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陆离推开宿舍的大门,他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从腹部直到鼻梁,险些把眼睛都遮住了。这些文件对于他来说并不算特别沉,不过放在门口鞋架的时候仍然发出了重重的闷响,让上铺的芬格尔见鬼的怪叫了一声。
听着犹如受惊兔子撒腿就跑的声音,陆离抬起头。
今天芬格尔罕见的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赤身裸体。只不过这件衣服不知道是从衣柜的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皱皱巴巴满是油污,穿了还不如不穿。
“我记得今天学生会有舞会,你没去吗?”正在换拖鞋的陆离问。
新闻部部长的模样有些奇怪,因为进门的一瞬间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好似正在偷偷摸摸看小电影而家长推门进来。
尤其是他脸上明显出现了慌张,认清来人后才如释重负,只不过双手仍然死死握住被角,一副惊魂未定的姿态。
“嗨,我还以为谁呢?吓死我了。”芬格尔先是捂着胸脯抱怨一声,然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几天我哪都不去,只有寝室才能带给我安全感。”
“怎么了?你最近炒新闻又被人追杀了?”
陆离在非洲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上网,守夜人讨论区没有什么新鲜事,除了八卦还是八卦。芬格尔这厮找到新的流量变现方法之后,炒绯闻的手段与规模越发丧心病狂,尤其是涉及到学院的敏感人物,半夜被人套麻袋丢进湖里他也不意外。
“不是,这点小手段怎么能吓到我?”芬格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可丽饼,放在嘴里大口咀嚼,“还不是冰窖入侵的那次事件?我在图书馆好好的睡觉被抓到审讯室了,我都要患上PTSD了!”
“他们对你……用刑了?”陆离整理文件的手一僵。
他缓步来到桌边,将这些会议报告缓缓整理分类,眼睛却一直瞄着上铺。
冰窖入侵时间时他还在非洲与当地的原住民交涉,特有的感应系统第一时间传回消息。根据事后的情报,他还特意关照了芬格尔,难道施耐德教授没卖给自己这个面子?
“那倒没有……”芬格尔摆了摆手,“不过把我吓得半死,陆老师你是不是不知道执行部的审讯室……我现在都不敢裸睡了,生怕光溜溜地被拷走!”
面对芬格尔添油加醋的诉苦,陆离只甩了一个白眼,这厮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喋喋休休没完没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等到诉苦结束,陆离也恰好将没有完成的会议报告抽到最上方,拧开钢笔,在书桌前坐好,随意地问:
“明非和罗纳德呢?”
正常来说寝室的这个时间点是不会如此安宁的,这两个家伙要么展开星际对决,要么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探讨某个学术问题,一区303寝室很少只有两个人。
“废柴师弟去医院了,毕竟学生会与狮心会打得火热,今天楚子航病情转好,他这个当老大的总要去装装样子。”芬格尔咔嚓咔嚓地嚼着可丽饼,“至于老唐师弟……”
这句话只说到半截,陆离不免抬起头,正好看到芬格尔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那双贱兮兮的眼睛,故作神秘地好像隐瞒了大新闻。
“你倒是说啊?我最讨厌说话说半截的人了。”
钢笔在会议报告上勾勒,其中几个不合理的条框被红色的墨水标注,娟秀字体的修改意见正在飞速地书写。
“他约会去了!”
“约会就约会呗,你这么神秘兮兮的干什么?”陆离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旋即笔锋忽然停住,一个不小的墨水点在纸上晕开。
“等等……他的约会对象是谁?”
芬格尔的性格陆离非常了解,如果是正常的约会绝对不会用这种故弄玄虚且吊人胃口的语气,每逢这样的笑容绝对是有大新闻,可大学生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虽然罗纳德·唐的年纪与正常上大学的岁数稍稍有些出入。
他是挖了谁的墙角?还是觉醒了某种特殊的癖好?
“巴颂·思昂格拉。”芬格尔在被单上蹭了蹭沾满油渍的双手,以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
“巴颂·思昂格拉?”陆离稍稍偏头,一个容貌幽幽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位B级混血种,在一年级的学生中名气不小。当然,09届新生都是一群妖孽,可能再也不会有这种优秀的血统同时汇聚在一个年级,能在路明非、夏弥、上杉绘梨衣这些学院明星当中打响名声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何况这位学员的血统只有B级。
之所以给陆离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是因为这位学员的容貌。
不同于夏弥那种鬼斧神工的巅峰之美,这位学员有着说不出的英气,从档案上看是个女孩,傲人的曲线与曼妙的身姿也证明了这一点,可那双眉宇总感觉是一位男性。
那种中性美是卡塞尔学院几十年从未有过的,令人不禁想到了‘安能辨我是雌雄’那句古文。
“对,就是巴颂·思昂格拉。”芬格尔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脸猥琐的笑,“今天他们去了电影院,两个人还是情侣座位!”
