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林然不解,于夏故意移开视线,眼神追逐着林然,触碰的瞬间又转向别处,慌乱,第一次采蜜的蝴蝶。米色长布遮掩的两面墙,墙边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会令于夏的世界崩塌的吞噬空间。
“几个月前,我知道自己要来上海上学,心情既高兴又不安,有半个多月时间吧,每天都处在这种状态中,当时阿嬷已经住过两次医院,可是身体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她说要带我去北投泡个温泉,舒舒服服的,让温泉的热气一蒸,整个人都能重新焕发出生命来。
那天台北下起好大的雨,打着伞经过会展中心门口时,整个人都被风吹着往后退,我就这样冒着雨回到家,到家的时候阿嬷正在打扫房间,那天她精神很好,看起来和生病前没什么不同,我心想,北投的温泉可真好啊,到上海来之前一定要陪阿嬷再去一次,这一次也要陪阿嬷去北投图书馆坐坐,看看书,虽然我会很难受,但是阿嬷喜欢图书馆,我知道她年轻时候经常趁我上学去图书馆看书,北投图书馆在绿树环抱之中,就像森林里一颗清澈的露珠,单纯建筑设计上来说,我一直都非常想去看看,可是因为害怕书的缘故,一直不敢近距离走近它,那天,我想着一定要带阿嬷进去看看书。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真的,林然应该没有这样的体验,当这个世界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灾难时,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提醒人们注意危险已经靠近。阿嬷正坐在屋檐旁听曲,音箱里放的是评弹——那知好花偏遇无情雨,明月偏逢万里云。到如今花已落月不明,不堪回首旧时情,我恨只恨出家人专管人家事......”
“拆散鸳鸯的法海僧。”
祖母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于夏湿红着眼,面颊晕红的眼泪,熙熙攘攘的心情,无法理清现状的林然重复祖母的声音,“拆散鸳鸯的法海僧。”
带着一丝戏腔,从林然口中溜出这剧唱词。
“是的,是这样,你也听过?”
“小时候外婆也喜欢。”
“嗯,阿嬷就是那天给了我这本书,说希望能让这本鲁迅全集陪我一起来上海,也是那天她给了我这套房子的钥匙,钥匙一直夹在书页中,钥匙和书一同被保存在上了漆的胡桃木匣子里,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当然,阿嬷知道我见了书会浑身不舒服,所以家里的藏书都在书房里,如非必要我从不会打开书房的门,有了木匣子的保护,阿嬷就知道我不会害怕这本书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告诉我来上海住在这套房子里,如果遇到不认识的人问起就说你找一位夏清姑娘。”
“信息量有点大,大体我听懂了,这本书看起来对你的祖母很重要,里面也可能有关于你祖母和这套房子的一些线索,你有没有打开过?”
这个问题稍显多余,收到这样一本显然对祖母很重要的书,自然是会打开看一看的,但是于夏对书的恐惧林然前一天夜晚已经开了眼界,他能理解一个人不喜欢读书,看到书就犯困或者心慌意乱,以至于能不读书就不读书,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很多人除了必要的阅读之外,一本闲书也不读,这在人群中的比例并不如想象的那么低,何况现在能够分散人们注意力的事情相比十多年前已经多出许多,手机游戏、短视频、接连不断的新番动画以及玲琅满目的综艺节目,年轻人可以做的事情非常之多,阅读实体书早已不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打发闲暇的主要途径。
不出意料,于夏摇头,像个被雨淋湿的小兔子,“当然没有,因为盒子太重,这本书本身的重量已很可怕,加上盒子占用的空间就更大了,整理行李时只能将书从盒子里取出找了一块布包裹起来带在身边。”
“不过你的行李的确很多,出门还要带食物、调味料......”
于夏眯缝起双眼,小猫咪一般轻声,细雨落在餐桌周围,湿气冉冉成雾,期待着房产证能证明于夏和青山路91号并无关系,却因着只有一本产证而房子却有两套而愈发迷离。
母亲怎么会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呢?说的也不错,只有谈婚论嫁才会惦记父母长辈的房产,自己急着要房产证明,母亲也没有见到过于夏,并未亲历一个拿着相同钥匙的女孩上门讨要房子一事,这事情在母亲脑海中弄不好一直到此刻都不过是一个玩笑,一种借口。
借口的目的更是清晰,一是逃避相亲,阿珂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希望他找一个对象,稳定下来可以抱孙子,这种事情无可厚非,但是林然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目的之二也许就是藏了一个女朋友在家,对方想要打听房子的事,林然编造了有女孩拿着钥匙敲响房门,还正义凌然的报警,并堂而皇之在一楼住了下来。
怎么说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其中逻辑漏洞无数,甚至不符合世俗常理,母亲为何要相信?
“是啊,阿芳怎么会相信呢?”
“外婆,你还在那里吗?”林然说出了声,于夏仿如没有听见,只是呆呆望着餐桌,餐具,透明的老式荷叶吊灯。
黑色大理石反射出淡紫的光,人影在上面走动,在椅子上落座,是于夏穿着的紫色连衣裙,蓬松的裙摆,影子变大了,视觉膨胀,以至于产生的错觉。
有人在房间里走动,南美作者的作品中才有的剧情,还有吃下稿子的兔子,一种叫做克罗诺皮奥的生物和类似史莱姆的名为法玛的生物,在作者实实在在的文字中充溢着不现实的色彩。
现实和不现实之间的隔阂就像母亲和祖母之间的隔阂那样深沉而影影幢幢。
“你怎么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林然回过神,于夏的心思他似乎明白,是让他帮忙看这本鲁迅全集。
“你要我看看这本书,你从来没有翻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