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
双手平端着两支盒子炮的卫燃笑眯眯的说道,顺便还扫了一眼对方丢到雪地里的枪。
这总共五支枪里,有两支金钩步枪和两支马四环,外加一支状态老旧的辽十三步枪,显然,这些武器八成都是捡别人淘汰的破烂儿。
闻言,爬犁车上的几位根本不带犹豫的,格外麻利的跳下来,甚至还下意识的站成了一排。
“侧对着我,帽子摘了,棉衣解开抖一抖。”卫燃笑眯眯的说道,“还有,把棉鞋脱了,站在棉鞋上。”
这五位倒也干脆,动作一致的转了90度,摘了帽子往爬犁上一丢,随后解开了棉衣脱下来抖了抖,紧接着又各自脱了棉鞋,双脚踩在鞋子上可怜巴巴的看着卫燃。
“棉衣棉帽子穿上吧”
卫燃再次摆了摆手里的盒子炮,这五位赶紧系上了扣子,又戴上了棉帽子。
“转个身,双手背在后面。”
卫燃给出了新的命令,这五位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点头哈腰的问道,“爷,您不会杀”
“不会”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答道,“我不求财不害命,只是打听些事儿。”
闻言,这五位倒是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转身背对着卫燃将手背在了身后。
“打哪来?”
卫燃一边问着,一边用棍子别住了爬犁车,漫不经心的检查着车上拉载着的东西。
这爬犁车上的东西可不少,几个麻袋包里装着的不过是给牲口的饲料,仅有一个并不算大的布口袋里装的是红薯和土豆子。
除了这些东西,这爬犁车上竟然还放着一口袋粉条,半扇子猪肉,另外还有两大坛子酒、一筐诸如豆角干茄子干之类的玩意儿,乃至几颗白菜和一口袋白面,以及一坛子冻成冰疙瘩的大酱、一坛子咸菜疙瘩和一坛子咸鸭蛋。
还没完,那火盆的边上,还靠着一圈五个样式都不完全一样的铝制饭盒以及五个铝制水壶。
那饭盒有鬼子的,也有国产仿造德式的。水壶也是一样,有的是仿德式,有的是鬼子的木头塞子水壶,还有俩用的甚至是毛子的1937年改进型的水壶。
无一例外,这几个饭盒里全都装着仍旧带着温度的豆泡炖大骨头肉和叠起来压在最上面的烙饼,那水壶里则全都是酒。
这特么当土匪还得自带干粮?
卫燃暗暗嘀咕的同时,也总算知道这次那活祖宗咋这么敞亮了,合着就算它不给自己也能缴获呗?
他这边暗自走神的功夫,之前赶车的伪军见其余几个不说话,这才开口答道,“木木兰达”。
“干嘛去?”
卫燃漫不经心的问道,顺手还拿起一颗烤红薯掰开咬了一大口,这说是红薯,其实是白瓤的白薯,没有红薯那么甜,但却格外的香。
只是,这个问题问出去之后,这几个伪军倒是不说话了。
“不说是吧,那我就只能一个一个杀了。”
“说,俺们说!”
另一个伪军连忙说道,“孙大掌盘子放出消息,明个傍黑在狼槽子沟外的聚义厅码人,俺们几个是去靠窑的。”
卫燃故作好奇的问道,“狼槽子沟的孙大掌盘子?我这有日子没回来了,这孙大掌盘子是哪一号?那地方不是曹大掌盘子的吗?”
“孙大掌盘子以前是曹大掌盘子的炮头,前几年曹大掌盘子被抗联给打花达之后,孙大掌盘子就占了狼槽子沟外的聚义厅,打那之后,一直给皇.给鬼子做事儿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卫燃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转而继续问道,“别跟老子说黑话,你们这好好的伪军不当,去当土匪?”