“我要是没记错,这位学员的国籍是泰国……”陆离脑海中不自觉地蹦出一个可怖的想法,这个位于亚洲的国家盛产什么在世界上都是如雷贯耳。
“难道她……”陆离有些迟疑,他都不知道用哪个人称指代词比较合适。
幸好卡塞尔学院推行中文,否则选择‘she’还是‘he’,就能让他纠结半天。
“根据最新的情报来看,的确是这样的,只不过还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新闻部正在进行最后的筛查。”芬格尔的笑容更加璀璨了,“当然,就算巴颂·思昂格拉是那啥,我们也不好公布出来,这是人家的隐私嘛。我们新闻部可不像执行部那样不讲人权!”
陆离苦笑着摇摇头,对于芬格尔的这一番言论不置可否。
看来他的确在审讯室吃了一点苦头,不然不会每句话都含沙射影地讽刺执行部这个暴力机构。
“罗纳德知道这件事吗?”过了一会儿后,陆离完成了一份会议报告的整理,才抬头望向芬格尔,“他不知道的话,我建议可以稍稍提醒他一下。”
如果罗纳德·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陆离觉得有必要让他成为知情者,要不然总比到了谈婚论嫁再反悔好得多。当然罗纳德·唐要是不在意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损失,一切皆大欢喜。
“老唐师弟应该不知道,我会找个机会提醒他的……”芬格尔哼哼着,“我们也是才知道,说不定他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呢?”
“你啊你……”陆离无奈地摇摇头。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了冰窖的三维模拟图,密密麻麻的线条铺满了屏幕。其中红线代表着被彻底破坏的炼金矩阵,绿线代表着还有挽救余地需要修葺的,蓝色则代表着完好无损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把那些任务留给学生们,倒不是陆教授是个剥削学生的资本家,而是他实在太忙了,只能让学生们分担自己的工作。
毕竟卡塞尔学院从未有人担任三门课的任课教授,尤其《龙族通史》还是全年级必修的大课,《龙文与炼金术》、《言灵学进阶》这两门课又没有替代者。除此之外,他还要处理炼金原理部的事情、负责冰窖的维修工作、与装备部将炼金原理转为实际应用、给执行部善后、还顺带满世界的寻找龙王……
“对了,芬格尔,你知道‘阿瓦隆’岛屿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芬格尔以为陆老师会一直忙于工作不会搭理自己,忽然听到他问。
“是那个《凯尔特神话》当中的阿瓦隆岛?”芬格尔挠了挠头,“这不是传说当中的存在吗?”
“阿瓦隆岛真实存在,就在格陵兰海域,也是奥丁的藏身之地。”陆离的双手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那些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线条晃来晃去,“只是我暂时找不到它。”
听到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地点,芬格尔低下头,铁灰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那是无法用语言的神色。
长发遮住了那张邋遢的脸,嬉皮笑脸荡然无存。芬格尔缓缓坐直,声音沙哑:
“陆老师,奥丁……和格陵兰冰海事件有关系吗?”
“根据我的推测没有关系,那应该是海洋与水之王利维坦搞得鬼。”陆离说,“不过我们迟早要去阿瓦隆岛,杀掉利维坦、拯救那次行动的遇难者都是必须做的事情。”
芬格尔沉默着。
陆离敏锐地注意到来自上空的气势发生了改变,躺在被窝里的并不是一只颓败的狗,而是眼中冒着幽幽绿光的狼,说不出的狠厉与阴冷从狭小的空间内迸发,瞬间填满了整个寝室。
“这是你的人生目标吧?”年轻的教授轻声问,“我已经把相关的行动报告发给了学院,大概在今年十二月,一切就都可以敲定。”
“谢谢。”
充满沉重意味的两个字从芬格尔嘴里吐出,他扭头望向被窗帘遮住的一轮明月,在朦胧的银光中隐约能看见六个容貌各异的年轻人对自己招手。
“需要我做什么?”
“想要麻烦你搜集一下阿瓦隆岛的消息,不然我们明年还要前往格陵兰冰海,有些事最好能一起解决。”陆离说出了自己的委托。
这是两手准备,因为丝蔻儿脑海当中的封印仍然需要不菲的时间,陆离怕解除这个封印也无功而返,这是在非洲之行想到的结论。
——这就好比你在街头拦下一个出租车司机,对他说‘我要去洛杉矶’,司机会把你送到相应的地点。可你只是一个乘客,哪怕调出记忆也无法找到从芝加哥千万洛杉矶的准确路线。虽然龙类例外,但为了避免意外,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否则只能寄希望于失传已久的‘世界大地图’,这个由远古龙族长老会绘制,对整个世界的疆域坐标都一清二楚的失传宝物。
“阿瓦隆是么……我知道了……”芬格尔记下了这个地点。
此刻探病结束的路明非正好推门进来,他本来要兴致勃勃地宣布一个大新闻,却注意到屋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陆老师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绝如缕,脸上表情肃穆到好像参加了谁的葬礼。而废柴师兄则双手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静静地望着窗外明月,柔弱与坚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同时出现在脸上。
窗外恰好飞过一只灵动的鸟,振翅高飞,闪着银光的羽毛慢悠悠地坠落。
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地解开风衣的扣子,让外套挂在了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