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一月中的时候,脑子里一直装着大计的南易,也没有忘记鸡毛蒜皮的事。
几天前,南易先找到房翀,把百花深处胡同的房子过户到没必要介绍名字的这么一个人名下,然后又找到房栋,让他帮忙把的房子给收拾了一下。
把它变成了一个窝,一个据点,还赋予它一个名字——无白丁,很直白,很俗套,也好好舔了舔每一个走进这里的客人。
“我跟你们说,其实我在胡同区住了不少年,老实说,胡同可没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一天,无白丁里就有一个类似沙龙的聚会,来的人挺多,大半都是现南易认识或者原南易脸熟的,多是大院子弟,要说到以后会有点知名度的人也不少。
王蒴、马末都自然不用说,肯定来了,叶亰没来,他得忙着做生意,其他的还有英迖、姜炆、郑骁龙,未来王氏传媒的大老王王宗军。
此刻,大家在院子里围着火炉子,听着王蒴在那里白活。
“就我十岁那年,我家从西郊搬到了东城朝内北小街仓南胡同,就在那胡同里,随处可见的赤贫,可以说让我触目惊心。
在那之前,这京城给我的概念就是西单、王府井这一类的商业街,谁知道还有这种胡同、大杂院。”
王蒴把烟灰弹了弹,继续说道:“我家住的那一带就是朝阳门城根儿,那里的胡同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和南霸天这院子不一样,规规矩矩。
胡同里的人,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我记得那时候去副食品商店,那买肉的摊子上,从没见过有人买过两毛钱以上的肉,而且都管要肥的。
我在东门仓小学上学时,每逢开学都是尴尬的日子,班里很多同学都交不起两块五的学杂费。老师都会让没交学费的同学站起来,咋咋呼呼、呼呼啦啦的每次都能站起一片,一个个面上带着愧色,不,应该说是羞涩。
他们的面儿直接被人扔到地上踩了,坐我前面的一个男生,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学习很普通,但是表现的很积极,也是学校的两道杠。
他父亲是个木匠,其实挣的也不少,一个月35块,但他家里有七口人,全都得靠这35块过活,每个人也就知道分到5块。
我记得当时京城所谓的贫困线标准是人均每月12块,低于这个数就算是贫困。
我去过他家,一间屋半间炕,他妈怀里还奶着个孩子,看我班长带着个客人,也就是我回去,对我班长那是恶声恶气的,整得和旧社会一样。
当时我还不懂,后来我也明白了,他妈怕我留下吃饭,他们家根本没有口粮可以招待我。
我那些住在胡同里的同学家里大都生活困难,三代同堂,没有卫生设备,一个大杂院里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
房间里是泥地,铺上红砖都算是奢侈的。
大家应该还记得,七十年代的时候,几乎隔三差五就会下上一场暴雨,京城的城东低一块大家也知道,这每逢雨季,大雨就会泡塌一些房子,我上学路过这些倒了山墙的房子,看到那墙的断面,根本没一块整砖,都是半拉碎砖和泥砌的。
76年大地震,京城塌了几万间房,这房子都是胡同里的,这大家也知道。
我要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胡同里天天打架、骂街,大姑娘小媳妇横立街头拍腿大骂,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赤膊小子玩交练拳,上学时书包里也装着菜刀,动辄板砖横飞,刀棍加身。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带每条胡同的每座街门里都有服刑的半大小子。
据说朝阳门城根儿解放前就是治安重点区,可以说是有光荣传统。很多同学从他爸爸起就是顽主,玩了几十年,一打架全家出动,当妈的就在家里烙饼、煮红皮鸡蛋,等着庆功。
要说这样的胡同,也就没有住过的人才觉得它有文化味儿,可真要在里面住过,就知道住那里的苦。
我都不说大的,就说一大早起来去放茅,好嘛,那公厕真是排满了人,你们说,这样太急一个憋不住,要闹多大的笑话?
我就多次见过闹肚子憋不住,在半路上就拉裤裆里的,有一次还是一个十六七的姑娘,把她那个羞的哦,差点都上吊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等王蒴说完,南易就问道。
“我啊,就是想说南霸天你想的真周到,就这不大的院子居然弄了俩厕所,要放茅都不用争着上。就是有一点不好,你这个连个给大家服务的人都没有,还得自己动手。”
“等你有一官半职再来给我扯这个吧,我一介平民,国家可没有赋予我雇工的权利,我要找个保姆或找个服务员,这不就是剥削了?”
“你丫的跟我咬文嚼字有意思么?你要真雇个服务员又能怎么着?”
“钱你出啊?”
