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白夜接受了安室透的意见,决定给绿川辛打电话,不过他先给琴酒发去一封邮件。
我要和绿川商量xyz鸡尾酒那边的任务……接下来可能会错过你的电话。你不要伤害安室他们,我看到你的电话会立刻打回去的。——angostura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提醒一句比较好。
境白夜发完邮件后才给绿川辛拨去电话,这次不到一秒,电话就接通了。
对面有点吵闹,境白夜想绿川辛或许在外面的马路上。他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对方开口,只听到背景里那些嘈杂的人声和车辆行驶声。
“绿川?”他奇怪他怎么不说话。
绿川辛被这么一喊,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声音有些暗哑:“我刚才在过马路……这里有些吵,我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你身体好点了吗?”
这个声音很温柔,和他接受这个任务前……不,是比这个任务前更加温和,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仿佛和他说话的人是件碎过一次后好不容易黏回去的易碎品。
“我没事。”境白夜计算着大概还要多久能回到安全屋:“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是训练完再去吃饭的,由于杀人案件耽搁,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马自达开过一条商业街,安室透没有出声打扰他们打电话,境白夜朝车窗外看去。
那里人来人往,从地铁站出来的上班族面色疲惫,步伐匆匆朝家赶去,黑压压的人群上是一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海洋,商场大屏幕上闪过一条条广告,几家店铺的音响放着流行音乐,忙碌一天的店员在门口清扫着,遮着嘴巴打哈欠……
这就是无数普通人的生活。
——和他只有几步之遥,却咫尺天涯。
境白夜收回视线,听绿川辛回答道:“xyz鸡尾酒这几天一直在江古田町,昨晚和动物园组织的人在一个酒吧碰面,他们似乎在蹲什么人。”
蹲人?
他皱起眉头,江古田町对他而言意义不一般,那里是原主的家乡,还有帮助过原主的黑羽一家。
黑羽盗一几年前的那场魔术意外就是动物园组织搞出来的,不过这位老师没有死,在为避免殃及家人而离开日本沉寂几年后,以怪盗乌鸦的身份在美国那边行动,试着能不能钓出动物园的人……
在上次去黑羽家拜访后,快斗告诉他黑羽千影打算前往美国拉斯维加斯。但出国不是出市、不可能说走就走,她先向公司递了申请,得等手上工作交接完后才能过去,她现在人还在江古田町。
……难道动物园的人盯上了黑羽一家?想斩草除根?
想到黑羽一家,境白夜握紧了手机,“你继续盯着。如果他们有对普通人家动手的企图,立刻告诉我。”
“知道了。”绿川辛应道。
听到手下兼临时监护人的保证,境白夜没有彻底放心,他得去提醒一下快斗,让他注意家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没。
快斗从小学习魔术,比普通人更加敏锐,如果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企图闯入黑羽家,就算把痕迹清理得再干净,快斗也可以及时发现的……
在境白夜这么琢磨的时候,坐在驾驶座的安室透突然打了个喷嚏。
境白夜奇怪地看了这个身体素质不错的手下一眼,不明白他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打喷嚏,难道是感冒了?
幸好安室透只打了一个,之后就恢复正常,可能只是鼻子痒或是被什么人念叨了。
对面的绿川辛在走路,在一阵开门以及关门声后,境白夜听到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他应该是回到了车里。
失去了那种嘈杂的背景音,他注意到绿川辛的呼吸声有点奇怪。
境白夜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在过去学习如何悄无声息接近目标身边时,他就学过如何压制呼吸的声音,所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手下的异常。
绿川辛的呼吸声很轻,细听又有些急促,好像在极力抑制着什么痛苦……在两边都处在无比安静的环境里时,这种细微的声音更是被扩大了。
“绿川。”境白夜喊了一声,“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有点吧。”对方无奈地笑了笑,“xyz鸡尾酒很狡猾,而且他工作到什么时候,我就得窃听到什么时候。我昨晚就没有睡好。”
境白夜想了想,的确如此,xyz鸡尾酒再废柴,也是另一个犯罪组织派过来的卧底,盯着他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任务。
上次安室透去追踪cia卧底时就失眠了,那时候他在他身边给他用了保证睡眠的技能,现在绿川辛同样不幸失眠,他不该厚此薄彼扔下他不管。
“要我过去看看你吗?”境白夜询问,“我可以陪你……”
“不行!”
没等他把话说话,一边的安室透就打断了他。
在境白夜疑惑地看过去时,安室透耐心解释道:“这是绿川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对他非常重要,如果你中途过去,组织是否会怀疑他在任务里划水、你在帮他作弊?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这样会害了他。”
“……”的确是这个道理。
境白夜叹了口气,对绿川辛说:“我不能过去了。”
“……我知道。”绿川辛似乎听到了安室透的话,“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调节状态。”
“如果熬不住了,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更重要。”境白夜忍不住补充一句。
“好。”
对面沉默片刻,忽然喊道:“安格斯特拉。”
“怎么了?”
“……等我完成任务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温泉吧。”
这是昨晚境白夜对绿川辛发去的邮件,当时他没有回复他,现在他换了个主语重复一遍。
“好啊,等这个任务可以结束时,我会马上通知你。”境白夜忍不住笑了,“我等你回来。”
到时候,你就是和我一样的代号成员了。
“爸爸把我的玩具扔掉了。”
“什么玩具?”