“俺们本来就是曹大掌盘子手下的崽子,这冬天猫冬总得找个活路,这才去当几天伪军混口饭吃。
如今孙大掌盘子码人,咱们肯定得回去呀。这当绺子吃肉喝酒总归比当伪军受那鸟儿气要强得多。”
“今年是哪一年?几月初几?”卫燃继续问道。
这几个伪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么个基础问题,但还是异口同声的答道,“民国二十九年,正月十九。”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开张了?”卫燃抛出了新的问题。
“孙大掌盘子抓抗联换赏呢”
又一个伪军答道,“这去晚了可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要是能抓着姓赵的那位,嘿!那以后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行了,转过来吧,狼槽子沟怎么走?我正好找孙大掌盘子有笔买卖要做。”
“沿着河道一直走,碰见河岔子靠着右手边,往里不到五里地就到了。”其中一个伪军转过身的同时,最先给出了回答。
“还有多远?”
“这离着狼槽子沟还远着呢,估计得走到明天傍晌才能到。”又一个伪军主动答道,“爷,这骡子爬犁和登门礼都让给您了,您要是着急就先赶过去吧!”
“你们呢?”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俺们不急!”
这伪军点头哈腰的说道,“俺们这就回去,等过两天再下一场雪再去也不迟。”
卫燃掂了掂手里的盒子,“别啊,既然碰见就是缘分,你们哥儿几个受累再帮我个小忙。”
“什么.什么忙?”其中一个伪军警惕的问道。
“不是什么什么大事儿,你们就拿起枪,和我练.”
“砰!”
卫燃的话都没说完,河道对面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枪响!
在枪声传进耳朵里之前,一发子弹已经擦着卫燃的肩膀与狗皮帽子之间的缝隙,砸在了一名伪军的面门上!
卫燃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撑着爬犁一个飞扑跳到对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反应极快的躲到了路边的一颗松树后面。
直到他躲好了,剩下那四个伪军这才齐刷刷的反应过来。
正所谓一样米百样人,其中一个跳到爬犁上抽走别着的木棍用力一拍骡子屁股就要跑。还有一个则反应极快的捡起了一支马四环就要推弹上膛。
另外那两个伪军,一个却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哐哐磕头的同时大喊着饶命。
最后一个伪军则抄起一支金钩步枪,心急火燎的跑向了路边的另一棵松树准备躲起来。
躲在树后面的卫燃可是知道,刚刚对方那一枪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打算着一枪穿俩!
来不及思考对方是谁,卫燃举起盒子炮,朝着赶着爬犁车的那名伪军便扣动了扳机!
“砰!”
河道两岸,两声几乎重合的枪响过后,那名赶车的伪军后心,以及那个捡起枪正在上膛的伪军前胸相继中弹,一个直接从爬犁上摔了下来,一个仰头躺倒在地。倒是那头拉着爬犁的骡子,仍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
这两声枪响过后,这条山路上还活着的,除了卫燃之外,便只剩下了最后两个伪军。
“可惜了”
卫燃极其惋惜的嘟囔了一句,调转枪口对准旁边不远处的那棵松树后面,已经给手里的金钩步枪顶上子弹的伪军,果断的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又是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的两声枪响,卫燃击毙了那个给手里的枪顶上了子弹的伪军,河沟对面的人,则击毙了那个刚刚在磕头,此时见势不妙正准备跑的伪军。
卫燃之所以惋惜,自然是原本打算用这老哥五个把技能任务给做了。
而他之所以杀了旁边那棵树后面躲着的伪军,却要怪对方千不该万不该,偏偏非要拿上一支枪——他可不想赌对方上好子弹之后,到底是先朝着河对面的人开枪,还是打算先给自己来一发。
如此短暂的交火过后,卫燃和对面的人屁事儿没有,倒是这五位伪军稀里糊涂的做了冤死鬼。
“达摩老祖威武!”
躲在树后面的卫燃学着当初胡八指的样子先来了一嗓子场面话。
“少废话!快去追爬犁!”
出乎卫燃的预料,河道对面回应自己的,竟然是个年轻女人!一个汉语虽然说的并不好,而且脾气似乎也不是很好的年轻女人!
这特么谁呀
卫燃咧咧嘴,却一点不耽误他脱掉狗皮袄丢了出去。
“砰!”
果不其然,几乎就在狗皮袄飞出去的瞬间,对面便打来了一发子弹!
“姑娘!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卫燃背靠着树大喊道。
“不小心走火了!”
