。
芬格尔的表现非常不对劲,纵然跟他出过几次屠龙任务,这位废柴兄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可靠固然可靠,只不过在执行前要发一大堆牢骚,无非不是‘我想留着命毕业’、‘那么危险的事情别交给我这个留级的废柴’之类的。
可今天在执行部的负责人公布他们这支小队要屠龙时,芬格尔很坦然地接受了,不仅半点牢骚没有,竟然破天荒考虑了完成之后赶去奥卡诺根湖拯救陆老师的事情。
这让人觉得很陌生,非常陌生。
“怎么没有说服力了?”芬格尔挑眉。
路明非从镜子中的反光看到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只不过除了油嘴滑舌以外他还看到了郑重与严肃。这让他想到了芬格尔,只不过不是现在的芬格尔,而是以前那个A级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
在校园网上路明非曾经检索过芬格尔的相关信息,不过大多只有他‘臭名昭著’的‘恶行’,比如欠下巨额的债务、挂科、留级、成为卡塞尔学院血统最低的人这种负面消息。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光辉岁月仿佛只是一个玩笑。
但是路明非曾经私下里问过陆老师芬格尔的详细信息,有些事情陆离没有直说,只是证明了芬格尔曾经是‘A’的岁月里多么优秀,靠谱程度并不逊色楚子航。
而如今这个人邋遢,嘻嘻哈哈看起来还是不着调,可是涉及屠龙这种事丝毫不含糊,就像时光在这个人身上倒转了八年。
“你想什么呢?又傻了?”芬格尔在上铺伸出一只手,在栏杆地缝隙中垂下来晃了晃。
“你记不记得学院内对于诺诺的评价?”路明非看似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记得啊,”芬格尔点头,“不少人都怀疑她精神分裂嘛,说起来这个消息还是我们新闻部最先传出去的……”
说到这他幽幽地停下,话音稍稍凝涩:“我靠,你拐着弯骂有精神病是吧?我今天非得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停!”路明非虽然也练出了胸肌和腹肌,不过相比于芬格尔魁梧的肌肉说还是有些不够看,他也没有与他打闹的心思,“咱俩是大哥别笑二哥,不都和平常不一样吗?”
“我的不一样和你的不一样,根本不一样好吗?”上铺的德国人看似说了一句绕口令,不过也懒得下床去揍路明非,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他忽然想起上次路明非生生把钢筋扭成了麻花。
“我的是积极方向,你的是消极方向。”芬格尔重新躺回上铺,“因为陆老师对于我们的意义不同。”
“不同?”路明非仔细品味着这个词语。
“对于你来说,陆老师是什么?”芬格尔忽然问。
“一个很好的朋友,严厉的老师……”路明非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我非常感激、尊敬他。”
芬格尔边说边摇头,甚至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全面,你从小被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难得享受到亲情。根据佛洛依德的行为模式分析来看,你在心底里把陆老师当成了‘父亲’一样的角色。所以当他出了意外后,你会怅然若失会恐惧,这是你的性格导致的。”
“我靠……你查户口吗?”路明非声音低低的。
这个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由于从小离开了父母,路明非才养成了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其实和那些留守儿童没什么区别。他是个缺爱的孩子,一旦得到又骤然失去,当然会发狂乃至发疯。
“而对于我来说,陆老师又不一样了。”芬格尔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他是我的朋友、老师,更是我的合作伙伴。师兄的经历你也知道,陆老师马上要跟我去办一件大事,而现在他被琐事困住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什么他妈的龙王、尼伯龙根,敢拦住我们路的都会被我一枪爆头!”
到最后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睛也越来越亮,还掺杂着用德语说的脏话。听着那一长串的咒骂,路明非真觉得芬格尔潇洒到了极点。
“所以我相信陆老师不会出事,哪怕他死了我也只会带着仇人的头颅去他的坟墓前祭拜,可能喝几天酒醉醺醺一段时间,到最后生活还得继续。”他的语速放缓,渐渐平静下来,“在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只想好眼下的事情,以后的就以后去面对,无论结果如何。”
“庸人方自扰。”芬格尔幽幽地说,这一刻颓废的废柴变成了孤独的哲人。
路明非不由得喜上眉梢,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个寝室除了陆老师以外年长的芬格尔也不时能给他上一课。
听了这番劝慰,他的糟糕心情荡然无存。庸人方自扰,先去干掉那头苏醒的龙王,才能更快去救陆老师!
有了这种靠谱状态的芬格尔,干掉龙王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吧?
只是在路明非眼中非常靠谱的芬格尔却忽然从上铺窜下来,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在桌子上找来找去。
“师兄你在找什么?”
“肚子疼,我得先上个厕所!”芬格尔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急匆匆地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
“卫生纸不就在那么?”路明非一头雾水,他要是没看错,芬格尔上厕所还带着饭卡?你要刷卡交水费吗?
只不过下一刻李嘉图·M·路就意识到不对,因为餐车滑动的声音正在逼近寝室,芬格尔这厮根本不是上厕所,而是逃避夜宵的账单!
混蛋,把刚才的感动还给我!
路明非泪流满面。
“芬格尔你开门啊!开门啊!”路明非重重地拍门,“你死里面没关系,把饭卡从门缝里递给我!”
卫生间内传来了冲水声。
这时尚未关严的寝室门忽然被推开,送餐的还是那位在学生会乐团兼任小提琴手的学生,他系着白色的围裙,笑容好似阳光明媚。
“盛惠二百七十美金,现金还是信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