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遁入得天坑中,足下微烫,鞋履击之为铁器声。
赵莼环视一周,见四面坑壁刻有精细纹路,细看下,竟是有所记事的连环雕画,云海缥缈,仙人御风而起,星子拱卫山川水泽之处,上开一座仙门,万民奏乐,群仙宴饮取乐,后从天门而去,百族随之俯首。
其雕刻之精美,画面之宏大,澎湃喜气扑面而来。
正是一幅礼送仙人上界图!
只是,为何刻于此处,一片荒凉天地间?
赵莼百般不解,忽闻奏乐靡靡之音,叫她以为是观画后,耳内自生的异响。
伴随仙乐而起的,却是嘈杂交谈之声。
“吉时已到!”
“此去为极乐世界中!再不为凡世所扰,快哉!快哉!”
“修得功德无量身,造出三千大世界!”
不知多少道伟岸身影现出,畅快欢笑,振臂高呼!
赵莼置身于重重身影之中,听得、观得好生欢喜的场面,却忽感一缕怨恨交缠其中,将这狂喜之态,衬得分外荒谬离奇……
天色暗下,赵莼抬头一望,头顶荒土迅速生长闭合,要将她关在其中,赵莼欲唤出烟舟离去,那荒土却越来越快,将最后一抹天际也吞去!
四面热感顿起,壁画凹陷处隐隐现出彩光,一切画面都鲜活起来,云海滚动,星辰交替,仙人曲水流觞,挥袖间衣影浮动。
“昔…为…堆……来,今还……天…间……”
苍茫之声断断续续,赵莼只听得几个零星字眼,她腹背尽皆汗湿,丹田灵根更是躁动不已,实是无力分心旁物。
从纳物布袋中取出润木果,轻咬破表皮,清凉汁水从口渡下食道,顿觉舒服些许,只是此举治标却不治本,随着滚滚热浪愈发强烈,这些许木气难以遏制金火二气。
赵莼接连取出数个,起先还有些用处,后来便是服用百年润木果,也只能强撑半柱香,且身上经脉已传来轻微痛感,丹田业已饱和,实是不能再服。
情急之下,赵莼忽忆起火煅炉中术来,此术法能引火气出丹田,入皮肉筋骨中,不知是否能解此情状。
赵莼早将心诀记下,本欲取得炼器之法后,回宗门入地火炉修炼,而今情况危急,不由她不试了!
于天坑底盘坐,受得热气更多,火灵根如鱼得水,现出肆意招摇的姿态,金灵根在旁,欢喜附从。可苦了赵莼,外有极热,内有杀伐暴虐之意动摇道心。
火煅炉中术入门,先炼皮肉。
赵莼极力凝神,牵引火属灵气向周身而去,首度袭来的,是烧灼的痛感,如火舌滚过肌肤,舔舐尽皮肉。
待将灼烧感忍过,又是针刺般的痛楚,从表皮刺入,仿佛要直进骨髓之中!
若非是痛楚后,能感知到皮肉紧合,更加坚韧,赵莼几乎以为此术要毁她肉身!
好在丹田部分火气被引出后,金火二气逐渐平息下来,继续蛰伏于丹田之中,叫赵莼不敢小觑。
她未学过炼器术,难以参透火炼之法,只能艰难探索前行,以肉身为试验品,缓慢尝试。
天坑中,热量积蓄到某一程度,便不再上升,偶有下降,片刻后又缓慢爬升至原度。
赵莼念头一转,觉得这形似鼎炉的天坑,好似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坚固。
像是驳斥她这念头一般,内里热浪轰然翻滚,赵莼丹田翻涌上一股剧痛,便连忙专注于炼体上,牵引新生火气入得皮肉。
因不得法,她肉身上已是伤痕重重,赵莼不得不服食疗伤丹药,强行服用木气灵药,中和暴虐火气。
浑身经脉、穴窍,俱有不堪重负之忧,气血翻涌,连神智也开始有涣散之嫌。
本是毫无灵气的世界,坑中热浪却无端成为火气之源,使得火灵根张牙舞爪!
那火气过得皮肉,却不能淬炼得尽善尽美,过度之处,皮肤皲裂,血液便从中流散而出。
赵莼不敢不引,丹田狂躁难安,再容火气大盛,只怕有崩碎的征兆!
好似,是要毙命此处了……
即便是坚守神智,无边痛楚仍是叫她心思难定,不知过去多久,听得一声巨响!
整个天坑动摇了一瞬!
热浪渐消,火灵根失了这助益后,较先前萎顿不少。
金火二气终是伏下,然而坑中赵莼已是血人之态,强撑着未曾昏迷过去。
眼皮沉重,似是被血糊上,赵莼头微低垂,挣扎着睁开眼睛,四面壁画光彩不再,复了先前的暗沉,其上更是裂出如丝细纹。
“轰!”
又是一声巨响,只是不如先前的剧烈,天坑只略作摇动,然而壁画之上,细小裂纹逐渐扩大!
“轰!”
“轰!”
像是察觉出有用,响动接连不停,直击得天坑四壁裂纹大张,从云海,至山河,再至群仙毕至之处,皆横纵裂开!
有人从外处攻击天坑!
赵莼艰难抬头,漆黑中,头顶的岩盖透出些许微弱光亮,叫她心中大动!
外头那人,时击时停,想是于此方世界中,灵气不能自生,须得寻得它法恢复,故而有所停顿。
光亮大了些,从丝缕变为光柱,蛛丝般的裂纹扩展,随着巨响,碎成岩块落下!
赵莼翻滚躲避,伤重更甚,咬牙强忍,在地上滚做一团。
一把重尺从天而降,贯如坑底!
高挑女子飘然落于尺握之上,瞧见尘灰中狼狈不堪的赵莼,微有讶异,却不作它问,跃下尺握,将重尺拔出,继续挥尺重击坑底!
束发于后脑,腰间垂一轮黄玉。
戚云容!
竟是连筑基后期修士也被吸入了此方世界中!
赵莼实在毫无力气,方才翻滚已然是用尽体力,只能伏在地上,看她不停挥动重尺,口唇张合,似在叫骂。
“救……”
戚云容回头看她,神色冷然,将重尺扛于肩头上,冷哼道:“我现在亦是自身难保,还指望我来救你?”
“我……为灵真派……弟子,前……辈,若能搭救……”
“灵真?”她将这两字听入耳中,半晌,挥动重尺锤击地面,回道:“秋前辈那门派的?”
听她语气,多有敬仰之意:“也算你走运,与秋前辈同门,今日若能出去,我带你一把,能否撑得下去,便看你自己了!”
能否出得此界,戚云容好似也不大说得定。
赵莼眼皮却是越发沉重,锤击声在耳边越来越远,许久之后,才有风动,拂过她满是血灰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