对面的女人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声吆喝道,“快去追骡子!”
“你再开一枪我就去!”卫燃一边穿上滑雪板一边大声提出了要求。
他估摸着,对方的子弹肯定不多,否则的话,刚刚根本没必要冒险尝试一个穿俩的打法。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可一直帮对方数着枪声呢,按照常理,只要再打一发,对方估摸着就得上子弹了。
“砰!”对面的女人倒是格外干脆的打出了一发子弹。
赌一把.
卫燃心思电转间已经闪身离开藏身的松树,并在顺手捡起狗皮袄之后,卖力的蹬着滑雪板加速,不断变换位置的同时冲向了那辆仍在前进的爬犁车。
万幸,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有把握打中,河道对面的女人倒是并没有继续开枪。
踩着滑雪板奋力追了能有十分钟,卫燃总算追上了已经停下的骡子爬犁。
收起滑雪板和滑雪杖看了眼身后,卫燃却是根本没有回去冒险的打算,直接坐在爬犁上,吆喝着那头骡子继续赶路。
至于身后那个女人是谁,是敌是友,他此时却根本不想去探究。
相比这些,尽快赶到狼槽子沟,尽快找到胡八指等人才是正事儿。
到时候如果胡八指等人和后面那个女人认识自然最好,如果不是一路,再遇到的时候动手也不会有什么负担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用力抖了抖缰绳,催着这头骡子跑的更快了一些。
他可不知道,几乎就在他追上骡子爬犁的同时,两头驯鹿也拖拽着一辆并不算大的爬犁从河道对岸跑过来,最终停在了那几个伪军的尸体边上。
紧跟着,一个穿着白色右偏襟兽皮长袍子,头戴狍角帽,肩上还背着一支马四环的年轻姑娘从爬犁车上走了下来。
左右看了看,又特意去刚刚卫燃藏身的地方看了看,这姑娘弯腰捡起两颗毛瑟手枪弹的弹壳看了看,随后将其揣进了怀里,转身走向了那些伪军的尸体,格外熟练的把这五具尸体搜刮一番。
很快,她便从其中两个伪军的身上翻到了几板马四环能用的子弹。
先给自己手里那支缠满了白色布条的马四环压上一板子弹,这姑娘顺手又拆走了另外几支枪的枪栓往冰封的河道里用力一抛,随后却是踩上爬犁,吆喝着那两头驯鹿追着前面那辆骡子爬犁的印记慢腾腾的跑了起来。
只是,看她走走停停的样子,似乎并不急着追上前面的卫燃。
与此同时,卫燃却吆喝着骡子爬犁跑的更快了一些,出于谨慎,他决定和后面那个女人把距离尽可能的拉大一些。
如此一路跑了能有一个多钟头,这天色眼瞅着黑了,但他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此摸黑又跑了能有一个钟头,眼瞅着寒风里夹杂着越来越多的雪花,他这才吆喝着早就跑累了的骡子离开山道钻进了林子里。
估摸着往林子深处走了能有四五百米,卫燃踅摸着一个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
先给骡子拴好喂上饲料,他又收集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木柴,掰成小段儿压在了火盆上,顺便还挑了一个饭盒架在了火盆上,并且用饭盒盖子装了些雪也架在上面慢慢化开。
沿着爬犁印往回走了百十米观察了片刻见没人跟着,卫燃这才放心的回到爬犁边上,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雪橇车,找出帐篷搭了起来。
只是,都没等他把铸铁炉子取出来点燃,外面却传来了一声女人故意用力的咳嗽。
果然躲不掉.
刚刚点燃了煤油灯的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探手收起了爬犁车和装有铸铁炉子的空投箱。
“举着双手出来”
躲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的女人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不出来一枪崩死你!”
略作犹豫,卫燃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钻出帐篷并且举起了双手,如今既然躲不掉,他倒是要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你是土匪?”
躲在树后面的女人问道,她仅仅只露出了小半边的脑袋,以及举着一支盒子炮的手,甚至那盒子炮都只有半截枪管露在外面,剩下的部分全都藏在了袖口里。
“不是”
卫燃回答的同时,却并没有看对方,反而打量着周围,他要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狼槽子沟怎么走?”这女人沉默片刻后问道,“敢骗我打死你!”
