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年轻人却一点不慌。
迎着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纸委任状递给那个中央军少校。
中央军少校嗤的冷笑一声,单手接过那纸委任状,胡乱瞥了一眼就随手扔在地上,再然后就要抬起脚往委任状上面踩。
但是下一秒,少校的脚陡然僵在空中。
僵了两秒钟,少校忽然又弯下腰捡起那张委任状。
反复的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少校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
这时候一个连长上前问道:“大哥,要不要毙了这个狗东西?”
“闭嘴!”少校反手就是一耳光扇在那个连长脸上,怒吼道,“你他妈才是狗东西。”
那个连长一下就被打懵掉,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少校,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少校。
那少校终于蹦不住,啪的立正再敬礼道:“国民革命军独立94旅,1团1营,营副赵振元,参见旅座!”
“啥?旅座?”挨打的连长,坐地的排长,还有端着枪围在四周的几十个中央军,一下就都懵掉,眼前这年轻人是旅座?
从教导总队调来的校长门生?
他妈的我们到底干了什么呀?
差点把新任的旅座抓起来毙了?
“赵营副好威风啊!”梁钢冷然道。
“不是,旅座这是误会,这都是误会。”
赵振元哭丧着脸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梁钢冷冷的扫了赵振元一眼,又回过头对着还在排队等待通关的行人商旅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中央军独94旅的新任旅长梁钢。”
“我为独94旅的扰民事件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歉意。”
“同时向大家保证,回头我一定会严惩此次事件的主谋。”
梁钢带着独94旅的官兵走了,排队的行人商旅也是一哄而散。
王野他们三个也把干柴捆一扔,抄小路返回赵家峪,中央军独94旅来了青龙山,这是大事,得赶紧报告团部。
赵家峪,独立团部。
丁伟和孔捷又来了。
因为一个月前支取的5万块经费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娘的,你们这两个败家子。”李云龙一听就气得破口大骂道,“整整五万块大洋,才一个月就花了?为什么不省着点花?”
丁伟道:“我们已经够节省的了。”
“就是。”孔捷磕了磕旱烟管说道。
“卧虎山区和九公山区的老乡是真支持咱们工作哪。”
“一听说要修建水渠引黄河水灌溉,不要工钱都来支援咱们。”
丁伟道:“但是即便老乡们不要工钱,一天两顿饭总还是要管的吧?我们八路军总不能够让老乡自带干粮帮咱们干活吧?”
孔捷道:“两万人吃饭,一天两顿干的。”
“老李,你不妨算一算,一个月需要多少钱?”
好家伙,还真是大手笔,居然动员了两万民夫修水渠兼地道。
坐在旁边的赵刚口算道:“按每人每天两斤口粮算,两万人就是四万斤,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万斤,即便是买最便宜的苞米,也需要六万大洋!”
“你看,我们没瞎说吧?”丁伟一摊双手道,“真的花完了。”
孔捷道:“何止是花完了,我们两个都已经把自己的家底都贴进去。”
“谁说不是呢?”丁伟道,“总不能够让老乡们顿顿吃玉米烙饼吧?隔三岔五的总也得给人家吃顿好的吧?”
“更何况还有抓得俘虏呢。”
“好几千俘虏的口粮也不是个小数目。”
“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花掉了差不多七八万大洋。”
孔捷最后说道:“要不是实在撑不住了,我们才不会来找你狗日的,真以为我孔捷和老丁不要脸吗?我们两个可也是要脸面的人。”
“你们要个屁的脸面,就没见过比你们更不要脸的人。”
李云龙黑着个脸骂道:“今天老子把话撂这,要钱没有,要命他娘的也不给,自己想辙去,别拿这种屁事来烦老子。”
“老李,那我们可得说道说道了。”
丁伟道:“当初可是你死乞白赖非得当大掌柜。”
“我和老孔不同意,你狗日的还跟我们两个急。”
“现在我们同意了,可你狗日的又舍不得下本钱。”
“噢,既想当大掌柜,又不想下本钱,天下有这好事?”
“就是,没有你这么办事的。”孔捷道,“我孔捷今天也把话撂这,你要是不给我们补经费,到时可别怪我们两个不配合。”
“你狗日的敢!”李云龙闻言大怒。
“吃了老子的,不想认账还是怎么着?”
“老李,怎么跟孔团长还有丁团长说话呢?”
赵刚实在听不下去了,又对丁伟和孔捷道:“丁团长还有孔团长,你们千万别听老李瞎说,这小子就是个刀子嘴,其实钱早就准备好。”
听到这,李云龙秒变笑脸,摇了摇头说道:“得,既然出了内奸,咱老李这出苦情戏就没法再唱了。”
丁伟和孔捷一脸无语。
“这狗日的,跟我们俩玩起这手来了?”