“你个南霸天还真抠门。”
王蒴点了点南易,不再提这茬,聊起了其他话题。
院子里,王蒴是妥妥的中心点,基本上都是他在说,其他人都是倾听。
这也是应该的,不说他这个人比较能说,而且很多话还能说到点上,就说院子里的人几乎都是他叫来的,就算你不是他叫的,也是他朋友的朋友。
这是一个以王蒴为核心组建的圈子。
南易觉得这样挺好,他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就行,主导与否这并不重要。
当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后,南易也就很少说话。
事实上,无白丁也仿佛成了王蒴的地盘,是他会友的这么一个点,往后的几天,今天搬两箱酒,明天弄点茶叶过来,后天又从哪里踅摸来一台夏普的冰柜。
冰柜,这年头可少见,也比较难弄,可王蒴楞给弄来了,还在里面塞满了各种肉。
还不止,这个臭不要脸的把自个铺盖卷也搬过来,霸占了一个房间,俨然真把这里当成他家了。
南易找了一个轧钢厂的工人,用钢材整了一个电视柜,直接就焊死在院子里,又搞了一台彩电和录像机,整了一些录像带过来,没事的时候,大家也可以在这里看看录像。
当然,他拿来的都是大电影录像带,小电影的一部都没有。
别人会不会搞过来,南易就管不着了,随便他们造,只是看个片没什么,只要这帮人不要玩过火,搞什么群啪会就行。
11月19日,猴子和山炮那边已经查出一点眉目,南易也已经登上开往沪海的火车。
火车刚在半路的时候,一辆从纽约飞出,经过香塂中转的飞机已经降落在虹桥火车站的隔壁,一位穿着很时髦的女士缓缓的走出机场,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愚园路,方公馆。”
香塂,浅水湾。
一出狗血的认亲戏正在上演。
比方梦音小不了几岁的方汉云坐在沙发里,抹着鼻子,哭的稀里哗啦。
他不能不哭,曾经身为方家的大少,出门有保镖司机,吃的是山珍海味,可到了香塂以后,吃的是猪食,睡的是窝棚,干的是马夫的勾当。
就连娶个媳妇,也只是一个在夜总会里扫厕所的,别以为江云彩是出淤泥而不染,她只是长的忒丑,根本没资格去干陪酒的活。
方汉云在哭,江云彩在看着别墅里的陈设,方复业在观察别墅里的佣人,还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的安保,他心里在想着,“这些即将都是属于他的,见鬼的天天找自己茬的上司,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让你看看我方少的威风……”
不同于其他三人,方梦音这时候心里满是失望,方家完了,侄子是个废物,侄孙初一看还行,可眼里的野心根本藏不住,就这点城府,别说和自己的孙子南易掰掰腕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南氏大厦。
袁天梵捏着手里的纸条,腹内有着满腔的怒火,“暗箱操作,一定是暗箱操作,凭什么就被自己抓到这破纸条?”
“袁,恭喜。”
办公室里,一个个人走过来给袁天梵道喜,可嘴上说的好听,脸上却满是揶揄和调侃。
看着自己的同事这副德行,袁天梵的怒火更甚,把手里的纸条往天上一扬,气哼哼的走出办公室。
在他转身后,纸条就轻飘飘的垂落在办公桌上,现出上面的两个字——黄盖。
况且,况且。
火车上,南易想起当初方梦音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改姓周了?”
他可以回答了,“就是现在。”
“萌萌,站起来。”
“她站不起来了。”
随着两个声音响起,南易把一个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给扶起来,还帮着拍打掉衣服和裤子上的灰尘。
“小妹妹,你没事吧?”
“谢谢叔叔,我没事。”小姑娘没有哭,反而甜甜的对南易说道。
“真坚强!”