“你也去狼槽子沟?你去找谁?”卫燃立刻追问道,“是找胡”
“少废话!”
躲在树后面的年轻女人呵斥道,“快说!怎么走!”
“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走,碰见河岔子靠着右手边,往里不到五里地就到了。”卫燃如实答道。
“咕噜噜”
他这边说完,躲在树后面的姑娘给出的回应却是肚子发出的鸣响。
“要不过来一起吃点?”
卫燃试探着问道,同时缓缓改变一只手的方向,指着不远处的爬犁说道,“那上面的火盆边上有饭盒,里面都有吃的,水壶里还装着酒,都是从伪军那缴来的,你要是饿了不如吃点。”
“你趴在地上别动”躲在树后面的女人警惕的说道。
“没”
“闭嘴!”这女人呵斥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的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再说话我崩死你!”
这狗脾气
卫燃无奈的哼了一声,他有把握反杀吗?当然有把握,而且对他来说并不难,但万一对方是自己人咋办?
不管怎么说,这个听声音年纪并不算大的姑娘不久前可是才杀过几个伪军的。
对他来说,杀个人简单,但万一杀错了,想把死了的人救活了可有些费劲。
“把头埋在雪里!抬头崩死你!”那姑娘又发出了新的命令。
算我倒霉!
卫燃嘟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把头埋在了冰凉的雪地里,只凭耳朵静静的听着对方似乎走到了爬犁边,似乎拎上了饭盒。
“我不杀你,你也别追过来,不然.”
“崩死你”卫燃在心里和对方同步说出了同样的威胁。
“狼槽子沟周围有一伙土匪,你小心着点,他们跟着鬼子混的,正在到处抓抗联战士呢。”卫燃翻了个身大声提醒道。
只是,那姑娘却没了影子,消失在了这夜色之中,只留下了远处隐约传来的一声鹿鸣。
坐起身拍打干净身上沾染的积雪,卫燃走到爬犁边上扫了一眼,随后却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内心已经大致肯定,那姑娘八成不是什么坏人。
原因无他,此时火盆边上还剩下俩冒着香气儿的饭盒和那五个酒壶呢,除此之外仅仅少了一麻袋饲料,显然对方没打算饿死自己和抢来的骡子。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卫燃重新钻进帐篷,再一次取出爬犁车和固定有铸铁炉子的空投箱子。
最后将火盆也端进来,并且将里面的炭火倒进了铸铁炉子里,卫燃又拿上锯子弄来足够的木柴,这才回到已经变得无比温暖的帐篷里,坐在雪橇车上,守着铸铁炉子打开了一个早已经加热的滚烫,而且不断冒出蒸汽儿的饭盒。
他这边一口大骨头肉一口烙饼吃的正香的同时,和他隔着冰封的河道,那个驾驶着驯鹿爬犁的姑娘也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
先把抢来的饲料喂给那两头驯鹿,这姑娘回到爬犁车上展开一条鹿皮毯子,将自己围的严严实实之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一个饭盒开始了狼吞虎咽。
温暖的帐篷里,卫燃抿了一口热过的白酒,内心难免在琢磨着刚刚那个女人的来历。
他可以肯定,在前两幕里他没见过对方,他更可以通过刚刚匆匆一瞥隐约看到的,对方头上那个可可爱爱的狍角帽来确定,那个年轻姑娘大概率是鄂伦春族。
还有那几个伪军活着的时候问出来的,他们是从木兰达的位置赶来的,此时此刻是民国二十九年的正月十九,换言之也就是1940年,估摸着大概二月底的样子。
这所谓的木兰达其实就是松花江畔的木兰县,离着冰城直线距离最多也就百公里。
这些都是当初夏漱石帮自己搜集资料的时候提及过的,只是这地方有鄂伦春族吗?
或者更准确的说,1940年的木兰县以及周围,有鄂伦春族活动吗?
这个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卫燃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年轻姑娘绝非本地人,否则大概也不需要问自己狼槽子沟怎么走了。
既如此,她又是为什么去狼槽子沟的?或许,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