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烈指节嘎嘎作响。
他眸色癫狂地看着前线这一幕。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
完了!彻底完了!
他力竭般跌坐在原地,气喘如牛,额头不知何时浮现一颗颗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主公——主公——”
“报,主公——”
一道道慌乱担心的声音钻入他耳膜。
“主公,大事不好,重盾力士他们——”
一万五六的重盾力士能给朝黎关造成沉重压力,双方攻守打得有来有回,若非十六等大上造被斩,己方士气下跌,他们赢面更大。当天空飘起绿色光粒,这些铜皮铁骨般的活傀儡瞬间变成“活人”,凡胎俗骨,面对朝黎关上杀红眼的敌兵个个肝胆俱裂!
甚至还有重盾力士逃跑,士气崩溃!
各个军团统帅完全镇不住局面。
照这个情形下去,大军必败!
“主公可有应对之策?”
重盾力士是黄烈亲手制造的。
出现了问题,黄烈应该有解决办法。
好半晌,黄烈幽幽回过神。
看着武胆图腾大祭司的眸光淬着毒液!
要说这戏剧性一幕谁最开心?
不是守兵,而是沈棠。
她非常好心情地双手成喇叭状,将自己声音传遍全场:“黄希光,你的重盾力士彻底歇菜了。现在放下武器投降还来得及,胜负既定,继续负隅顽抗不过是浪费人命。若是肯放下武器,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杀!你的兵马还能分到田地耕作养家糊口!”
黄烈,她是一定要杀的!
不过他投降之后,其他人能活啊。
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黄烈被气得捂着胸口,额头青筋暴跳。
沈棠继续嘴巴攻击:“你这些重盾力士是靠着歪门邪道拉起来的,他们用自身寿元换取如今的能力,豁出去性命为你卖命。黄希光,现在你要坐视不管看着他们送死?被屠戮殆尽,不剩活口?现在,立刻,马上,你投降就能保住他们的性命!黄希光!”
偷换概念,没人比她更会。
随着蛊虫沉睡,这些重盾力士迟钝的思维也恢复了正常。从浑浑噩噩脱离,第一眼便要面对人头落地的局面,心态哪里绷得住?恐慌、惧怕似瘟疫在他们中间蔓延……
再也没了视死如归的士气。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重盾力士不用操练,便能在蛊虫操纵下做到令行禁止,再精锐的兵马行动也没他们整齐划一。因此,当蛊虫陷入昏迷,他们便失去了一支顶尖精锐该有的作战素质。
完完全全就是身体健硕些的普通人。
不听军令调度!
畏缩不敢冲锋!
甚至还有畏高从云梯上跌落的……
又因他们在前面堵人,后方受过训练的普通军阵无法前行,城墙下乱成一锅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啊——”
惨叫声和哀嚎从重盾力士口中发出。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之后强行服药的,根本不知道要付出啥代价,听到沈棠说要消耗寿元,当场崩溃发狂,开始无差别攻击。
沈棠又挑拨离间:“何人能摘下黄希光首级,大赏!过往恩怨,既往不咎!”
只是,黄烈身边的人不为所动。
不到最后时刻,谁都想赌自己翻盘!
但黄烈已经被刺激得目眦欲裂。
他制造重盾力士,自然也清楚重盾力士跟武国蛊祸的渊源,也知道这种杀人机器会透支寿元,迟早有一天会崩,更知道它有克星。但,黄烈完全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透支寿元?
跟着他逃难的哪个庶民不是有今天没明天?留是死,逃是死,他们性命如草芥,黄烈便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自己。服下这一丸,要么获得超人体魄不再任权贵鱼肉,在乱世中为亲眷觅一处天地,要么就死。即便成功率不高,但十之八九的人仍选择服下。
因为横竖都是死,他们别无选择。
伴随着重盾力士规模大增,黄烈仗着这张底牌终于坐上跟吴贤之流平起平坐的桌,有着足够武力威胁残暴君主郑乔。他从草芥,一跃成了夺权贵性命的刀!
