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
组织里威士忌不少,境白夜三个手下分别是苏格兰威士忌、波本威士忌与黑麦威士忌,认识一个爱尔兰威士忌,还有已经被杀的日本威士忌和酸麦威士忌。
除了爱尔兰,其他五个都是卧底。
境白夜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了赫雷斯白兰地。
他、卡尔瓦多斯(苹果白兰地)以及自己三个送出去的女手下,代号全是白兰地的分支。
而除了卡尔瓦多斯,其他四个也都是卧底。
区别是爱尔兰和卡尔瓦多斯的代号是前任首领给的,其他九个是斯皮亚图斯给的;前五个卧底是送进来的,后四个卧底是送出去的。
斯皮亚图斯说给送出去的卧底代号为白兰地是方便统计,威士忌估计也是。
“因为那个代号是‘威士忌’的卧底?”
因为遇到的第一个卧底是威士忌,所以之后的卧底,就是威士忌的分支。
不过……
“鸡尾酒和潘诺。”境白夜说,“他们的代号就不是威士忌。”
“他们两个,外加基尔、阿夸维特、司陶特、雷司令——他们六人的代号,是我取的。”芬里尔说,“我不喜欢故意给卧底威士忌的代号。”
“为什么?”境白夜奇怪道。
威士忌作为六大基酒之一,种类品牌繁多,根本不存在代号不够用。
难道是为了其他原因?
……为什么?
只有在黄昏时刻才能控制身体的男人沉默。
“你告诉过我,当年就是威士忌负责押送你们来日本进行更多实验,他明明有能力,却为了卧底任务而没有选择救你们。”
“我以为你会讨厌这个威士忌。”
手机另一端是少年疑惑的声音。
“我不讨厌,就是曾经恨过……”芬里尔淡淡道。
卧底在一个犯罪组织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他们要往上爬,必须做和他们曾经唾弃的罪犯一样的事,甚至更凶残更恶劣,为的就是博得组织上司的信任。
组织里卧底不少,可威士忌是第一个得到代号的,可见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其中的努力之一就是把一批熬过初次实验的实验品们从美国押送到日本,进行更多更残忍的人体实验。
他们过不了海关,只能坐船偷渡。就像当年贩卖奴隶那样,把人放在货船底部运送出去。
区别是组织不会让他们在进实验室前就莫名其妙死去,居住环境没那么恶劣,押送者们也会严加看管他们,避免他们自杀。
芬里尔是个话不多的人,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求饶,每天就是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坐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外面,看着那个代号为威士忌的男人。
他看到有人向威士忌哀求,可他不为所动反而出言嘲讽;
他看到有人偷藏吃饭叉子企图自杀,被威士忌阻止,在怨毒的大骂中挨了一顿毒打;
他看到底层成员围着威士忌谄媚讨好,为他提供毒品,他照单全收,然后在他们注视下对自己进行注射。
那时的芬里尔接触实验人员更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行动组的代号成员。
而威士忌的确符合他对那些恶魔的猜想——
强大,冷血,残忍,视别人生命和未来为轻贱的草芥。
所以在他进实验室开始一轮又一轮的实验,某天从实验人员嘴里得知威士忌是一个fbi卧底时,真的非常惊
被送来实验室的威士忌狼狈不堪,早已看不出当时在船上的模样。
一只眼睛只剩模糊的血洞,骨头断了好多根,十个指甲被掀得七零八落,外露的皮肤上是大片烙铁烫过的伤痕,
虽然已经做过一定紧急处理,实验人员仍然嫌他太脏,叫最擅长照顾人的芬里尔帮他清理一下,让他别死得那么快——至少死前发挥出点实验品的用途。
芬里尔没说什么,可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在实验人员走后一拥而上。
他认出了当中有那时向威士忌求饶和自杀被拦下的人,他们一边辱骂嘲讽,一边对他拳打脚踢。
他们不敢对实验人员说一个不字,只敢把怨气发泄在这个将他们送来、此时也沦落到这里的人的头上。
“你不是卧底吗?为什么不救我们!!”
“去死吧畜生!!”
“你活该!!!你把我们送来,你自己活该遇到这种事!!!”