李云龙却又收起笑脸说道:“不过老丁还有老孔,咱可有言在先,这回可没有五万这个数了,我只能给你们一人两万,而且是最后一次给钱。”
“往后你们就是把我蒸喽、煮喽,也一分没有了。”
“咱老李就是再家大业大,也架不住你们这么吃。”
“娘的,你当我们愿意找你要啊。”孔捷没好气道,“还不是之前的摊子铺得太大,实在是兜不住了,要是中间停了又太可惜。”
“总之,今后肯定不会再来找你。”
丁伟也说道:“不过今天再管我们一顿饭不过分吧?”
“那是当然,再怎么说都是老战友,管饭肯定没问题。”
李云龙嘿嘿一笑,又把脸一扳说道:“玉米面烙饼,管够。”
当下李云龙带着丁伟和孔捷来到团部后院,只见妇救会长杨秀芹正带着赵家峪的妇女同志在赶制玉米面烙饼。
因为玉米面烙饼的量太大,伙房场地太小,根本施展不开。
所以就只能在院子里搭建炉灶以及工作台,就在院子里和面然后又在院子里烙饼。
李云龙他们三个刚走进来,就闻着了玉米面烙饼子的香味,不过说真的,这玉米面烙饼也就是闻起来香,这个口味嘛,着实一言难尽。
反正丁伟和孔捷快吃吐了,因为这个月尽吃玉米面烙饼了。
但是当着妇女同志面还不能说,只能笑着把烙饼子咽下去。
这时候,杨秀芹忽然说道:“李团长,给我们讲讲长征的故事呗?”
“是啊。”另外一个女同志笑着说道,“李团长你要是再不给我们讲长征的故事,秀芹都快没有力气和玉米面了。”
“李婶。”杨秀芹又红了脸。
丁伟便忍不住跟孔捷对视了一眼。
李云龙这小子,看这样子是有情况啊?
不过杨秀芹到底是农村丫头,性子野,不扭捏。
只是稍稍脸红了一下下,便又笑着对李云龙说:“李团长,李婶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要是再不给我们讲长征的故事,那不光是我,我们赵家峪妇救会的女同志可都要罢工了,到时候工地上的男人吃不上烙饼就没力气干活,就要延误工期咯。”
丁伟便笑着说:“老李,既然大家这么想听你讲故事,你就讲一个。”
“害,长征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李云龙没好气道,“在我的印象中,长征就光顾着赶路了,就是不停的走啊走的。”
“不对吧。”杨秀芹说道。
“赵政委说长征可艰苦了。”
“没吃的,都只能吃皮带。”
“李团长,你吃过皮带吗?”
李云龙道:“你别听他扯蛋。”
“赵政委又没有参加过长征。”
杨秀芹娇嗔道:“李团长,这里可都是女同志,不许说粗话。”
“你瞧我这嘴,就没个把门的。”李云龙笑道,“你们别听赵政委在那胡说八道,好几万人的部队,要是都煮皮带来吃,哪来的这么多皮带?”
杨秀芹又问道:“不吃皮带那吃什么?树皮草根吗?”
“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没吃过树皮也没有吃过草根。”
李云龙嘿嘿一笑又道:“不光我没吃,我们全团一千多人都没吃。”
“那你们吃什么?”杨秀芹拿起一张玉米面烙饼笑着说道,“总不会是吃着玉米面烙饼过的草地走的长征吧?”
女同志们听了都是哈哈大笑。
农村妇女也不讲究什么笑不露齿。
包括秀芹在内,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
李云龙也大笑,说道:“当时我们吃的可比玉米面烙饼了好多了。”
顿了顿,又道:“当时我们吃的是青稞面还有牛肉干,那是牦牛肉,可香可香,比咱晋西北的牛肉还好吃。”
“李团长你吹牛。”
杨秀芹不相信道:“那会哪能有牛肉吃?”
李云龙笑着说道:“咱老李还真不是吹,不信你们问丁团长孔团长。”
丁伟便接过话茬说道:“这小子还真没有吹牛,当时四方面军的几万人过草地,包括我们那一个团都是半饱不饱饿着肚子过的草地,唯独李云龙这小子那个团没有饿肚子,你们说为什么?这小子纵兵抢粮!”
“去去。”李云龙气道,“能不提这茬吗?”
杨秀芹问道:“李团长,你真的抢过粮食?”
“这个事吧,比较复杂。”李云龙挠头道,“其实一开始我是想拿钱买粮食来着,可是好说歹说,我把嘴巴都说干了,狗日的就是不卖。”
“你说不卖就不卖吧,买卖不存仁义在嘛,是吧?”
“可是那狗日的地主老财还让护卫拿弓箭射我们的战士。”
“那是真把我们的战士当成兔子射,这事咱老李能忍吗?肯定不能忍,对不对?”