他组了屠龙局。
黄烈一开始确实是想解救生民于倒悬,他要带着权贵世家看不起的草芥,打断他们引以为傲的脊梁。他振臂一呼,那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庶民纷纷响应,人心所向!
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或许是从他不再给庶民选择是否成为重盾力士的权利,或许是从他真正手握武装力量开始铲除异己,或许是从曾经高高在上压迫他的豪强军阀对他笑脸相迎、谄媚阿谀,也或许是从他开始否定自己庶民草芥身份……内心名为野心的恶兽胃口越来越大。
黄烈开始萌生其他念头。
他不再满足偏安一隅的结果。
屠龙局结束的那一刻,便是他化身真龙腾飞之时——国主这个位置,世家坐得、权贵坐得、庶民坐得、流氓坐得、乞丐坐得……为何他就坐不得?只要跟他争夺的对手全部臣服折腰,他黄希光也能立个国当回太祖!这个念头犹如毒蛇,死死缠绕着他!
终于,黄烈向自己的野心和贪欲臣服。
重盾力士,不再是走投无路的庶民为生存不得已的选择,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国主乎?
黄烈暗中联合章永庆,因为此人对武国蛊祸很了解。虽说结盟过程也用了软硬兼施的手段,略有不快,但结果是好的,并许诺章贺未来二分天下。一切进展很顺利。
屠龙局的进程都在他掌控中。黄烈刻意拖延,借郑乔之手消磨其他盟友兵力和家底——虽有重盾力士相助,他的硬件很能打,但软件很虚。只能抓紧时间弥补差距。
黄烈尝到了掌控一切的滋味。
重盾力士的克星?
黄烈查过了,公西族死绝了!
即便后来冒出公西仇,但从公西仇姓氏便知不会是威胁,根本不能从根本上克制他的重盾力士,章贺也验证这点。只是,所有安排从武胆图腾大祭司首次出现就乱了!
世上居然还有大祭司……
即便对方只是武胆图腾形态,但它归属于沈幼梨,这就让黄希光很是不安。他们想弄死沈棠,奈何那时候沈棠崭露头角,一旦黄烈二人有任何阴谋手段,逼得沈棠倒戈郑乔,不啻于自掘坟墓。再之后便是沈棠主动分兵绕到敌后,正中黄烈二人的下怀。
沈棠分兵,逐个击破就简单了。
谁知道,中途杀出一个公西仇坐镇。
黄烈算盘再度被打乱,所有棋子都不肯安分待在该待的位置!即便他灭了谷子义,合兵包围吴昭德,一点点剪出心腹大患的时候,又是这个沈幼梨出来坏了他好事。
从朝黎关被偷家开始,一切事与愿违!
黄烈和章贺都陷入缺粮窘境,被迫要跟沈幼梨背水一战,一场胜负定三家生死!
本以为己方有绝对优势。
只待章贺率精锐绕后,与他里应外合,必能让沈幼梨折戟于此,结果意外频出。
章贺提前暴露,分兵偷袭吴贤大营兵马迄今还没捷报传来,被他寄予厚望的王牌重盾力士军团,正常情况应该能将朝黎关骨灰都扬了,结果硬生生被守兵拖延,城墙一边破一边补,看似颤颤巍巍,愣是屹立不倒,直接拖到沈棠杀回来,十六等大上造被斩,重盾力士又被天敌出手废去战力——
一时,黄烈的脑瓜子嗡嗡的。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但局面仍旧跟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第一枚骨牌被推倒,其他骨牌产生连锁反应,依次倒下。直到,大厦倾颓,回天无术!
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
一万多重盾力士阻隔着两军交战前线,直接导致黄烈大军军阵混乱,士气暴跌,而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稳住先锋军团。此刻,这一战的主动权彻底落到了沈棠的手中。
她高举镰刀。
此刻的镰刀之上又多了一颗头颅。
章贺与那名十六等大上造互相挨着。
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章永庆首级在此,黄希光帐下第一猛将首级在此!”