南易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看向走到自己身前的一对男女,“当心点,把自己女儿照顾好。”
“谢谢,谢谢。”两人中男的忙不迭的向南易道谢。
“不客气。”
看着男女把小女孩带回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南易就收回了目光,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沪海旅行包给取下来,从里面找出一套棉毛衫拿着就往厕所走去。
离沪海已经不远,温度已经从零下到了零上六七度的样子,南易身上穿着的保暖内衣已经有点黏糊糊的感觉。
在厕所里换好衣服出来,南易就瞅见过道的位置一个列车员走过来,把厕所门打开看看,然后就用钥匙把门给锁上。
厕所门被锁了,那意味着离进站就不超过五分钟了。
或许生活在火车铁轨边上的小伙伴有过一种不同寻常的经历,拿着铁钉放到铁轨上,火车开过,被压成一张薄片,然后经过打磨,就是一把在小伙伴面前很有面子的小刀。
如果有这种经历,那多半也有火车开过,一片清爽雨露被打在脸上的经历,舌头一舔,这雨露可能还会有点甜。
那恭喜你,这雨露的主人多半有糖尿病。
在盥洗台洗了洗手,透过墙面能微弱照印出人脸的不锈钢板,南易把自己的头发抹了抹,让自己的碎发更飘逸点。
要说南易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的就是他的一头秀发,当下流行的不是三七分就是二八分,不然就是一头长长的乱发,随意打理一下。
不管男女,短头发的都比较少见。
像南易这样把头发剪的短短的,还故意打薄的根本看不到。
不说内地,就说在整个亚洲都看不到,他这种发型根本就没有流行起来。
怎么说呢,现在还处于“彰显”时代,这头发,如果打理过,一定是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经过精心打理,要把发型凸显出来。
这就犹如以后的五毛钱特效,就怕观众看不出来影片有特效的开支,做的特效得明晃晃的,是个人都明白他们加了特效。
“嗬,这是大片,用过特效。”
简单的说,这时候的流行元素会比较夸张、凸显,这个夸张不但会体现在发型上,还会体现在服装设计和女人的化妆风格上。
要不了多久,肩垫和大抹腮红的流行就会出现。
随着列车到站,南易坐在位置上又等了一会,等车厢里的人都走空了,他这才慢条斯理的下车。
沿着出站通道走到站外,就看到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抱在怀里。
这女人的脸蛋和打扮,都和南易在电影里见过的一个叫秦楠的小裁缝如出一辙。那电影现在应该还没拍完,也不可能有人学里面的打扮,那这个女人应该就是秦楠的塑造者——龚。
南易不会认错,老洋房客厅里挂着的大幅年历上的广告图主角就是她,三五六月三张已经被他撕下来生炉子了,眼前这张被冻的红扑扑的脸,和被火烧过的一样红。
多看了几眼,南易就继续往前走,来到路边,左右瞅了瞅,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波罗乃兹招招手。
车里的出租司机朝南易看了一眼,没有搭理。
南易看出租司机这个德行,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外汇券夹在手上,向出租司机挥了挥,果然,波罗乃兹一溜烟就停到他面前。
南易三人坐上车后,出租司机就问道:“去哪?”
“愚园路百乐门影剧院。”
出租司机一听,一脚油门,车子就飞了出去。
二十分钟,车子嘎吱停下,出租司机转过身对南易说道:“到了,五十块,外汇券啊。”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个价。”南易看着出租司机的脸,淡淡的说道。
“六十。”
“来之前,就听说沪海这里出租车乱收费、服务差、要车难,前面两样,我算是见识了,六十,你还真敢开口。”
南易说完,打开车门下车后,又俯身对着车内,“把钱给他,车牌号记住了,查出这位尊贵的出租车师傅住哪里,今天砸玻璃,明天把他家的马桶给砸了,后天……师傅,你有儿子吧,应该读小学了吧?”
“你…你想干嘛?”出租车司机怯生生的问道。
“不想干嘛,你收我六十,我打算再拿出十个六十给你儿子的同学买零食吃,先吃饱喝足了,然后轮番收拾你儿子;
这还不算完,我会再拿出十个六十,请你家弄堂里的哪个妇女演场戏,就说你的宝贝儿子偷看她洗澡;
对了,还有第三个‘十个六十’,请人帮忙在你家弄堂里散播一下小道消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名字,没关系,想来,很快会知道。
先找出谁和你有暧昧,然后就传小道消息,某天某时在某地,你和某个女人就在这辆车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南易每说一句,出租车司机就颤一下,等到最后一句说完,他的脸已经变得很黑。
“当…当我倒霉,不收你钱了,走走走,赶紧都下车。”
“不用,差不多14公里,给你十五块,不用找了,外汇券没有了,人民币吧。”南易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扔在后座上,又对坐在副驾驶的虎崽说道:“跟他讲讲道理。”
“轻讲还是重讲?”
“你自己看着办。”说着,南易把身子从车里收回去。
另一边,校花也已经下车。
随后,出租车嘎吱一晃,接着砰的一声,虎崽已经摔上车门走到南易边上,“大腿,巧劲,看不出来,会疼上一天,没有后遗症。”
“嗯,走吧。”
甫一上车,南易就知道自己多半要挨宰,这时候沪海出租车乱收费已经名声在外。
南易从闷三儿那里听到过一个版本,说是一个李家坡商人在沪海打车,被收了五百外汇券的车费,吓得那个李家坡人打消了在沪海投资的计划。
所以,刚才南易并没有把目的地定在方公馆,而是定在离方公馆还有700多米距离的百乐门影剧院。
“自己还是心软,碰到难缠的,还不把他车给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