“老子就拿机枪把狗日的给打跑了,打完了一想,反正打都打了,索性就抢了这地主老财的粮食,就这,我那一团人都没有饿着肚子。”
孔捷打趣道:“老李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地主老财。”
“管他娘的。”李云龙没好气的道,“反正是地主老财没错。”
杨秀芹问道:“李团长,地主老财还有不一样的吗?不都是坏蛋吗?”
李云龙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可是有些地主老财就是不能碰,碰了那就是违反纪律,就因为抢了长征路上的地主老财,咱老李被总指挥一撸到底,直接从团长降成了炊事班长,成了背锅的,你说我让哪说理去?”
“咋能这样?”杨秀芹不高兴了,“还讲不讲理了?”
李云龙说道:“所以我才说这事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咱老李是到现在也没闹明白,为什么那边的地主老财就是不能碰。”
正说话之间,王野急匆匆走进来:“团长,有情况。”
李云龙便对杨秀芹道:“秀芹妹子,我改天再给你们讲故事啊。”
丁伟、孔捷也跟着李云龙回了团部,王野把路上遇到独94旅的情况一说,三个人的脸色便立刻垮下来。
“独94旅?”
“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李云龙道:“以前跟咱们打过交道?”
说话之间,赵刚也从通讯室走出来,手里边还拿着一纸电报。
赵刚说道:“这是旅部刚发来的电报,向我们提供了一个情况,说是国民党军94师已被缩编为独94旅,并且已经换防到晋西北。”
李云龙怒道:“我说呢,原来是章英吾的94师!”
“94师跟咱们129师可是死敌,上次在林县让他们跑了一千多人,没能全歼。”孔捷道,“这回算是让咱们逮着了,既然来了晋西北,那就别再打算离开了。”
李云龙道:“没说的,干掉他!”
“老李,不能乱来。”赵刚忙道。
“旅部指示,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老赵,这可是94师啊!”李云龙瞪着眼睛说道,“冀中军区400多名干部战士的英灵不远,他们可正在天上看着呢。”
赵刚道:“那也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顿了顿,赵刚又道:“保况制造冀中军区惨案的是章英吾,是祝槐冰,跟94师的广大官兵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现在94师被缩编为中央军独94旅。”
“旅长也换成了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特务营长梁钢。”
“所以,我们应该听其言观其行,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老赵,你怎么这么幼稚?”李云龙道,“老常的人能有什么好货色?这个什么梁钢跟祝槐冰他们肯定都是一路货色。”
赵刚道:“老李,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但是,现阶段我们绝对不能够意气用事。”
“尤其是不久前我们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仗,”
“部队减员严重,武器装备也还没有补充到位。”
“这个时候挑起跟独94师之间的冲突殊为不智。”
赵刚的最后这句,终于把李云龙和孔捷两人给说服。
丁伟也点点头道:“老李,老孔,我觉得赵政委说的地,那个梁钢还有独94旅怎么样咱不说,但是现在的确不宜跟他们发生冲突,咱们缺本钱哪。”
李云龙道:“那就先探探这个梁钢的底。”
天打岗,独94旅旅部。
独94旅所有校级以上军官都已经到齐了。
十几个上校、中校还有少校分坐在长会议桌的两边,一脸严肃。
坐在末席的赵振元更是一脸的惶恐,不知道梁钢会怎么处理他。
“旅座到!”伴随着卫兵的一声大吼,已经换上少将戎装的梁钢便带着同样换了上尉戎装的高慎行快步走进会议室。
与会的十几个军官便齐刷刷起身立正。
梁钢走到会议桌的主位,目光扫过去。
只见在座的十几位主官没一个认识的。
也就是说,从46师调过来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出身的那批军官,基本上都只被安排了副职,就没有一个担任主官。
梁钢知道这中间肯定涉及到派系倾辄。
但是他生平最为厌恶的就是派系倾辄。
党国有多少人、多少事,就坏在这个派系倾辄上!
所以,梁钢并不打算给任何人留面子,哪怕是二战区阎长官。
目光落在赵振元的身上,梁钢沉声道:“赵营副,青龙山下的哨卡到底怎么回事?谁让你设的卡?”
“我……”
赵振元低头着道:“是我,是我自己……”
“你不用替他人顶扛,你也扛不起。”梁钢说此一顿。
目光扫过在座的军官,又冷森森道:“我希望背后的这个人能够自己站出来,不要逼着我来调查,那样的话大家脸就不太好看。”
话音刚落,一个军官便应身站起来:“旅座,是我下的命令。”
梁钢目光落在这个军官脸上,独94旅副旅长兼1团长张文杰。
如果不是梁钢突然空降下来,独94旅长其实应该由张文杰接任。
“张副旅长!”梁钢压抑着心中杀气,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旅座又何必明知顾问?”张文杰哂然一笑,接着说道,“噢对对,我倒是忘了,旅座你久在后方兵站,对前线的事务早已经不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