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你是怎么看待卧底的?”
——“只有能力比较出色的人才会被派来卧底,尤其是那些来自各国情报机构、受过专业培训的卧底……如果他们不给我造成太大的损失,我真的不介意和他们当同事。”
“咚!!”
温泉旅行时和斯皮亚图斯的对话犹在耳边,境白夜一拳砸在床头的铁栏上。
他的手掌是肉眼可见的通红肿胀,可他毫不停歇,紧跟着又是一拳重重砸在上面。
宿主!
宿主!!冷静!!!
境白夜!!!
系统在他脑海中不断大喊着他的名字,可平时对系统一向亲近礼貌的境白夜,根本没有回应它。
境白夜看着自己的通红的手掌,无法理解此刻压在心里的是什么心情。
不解?愤怒?仇恨?还是……其他什么?
前三种感情是他第一世就有的,他第一世就拥有很多情感。
家被莫名其妙毁掉,他会感到生气;待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休息,他会感到开心;在老师死后,仇恨点燃了他的心脏,也是这种激烈的感情支撑着他,在绝境下为老师完成复仇……
可是“很多”不代表“所有”,还有一些感情,境白夜就不知道。
——“这位就是诸星大。”
——“遇到危险,不是想着自己先逃跑,而是拿自己的命去保护旁边的人——他太伟大了!简直就像电影那些警察和特工一样!!”
——“拜托你,安格斯特拉,拜托你去拆了其他炸弹……求你……去拯救在场的其他人……”
以及一年前的法国,他满心期待地打开新家的门,然而门开启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大片黑压压对准他的枪口,以及一双溢满痛苦的碧蓝色眼睛……
这次境白夜打歪了,无名指指甲磕在铁栏上,被硬生生整片掀掉,那根手指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但是他不痛。
一点都不痛。
他没有身体上的痛觉,早在他前世为了自己的罪行受刑时,就被毁掉了这重要的感觉之一。现在的他哪怕在这里把自己的手直接拍成一摊烂肉,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根本就不痛,也根本不理解此时的心情。
境白夜曾经对斯皮亚图斯说过,他不讨厌卧底,更不排斥和卧底共事。
这是实话,他不擅长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当时对斯皮亚图斯的回答,的确就是他的心里话。
组织卧底不少,如果养母男朋友、伊森.本堂或XYZ鸡尾酒还活着,斯皮亚图斯让他和他们一起出任务,他可以把他们当成普通同事相处,流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绝对不会用异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这是他自己说的。
可是他过去亲口说的话,此时却像前世被处刑时剜他肉削他骨的那把刀,对着他再次落下。
“咚!!”
又是一拳,床摇晃了几下。
为什么要骗我?
那天他把受伤的苏格兰从雪原送回旅馆,小心检查有没有其它伤口,把他放在被铺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他身边开始发呆。
很多事情不是他没注意到,只是他不愿意去多想。
比起考虑长远的未来,境白夜一直更在意眼前的幸福,哪怕这种幸福虚假到只有一周、一天、甚至一个小时,他都愿意去努力维持。
阿佩罗送来解毒剂,他难得动了个心眼,分成几支给苏格兰注射。
他想让苏格兰记住这份痛苦,让他知道作为组织成员时,就应该舍弃那份属于警察的正义之心——如果是琴酒或其他成员看到那一幕,早就一枪打上去了,连周围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不止救不了人,反而还会害死他们。
铁栏剧烈摇晃着。
为什么骗了我,还要用如此拙劣的谎言,让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没一次性解毒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试探,在从水库回来后,他得到了一个新任务,于是他就利用了这次机会,让戴吉利在任务里使用到同样的化学炸弹。
……虽然炸弹没炸,但任务执行者猜到了他真正的意图,从炸弹里拆出毒剂去解决目标。
他这么做是想看看,苏格兰会不会再次做出什么不符合组织成员身份的举动。
组织不会随便清理掉有代号的残疾成员,反而会好好养着他们,用来展示BOSS对忠诚者的爱护——但前提是成员是为完成组织任务而负伤,在那以外,一个出现身体缺陷的代号成员……即使是一个可以待在安全地带的后勤,在视力受损后,他该如何在组织里生存下去?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苏格兰在他几次提醒下,仍然选择送出那最后一支解毒剂。
甚至在那之前,各种找理由把他骗出去,为的就是不让他阻碍他们的行为。
这一拳锤得极狠,铁栏上方一片鲜血淋漓。
境白夜看到血,终于放下了手,他呆呆地看着那些血滴答落下。
他想起那天早晨,苏格兰在床上辗转难眠的难受和眼角流出的两行血泪;刚才的视频通话里,那双仿佛蒙上一层灰雾的空洞眼睛与沁出冷汗的额头……
……以及他们去新北之泽村的第一个夜晚,他靠在他的床铺边,一下接着一下抚摸他的脑袋,那温柔的目光始终伴随着他,直到他入睡。
——“我作为未成年成员,组织会给我找个监护成员照顾我,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挺适合的,你愿意担任吗?”
更剧烈的情绪瞬间填充满境白夜的整个心脏,他高高举起手,可这次他砸不下去了。他知道即使砸下去,也无法发泄出这股感情。
他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向我坦白?
安室透看着安格斯特拉举起手,最后却又缓缓放下。
他知道安格斯特拉这次没砸下去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他终于意识到,哪怕继续自虐,都无法舒缓半分心里的痛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安格斯特拉的背影颤抖着,语气里是深深的茫然无措。
安室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连上前去抱一抱安格斯特拉的勇气都没有。
他感到了后悔。
每次阻碍他说出真实身份的,真的全是降谷零吗?
……不,除了视卧底身份为底线的警犬,还有自认为忠犬的自己。
——他不止在害怕安格斯特拉会被卧底伤害,也在害怕曝光卧底身份后,他会失去安格斯特拉所有的关爱。
解离症,谁会想到他有这个病?
就算知道,两个人格同在一个身体里,小上司可以分得清吗?
所以每次说不出,每次看到小上司对他的态度没有变化,他不止会恨那条警犬,心里还会涌上一种卑劣的……窃喜。
现在安室透后悔了,过去那些窃喜,如今翻倍成为折磨他内心的痛苦。
他应该早点死的,就像当时让身体窒息那样,早早选择死去,而不是贪图小上司的爱,死皮赖脸想留在人间更久。
他连小上司身边最大的危机都没解决掉,怎么有脸自认忠犬?
为你而生,为你而死,我就该满足。我不该想要更多。
“安格斯特拉。”
安室透轻轻喊了这个在心里念过成千上万遍的代号,在小上司回头的那一刻,他单膝跪下,较高的他以这种姿态,去仰望自己存在于世的唯一理由。
“安格斯特拉,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波本,是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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