芬里尔好不容易拦下他们,把他们劝到旁边,然后架起这个浑身是伤、碰他哪里都会让他痛苦的男人,进了旁边的房间。
他腿部和腰部没有骨折,芬里尔让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
因为其他实验人员的攻击,他身上的绷带再次开始渗血,芬里尔替他小心拆下。
“谢谢。”
威士忌的道谢含糊不清,他用仅剩下的眼睛看向芬里尔,他发现他下巴骨头被打碎了。
“……后悔吗?”芬里尔问。
后悔不再谨慎点吗?后悔把他们押送过来吗?后悔……当一个卧底吗?
“在接下任务时,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明明伤得那么重,可这句话却说得那么清晰,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后悔。
酷刑摧残了他的身体,但没有让他低头。
“抱歉。”
——这是威士忌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在第二天,他就死在了实验里。
实验人员吐槽了几句“特工也太没用了吧”“干嘛把这种重伤的残次品送来”“浪费我们时间”,然后让人把他的尸体处理掉,转向其他实验品。
“……而且在他死后,我就完全不恨他了。”
不,其实在威士忌说出那句“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时,他就不恨他了。
有的人回不到阳光下,而有的人,他们不该留在黑暗里。
芬里尔说完属于威士忌的故事。他以为他会情绪激烈,因为当年威士忌的死对他的触动很大,可他却从头到尾,都像叙述一件无关事情那样语气平静。
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组织存在了太久,威士忌死了太久,他也如一个囚禁于现世的幽灵,冷眼旁观了这个世界太久。
组织的年轻成员全程没有打断他,只有轻微的咀嚼声从对面传来。
——他在一边听,一边毫无障碍地继续吃东西。
芬里尔轻轻叹了口气。
组织的两代首领——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把自己算进去——对待卧底的态度完全不同。
一个对卧底恨之入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抓住就严刑拷打,在杀掉前还会以各种手段折磨。
但他清楚,这份极端厌恶下,藏着深深的憎恨与恐惧。
那个怕死怕到会拿亲生女儿当实验品研究永生的家伙在害怕,他害怕这些来自情报部门的精英,害怕这些奋不顾身的家伙真的会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在未来哪天将组织连根拔起。
而另一个,有了前者的对比,手段就“温柔”得多。
那个和他进行恶魔交易的男人早就知道卧底是谁,却不会在一开始就揭露他们。
他对他们与其他成员一视同仁,给他们一个恶趣味的代号,给他们各种永远不会接触到组织真相和核心的任务,看着他们的手逐渐被罪恶染脏,灵魂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哪怕暴露,他也不会折磨他们。在他上位后,被别人揭发的卧底要么一枪毙命,要么被炸弹炸死,全死得干脆利落,轻飘飘到像是一粒从衣服上拂去的灰尘。
——就像他有些时候不希望继续给卧底威士忌相关代号,鼓起勇气向他提出,他不但不生气,还会将取什么代号交给他来想,态度比将晚饭吃什么交给他来决定更随意。
一个以极端手段掩饰恐惧,一个宽和到完全不当回事。
一个摧残他们的肉体,一个践踏他们的精神。
他说不出到底哪个更残忍。
境白夜一边听,一边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下午茶。
他对这个故事没太大的感觉,都比不上伊森·本堂被射杀在他眼前——这好歹是他亲眼看到的,而那件事当事人不是自己。
他最多是确认前代首领手段的确像传闻一样残暴,以及终于知道了威士忌代号的由来。
“格雷,你打算怎么处理身边这三个卧底?……你有告诉别人吗?”芬里尔问道。
“我告诉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是他重要的监护人,他非常喜欢她,肯定会第一时间给她重要情报——尤其她现在正在和莱伊一起执行任务,他得保护她不被卧底伤害。
“……克丽丝她怎么说?”
“她说她知道了,她会监督他好好完成杀死其他卧底的任务。”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杀他。
不止是莱伊,贝尔摩德也没打算杀死另外两人,她还说她不会告诉别人——“我会选一种最委婉的方式提醒琴酒去好好治疗一下他的眼睛和鼻子”——不会插手他的选择。
“她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
境白夜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系统地图在他身边,里面那个蓝点一动不动。
“我不会杀了他们,也不会折磨他们……”
他猜得出苏格兰没有抓他的原因——他一直是安室透以外几个手下里最关心他的一个——前三理由是打不过、打不过还是打不过,最后的理由恐怕是他想策反他,就像那时的潘诺那样。
可惜不管如何,境白夜都是组织成员。
他或许会为了系统任务去救人,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组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