不知道那货叫啥名字,沈棠只能用“黄希光帐下第一猛将”代称,这么称呼也对,毕竟黄烈帐下比他还能打的武将确实没有。她盖棺定论,还给对方脸上贴了金呢。
此言一出,战场更是混乱。
伴随着一声沉重吱呀声,紧闭的朝黎关大门豁然敞开,吕绝竟是一马当先,率领千余精锐从关内杀出,目标正是无头苍蝇般的重盾力士。防守结束,现在转为进攻。
在他之后,尚有其他兵马。
褚曜站在城墙上回过神,此刻他的双手汗津津的。跟着又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公背影,还有她身边那道没什么存在感的宽袍青年,严肃抿着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弧。
看吧,这就是他的天命!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他的文士之道果真没有骗他。
跟他有类似想法的还有姜先登。
暗中擦拭汗水,私下抓紧时间用水囊补水,润润干燥冒火的喉咙——文心文士打仗真的挺费嗓子。内心也有几分庆幸。
黄烈兵临城下,姜胜一看敌我兵力和武力就担心,守不守得住?此前的卦象莫非在骗他?毕竟他的文士之道只能看一时,而人力能胜天意,卦象不代表着最终结果。
看着彻底倾斜的战局,姜胜忍不住嘀咕:“就说了黄希光没有人主之相……”
早些年在鲁下郡,姜胜没选黄烈。
如今给出结果,他果真不是最后赢家。
兵书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进攻是为了防守,也是最好的防守。
此时守着朝黎关固然能逼退黄烈,将己方损失降到最低,但此举并不能扩大战果。没有战果,何来战功?放任黄烈回去整顿,回头己方损失更大,倒不如主动出兵。
黄烈兵马也没想到沈棠这么敢。
也不是沈棠敢,是她的草台班子胆子大,褚曜几个看似稳重,实则各个激进冒险,出手果决利落。沈棠对这一战的贡献就是救了吴贤,杀了章贺,干了十六等大上造,救下魏寿褚杰。还有,大祭司是她的武胆图腾,所以干废重盾力士也要算她一份。
掰着手指算算,她军功很高啊。出于节省,她还将大功臣武胆图腾收了回去。抱着镰刀长长刀柄,眉宇间有几分自得。
殊不知乐极生悲,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其他人脸上——伴随着战场上的血腥扩散,招惹来不少猛禽!
这些猛禽还有飞得比沈棠位置更高的。
沈棠:“……”
越来越多的鸟从朝黎关山脉往这边靠近,她当场暴躁道:“这些鸟是有病吗?”
什么地方不能拉屎,非得盯准她拉屎?
“康季寿,你又瘟我——”
愤怒之下一口水呛上了喉咙。
沈棠睁大杏眸,咳嗽咳得满面涨红。
“咳咳咳咳咳——”
咳嗽一下比一下严重,竟喘不上气。
公西仇见状,给她背心来了一巴掌,要不是她半道稳住了身形,这一巴掌足以将沈棠打进地坑:“公西仇,你故意的!”
“玛玛哪里的话,我分明救了你。”
沈棠:“……”
她有点儿后悔提前将武胆图腾收起。
就应该再给公西仇脑瓜一木杖,欠敲!
沈棠看了一眼黄烈中军位置,在内心权衡利弊——章贺与十六等大上造的人头都是她拿的,黄烈的人头拿下就是三杀。
若拿不到,强迫症总觉得缺了什么。
沈棠扭头看了一眼康时,心中估量自己的运气。自己不能因为康时瘟了她就放弃这颗人头,其他人围剿黄烈,她不放心啊。
果断的,自己出马!
她提着大镰刀:“黄希光,我来啦!”
为了完美的三杀!
四宝郡,治所,官署。
祈善刚从要人命的咳嗽中缓过劲儿,脊背又遭了毒打,险些趴在桌案不省人事。好半晌才揉着老腰,皱着眉心对不省心的主公碎碎念:“一天到晚真是没个消停……”
有这样的主公——
真是先头七个主公九泉之下给的福报。
“主簿,有信!”
祈善揉着腰背上的淤青,随手一指。
“放桌上吧。”
署吏依言将信函整齐摞在桌上。
其中有两封信格外显目。
一份是前线发来的,给祈善。
一份是黑底黄字的信函。
呜呜呜,要月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