“一副手铐,邻居哥哥给我的,他说他当上警察后会来……”
被他抱着的黑发男孩小脸哭得皱成一团,他委屈巴巴地擦了擦眼泪,仰起头看着他。
诸伏景光惊醒了,他仰面躺在床上,冷汗浸透他后背的衣服。
他感到自己心脏在砰砰砰剧烈跳动着,像是有人把大团大团的棉絮浸水后塞到里面,残忍地堵住所有的空间,让他每次呼吸都是扎心挠肺地疼。
诸伏景光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4点44分。
他睡不着,这已经是他第二天失眠了,身体很累,精神很疲惫,理智告诉他必须休息。可闭上眼睛没有任何睡意,胸口的沉闷感强迫他保持清醒。
诸伏景光把被子推到一边起身下床,穿上不合脚的拖鞋前往一楼。
他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
把水抹干后,诸伏景光抬起头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带着一股狠厉,下巴上好几天没清的胡子让这张脸变得更邋遢和凶恶。
诸伏景光面对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他第一次是以这幅样子去见安格斯特拉,小上司绝对不会喜欢了吧?
洗完脸,他离开卫生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公安的手机、组织的手机或是安格斯特拉给他的那部窃听手机,全被他扔在二楼的卧室里。他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四点多的天已经不是全黑的了,天边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客厅连着庭院,透过那扇通往庭院的玻璃门,诸伏景光看到了庭院里的树。
仿佛是讽刺一样,这个犯罪组织的安全屋里,竟然种着一棵樱花树。
日本有一句民谚叫“樱花七日”,以表示樱花花期的短暂,此时已经是五月底,樱花早就凋谢干净了。
对着发小,对着安格斯特拉,诸伏景光能保持平静的语气和他们交流,不想让他们担心,不能让他起疑。
但在独处时,身边没有伙伴、没有敌人时,他死死压抑下的情绪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了。
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那对死去的租客男女是安格斯特拉的父母,这里是他曾经的家。他在七岁时毒杀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安格斯特拉所犯的,是在大部分国家、大部分地区,在从古至今的大部分时代,都难以容忍的弑亲之罪。
可是……
想到zero收集整理来的资料,诸伏景光握紧了拳头。
他曾经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善良顾家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聪明懂事的哥哥。就算七岁那年一切分崩离析、他和哥哥各自被亲戚收养,收养他的亲戚也不曾打骂过他一句,把他好好养大了。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敢杀害亲生父母,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父母伤害亲生的孩子。
三十多份家暴出警记录单,最终因为暴力而死亡的姐姐——在同龄孩子尽情享受父母和其他长辈疼爱的时候,他在泥潭里苦苦挣扎,最终窒息,沉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光明不曾垂怜过他,而警察……本该象征正义的警察,不仅没有帮助他,甚至是推动他倒入黑暗的元凶之一。
而他自己……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就带着对黑衣组织成员的偏见,去疑心他曾经犯下的罪行,担心他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小恶魔,打算故意疏远他……
“咳咳咳!!”
诸伏景光的呼吸突然堵住了,他猛烈咳嗽起来,肺部阵阵灼痛,让他完全喘不过气。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慢慢蜷缩起身体,脑袋低垂到几乎压到膝盖上,好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诸伏景光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久才缓慢起身,他深呼吸几下,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次看向那扇玻璃门。
离树不远的地方是一排木墙,他知道木墙后就是柳吉家——他过去那个曾经想当警察、现在不知去向的学长,柳吉顺一的家。
他就是出于对学长的担心和怀疑,才让发小去调查,然后查到了那些他未曾预料到的过去。
诸伏景光木愣愣地坐在那里,恍惚间,他想起了七年前他在公园附近见过、又在他梦里再次出现的黑发男孩。
——“一副手铐,邻居哥哥给我的,他说他当上警察后会来……”
——“会来救我和姐姐!!”
记忆中,夕阳的光辉逐渐散去,背对光而立的男孩,终于放下擦拭着眼泪的手,露出一双完好无损的红色眼睛。
他皮肤苍白,脸颊看上去软软的,长得非常可爱。
他仰头看着比他高了很多的诸伏景光,语气不再是被父亲扔掉玩具的委屈,是坚定——相信和他约定过的人,一定会守约的坚定。
记忆里的男孩,扑向垃圾堆去重新寻找他被扔掉的宝物;
记忆外的诸伏景光,终于把线索串在了一起。
七年前那个翻找垃圾的男孩,同年毕业却放弃成为警察的学长,相邻的房屋,纸质档案记录下的罪证,以及他当年打电话向学长询问放弃的理由时、他对他说的话……
——“没意义了……景光。我做的努力,到现在已经全部没意义了……”
隔着电话,柳吉顺一的语气轻飘飘的,像一只被扯断线飘荡在天空的风筝,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后,再也任何人能拉住他。他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迟到了,他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诸伏景光看向那棵已经过了花期的樱花树。
……原来他在那么早之前,就见过了安格斯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